时间如同一条缓慢流动的河，它沉默而持久地向前流淌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我慢慢地从萧晨去世的悲伤中恢复了过来。

    这一天，石健因事要回东北的原单位一趟。临行的前一天，他有些担心，他担忧地看着我，想取消行程，他道：“你真让人不放心，我看看能不能让我的老同事帮我办一下那件事，我最好还是别在这时候离开你。”

    我觉得他像一个为孩子操透了心的父亲，我是他弱小的女儿，他将我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我笑了笑，道：“爸爸，你对孩子过于保护了！你走吧！我已经恢复好了。”

    “不见得，”他道：“我非常了解你。”

    他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这样吧，我还是回原单位办事，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你。”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先答应他再说。

    “我还没说你就先说答应我。” 他有些不高兴地说，好像是识破了我的敷衍的小诡计。

    他接着道：“在我出门在外的时间里，你不要去见你和萧晨过去的共同的朋友，他们难免会说一些话，这会又勾起你的痛苦。假如你闷了，想找朋友聊天，你去找你现在的朋友，他们不认识萧晨，你们谈天也不要去谈萧晨的事情，你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段时间，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的健康。” 石健苦口婆心地道。

    “好的，爸爸。” 我想都没想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石健出门后的第三天，我就给在北京的雁子姐打了一个电话，雁子姐是萧晨未进入证券公司前的同事，这些年来，雁子姐一直对我爱护有加，我与萧晨离婚后，她依旧是我的好朋友。我和雁子姐约好后天在金源大厦的五楼一起吃饭。

    我和雁子姐坐在金源的一家餐厅里，四周传来嘈杂的声音。这家川菜馆人头涌动，熙熙攘攘，四处不时传来各种声响，热闹中的喧哗有时让人喜欢，有时又难免让人反感。

    “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不参加萧晨的葬礼？不管什么原因，你总不应该不送他最后一程。” 雁子姐直人直肠、快人快语地道。

    仿佛一根针一下子刺进了我的心脏，刹那间，我痛得浑身颤抖，我说不出话来。

    每个人做事都有不为他人所知的处境，每个人看问题也有从自我出发的角度。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雁子姐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就如同一颗原子弹，我又被炸得遍体鳞伤。

    心在这一瞬间又跌入了深渊，说不出的痛，说不出的委屈，说不出的感慨万千。在这一个时刻，我忽然意识到石健是对的，他对我的了解超过了我本人对自己的了解，我依旧处在极为脆弱的状态，我的心态和健康都没有恢复到一个正常人的水平，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可以一下子让我又一次翻江倒海，痛苦如同一阵阵的巨浪将我无情地拍在巨石上，我的周身再一次伤痕累累、血流不止。我的心又一次被放在刀刃上，我被一刀一刀地割着。

    不是雁子姐有什么不好，是我自己极度脆弱，在外人眼中我似乎正常、健康、阳光，只有石健知道，我的内心是多么的脆弱，我的多情和深情反而让我虚弱无比，让我不堪一击。

    我努力保持镇静，不让自己失态，不让朋友为难。

    “你过得还好吗？你现在的那位……对你还好吗？”雁子姐问。

    “还好。”我简单地回答。我自然懂得不在雁子姐面前秀恩爱。

    “你们之所以现在过得这样好，是因为你们没有正式结婚。” 雁子姐很肯定地继续对我和石健的关系作出她的判断，她断言道：“因为没有婚姻这张纸的束缚，你们反而懂得感恩和珍惜。假如你们正式结了婚，到了那时候，他为你做的一切事情你都视为应该，你为他做的一切事情他也视为自然，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反而对婚姻食之无味，再也找不到感觉了。”

    我默默地看着雁子姐，不敢做声。

    这是一个不相信爱情的时代，这个时代的人们往往更相信金钱。我是这个世界的另类，我相信爱情，我相信它可以天长地久、无限美好，我让自己沉浸在这样的美好之中，即使我对爱情的相信是我判断错误，无法否定的一件事是：这些年来，我因为我的相信过得非常好。在我的第一次爱情中，我相信了爱情；虽然我遍体鳞伤，但是，我依旧相信人性美好，我更加坚定地相信我的第二次爱情。

    但是，这个时代对我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对于天长地久的婚姻与爱情，到底相信到了多么深的程度呢？如果我真相信，我何以迟迟不愿意去结婚呢？

    在我内心深处，我隐隐地觉得：雁子姐说的不无道理。会不会正是因为萧晨的存在和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使得石健本能地更加用力去争取得到我的心？是不是我们没有婚姻这张纸使得我们处在恋爱状态由此激发和保持了他对我的激情？

    我继续和雁子姐聊着天，我们的交谈不可避免地又陷入了对萧晨与我婚变往事的回忆，这样的回忆让我沉浸在无限酸楚之中。我原本也知道四个月的时间并未平息我的痛苦，我原本希望借助与朋友聊天抒发痛苦缓解痛苦，我才发现和朋友聊天让我更加痛苦。

    在那一个时刻，我在心里默默呼叫石健：石健，我亲爱的丈夫，你是对的，你对我的了解超过了我对自己的了解。

    啊！石健，你快回来吧！没有你，我真受不了！没有你的看护和照料，我就是会出差错！

    和雁子姐聊天后的夜晚又是我的无眠之夜，服用了两片安眠药，也没有能让我进入睡眠，我想念石健，我发现我的确无法离开他，他像是我的心理医生，又像是我的守护神。在这个时刻，我不可抑止地想念他，想念他的气息，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怀抱。我渴望他出现在这个房间里，我渴望我们两人并肩躺在床上，说着我们永远也说不完的知心话，这个屋子因为有他的存在才成为一个家。

    凌晨时分，石健赶回来了。

    晨曦之中，我们久久地拥抱着，好像我们已经分离了一辈子。其实，我们仅仅分离了五天。

    “老公，你怎么这就回来了？我以为你办这件事怎么也得六、七天。” 我道。

    “离开你，我度日如年。” 他道，更紧地拥抱了我，“我真担心你，你还好吧？听我的话了吧？没有去找你过去的朋友吧？” 他问，像是能看透我的内心。

    我打掉门牙和血吞，说死也不告诉石健我违反了承诺去见雁子姐的事：“我很好。” 我骗着他。

    他很开心地低下头来，吻了我，道：“你好我就放心了，我以为你会很脆弱，也许我是太担心了，所以想错了。”

    晨曦之中，我轻轻地笑了，就让我们将错就错吧，亲爱的老公，你原本是一个智商中等的平常人，因为憨厚和语迟，看起来还有点像一个笨人，一个笨人何以会比我自己更加了解自己呢？

    因为这个笨人比我自己更加地爱我，更加关注我，更加在乎我，由此，他才会比我自己更加了解我。

    时间的河流生生不息地继续流淌着......

    春去秋来，秋来春去，花谢花落，花落花开，转眼之间一、两年又过去了。

    这一天，我和石健应邀去参加一位朋友的儿子的婚礼。

    婚礼的气氛浪漫而温馨，两位新人在婚礼进行曲中步入会场，新郎的父亲诚恳地向朋友们致谢，新娘的父母泪湿眼眶，我迅速地沉浸到了那两情相悦的美好情景之中。

    婚姻是爱情的最佳归宿，它是两个人真心相爱的最高境界，它代表着两个人生死不渝的誓言，它表达了两个人合二为一的承诺，它并不是浪漫爱情的终止，而是美好生活的延续，在婚姻中，夫妻两人将更加深情地相爱。

    我忽然发现，我渴望婚姻，是的，我渴望充满了甜蜜的夫妻之爱的婚姻。

    婚礼结束之后，我们一起乘坐地铁回家。

    地铁是人的海洋，人们挤在一起，前胸贴着后背，后背贴着前胸。

    石健护着我，他一只手拉住扶手，另一只手搂着我，我乘着地铁拥挤甜蜜地依偎在他的身上。啊！上帝！我爱北京地铁的拥挤！

    当一个女人心中充满着爱情，生活充满了阳光，就算是和自己的爱人坐地铁这样平凡生活也让她有着诗一般的感受。我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我们回到了家，我们靠在床头，我们一人手里拿着一个IPAD，看着新闻，玩着游戏。我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却体会着亲密。如同每一个温馨的夜晚，我们时不时地说上几句悄悄话。

    “老公，你想不想和我结婚？” 我忽然开口道，婚礼的温馨的气氛依旧感染着我，让我对婚姻这个爱情的最高境界心生向往。

    他楞住了，转身看看我，道：“你……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个？”

    我继续问：“你到底想不想？”

    “当然！” 他斩钉截铁地道：“我当然想！”

    我屏住呼吸，等着他说下去，他没有说话。

    我追问：“为什么？”

    他道：“我是一个传统的中国男人，在我的心目中，爱一个女人、和她在一起生活就是要结婚的，和你结婚是我的人生理想。”

    我依偎在他的怀中，明知故问，道：“你非常非常地爱我吗？”

    “非常！”他道：“我非常非常地爱你！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懂得我对你的爱，后来，我知道其实你慢慢地懂得了。”

    静静的夜里，我默不出声，等着他说下去。

    他道：“我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无论是长相，还是能力，还是智商，我只是一个老老实实、踏踏实实的人，我只想过普通人的安静的日子。我一直想找到一个平凡的知识女性，好好地爱她，好好地生活。我没有想到我遇到了你，我遇到你这样的一个女人！你这样的女人可遇不可求，遇到你这样的女人是一个男人的幸运。你热情，你痴迷，你专一，你忠诚，你一往情深！你对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一往情深！” 他看着我，眼睛里闪闪发亮。

    我的心甜蜜地再一次盛开出爱的花朵。

    他继续道：“你非常非常的善良，” 他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你的善良这个世界有几个人真正懂得？”

    他又道：“你非常聪明。”

    我大跌眼镜，这个世界上有不少人夸我聪明，我却是第一次听到老公说我聪明，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一个傻姑娘，在爱情上痴迷于他———一个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有理由让人痴迷的男人；在事业上，作为一个计算机国内国外双料硕士，我一切软件硬件问题都找他这个非计算机专业出身的人处理，我是他心目中的傻姑娘。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某人居然说我聪明了。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石健道：“你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就是选择了我。”

    “噗嗤”一声，我没忍住，我笑了出来。

    他没有笑，很正色地继续说：“我真的是在夸你。你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就是选择了我。你从第一次破碎的婚姻走出来，你没有去选择帅哥，你没有去选择大款，你没有去选择才子，你就是选择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实人。你放下了过去，你心甘情愿地跟着我过平常日子，假如你依旧保持你过去的架势，假如你选择荣华富贵，假如你选择高人一等，假如你选择势利虚荣，你就难以收获今天的爱情。你选择将自己的心交给一个深深地爱着你的普通男人，你获得了真正的爱情的感受。这是你做的一件非常聪明的事情，你自己的选择让你后半辈子非常幸福。”

    我忍不住抱住了他，深深地吻他，我好幸福！我们相知、相爱、相惜、相怜、相懂！我好想嫁给他!

    但是，我的心依旧犹豫，雁子姐的话回响在我的耳边，“你们之所以今天这样相爱是因为你们没有正式结婚，假如你们有一天结婚了，反而会食之无味。”

    我不会傻傻地去结婚反而破坏了我们今天如蜜一般充满了爱之激情的生活吧？

    “老公，假如我们结婚了，你会对我比你现在对我还好吗？”我迷迷糊糊地问。

    “不会。” 他道，一点都没有犹豫，老实人就是老实人，一点也不忽悠人。

    他继续说：“我不知道还可以怎样对你更好了，从我们在一起生活的第一天，我就视你为我的妻子，我对你一直就是一个丈夫对妻子，我始终是一个劲，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我轻轻地点点，心里很认同他的说法，是的，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任何东西他可以给我而他没有给我，他又怎么可能对我更好？

    他继续说：“在我心目中，我们早都已经结婚了。” 他顿了顿，问道：“你说，婚姻它是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说：“婚姻不是合约，而是契约，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终身的承诺。女人是男人的一条肋骨做的，女人离不开男人。在婚姻之中，男人不能够因为女人让他不满意，他就想要逃走，他即使想逃，他也逃不出他的命运。”

    我听着他的话，非常感动，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不仅信守着这样的信念，而且实践着这样的信念。

    然而，我还是改变不了我自私和算计，我想：既然他已经视我们的关系为婚姻关系，既然他说结不结婚他都对我一样，也不可能因为我们结婚对我更好，那我们还为什么结婚呢？

    我脱口道：“那我们结婚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自私自利的狐狸的小尾巴漏了出来。我想，维持现状不是可以让我更好的享受激情和温柔吗？

    “我们结婚当然有意义，我不可能对你更好，但是，你的心态会改变。当我们结了婚，你才真正地将心交给了我，你才知道更深地爱一个人的滋味。一个人最大的幸福不是被爱而是去爱。结婚后，你会更爱，因此你会感觉更幸福。” 他道。

    我疑惑地看着他，我对爱的理解还没有到达这般境界，我不知道在我们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可以促使我步入这样的境界？什么因素能够让我下决心走向婚姻？

    我依旧患得患失，我害怕结婚反而会毁掉我们现在的柔情蜜意，我骨子里深深怀疑天长地久的婚姻和爱情，我是一个爱情世界里自私的胆小鬼。

    “我……”我犹豫着，我有些羞愧，有些难以启齿。

    是我自己提起了这个结婚的话题，但是，我又未完全做好结婚的准备，我感觉愧对了他这么多年来丈夫的深情，我带着为难，带着惭愧，我怯生生地道：“我……我还是没有在心理上过这个关，我……现在还是不想结婚。”

    他依旧拥抱着我，没有犹豫和退缩，他再一次低下头，吻了吻我，充满柔情与包容，他道：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没有想好就不要勉强自己。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这是你的决定，在我心目中，我们早已结婚了。”

    黑夜里，我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我想，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这样一个自私的女人会转换心态，最终嫁给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