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岁月里总有一些回忆不堪回首,想要忘掉却又常常想起,不经意间让伤感和忧愁浸湿了彼时的时光。
去岁的寒冬,华燕云走马路经北平府,半道因受风雪所阻歇马于白常山下,不知几时,夜幕中走出来一位老人,穿着一件打满了补丁的朱黄袈裟,跻着一双破烂不堪的麻布鞋,十根脚趾露在外头冻得通红而发肿,华燕云见他一步一拐走得极慢,近前细看方知是个跛足的老僧。
“老人家可是附近的僧人?”
“怎么?不像么?”
“倒不是此说,只是大师衣衫单薄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行走未免有些单寒,在下的鞍辔中还有些干粮和御寒的衣物,愿赠予大师路上吃穿,不知肯否受纳。”
“可有酒肉么?”
“酒肉确有,只是不曾多备,大师如果需要也可一并拿去。”
“那老和尚可就不客气咯。”跛足老僧径往马鞍上取下衣物和酒肉便欲匆匆离去,一句话也不曾留下。
老和尚走出未远,华燕云突然仰头高声问道:“大师,晚辈有疑惑困扰心中,不知可否借佛法化之。”
“你且说来我听。”那老僧这时已走出许远,可他话语之音传来却似在华燕云的耳边缓缓道来一般。
“快乐之事为何总是一笑而过便了无踪迹,而伤心难过之事却总是难以释怀。我这一生追求无上剑道早已达到忘我之境,可近日我心神不安,心中牵挂之人竟让我魂牵梦萦一刻也无法专注,长此以往恐怕剑道之途半道而废,二十年的功行造化也要毁于一旦,大师乃佛门清净之人,不知可有方法为在下指点迷津脱于囹圄之中。”
“贪嗔痴乃佛门三毒,其实于百家甚至于众生亦然。要想真正的忘我,首先要懂得爱护自己善待众生,你既然执着于爱又何必非要忘情,情爱本就是人性之本,你既非道家门人也不是佛门弟子,修的本来就是俗家之功,只要顺心而行,随性而至,心中忧虑便可迎刃而解。”
数日后,大宁府华燕淳灭门惨案传遍了整个江湖,华燕云得知胞弟遭此大难心痛难挡,发誓要手刃仇人为弟弟一家报仇雪恨。
八月十八,中秋之月依旧圆润清凉,华燕云歇鞍大宁府操办着丧事,门庭内虽多有前来吊唁之宾,可人群之中却有一人被华燕云一眼认出。
你来做甚么?
比武!
我已决意退出江湖,不再动武!
我知道,所以我杀了你弟弟全家。现在,可以比了!
你说什么!
华燕云招惹了世界上最不好招惹的女人却不自知,而这个女人也轻描淡写地成了天朝第一剑客的仇人。
这样的一段恩怨,似乎只有用血才能洗刷干净。
谁也不想死,可这两个人却又深深地明白,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杀死对方。
华燕云杀的人很多,杀女人却是第一次。
谢韫贤容貌身材俱佳,又兼出身名门氏族簪缨,加上她今日的这一身装扮,除去剑客之风,更显诡谲神秘,值此大好年华,她早该嫁人生子,却为何遍访天下名师艰苦学剑?一夜之间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华燕云似乎也不清楚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闪电般将手中的长剑刺了出去,这么快的剑,如果你也是个剑客,你一定会被深深地震撼和折服。
谢韫贤知道,华燕云的名声绝非偶然得来,欲撄其锋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狠、更快、更懂得放下生死。
她拔剑还击时,偌大的庭院里早已没有了其他人,只有灵堂前的一对烛光忽而向左、忽而向右,眼看就要熄灭却又每每绝处逢生越燃越烈。
一剑两剑三四剑,五剑六剑七八剑。
谢韫贤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跟人拼杀的快感,只要稍稍出一点偏差,华燕云就能将她杀死。可她不仅没有丝毫的畏缩,反倒觉得身体和灵魂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因为这样的人生对她来说才有意义。
数百招后,两人招式几乎都已经用老,再比拼下去已然毫无意义,因此双双掷剑于地,两柄伤痕累累的剑,每一处缺口都是生死的见证。
行走江湖,最怕的就是棋逢敌手,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愿意对斫内力,以死相搏。
可偏偏这两个人就选择了这样愚蠢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且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性命推到了绝望的边缘。
所谓无畏,大概就是奋不顾身忘掉自己的生死,即便真的要死了,心中也是毫无悔意的。
这样的人,既可怕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