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传》第二百零四章。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北夷勇士借助这阵暴雨才幸免于全军覆没,是以面对敌军压近也并不迎战,只求自保。

    子臣怒火攻心,纵马追赶,一道道白色闪电从他马侧击到。

    马儿受惊,长嘶一声,仰天立起,蓦地又是一道惊雷拍下,连人带马被掀翻滚地。

    小猴子和李年等人大骇叫道:“鸣金收兵……穷寇莫追……”

    一时间,锣声大作,呼喝连天,天朝将士陆续折回,一场血光之灾便这样因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而熄灭。

    自此战过后,北夷元气大伤,天朝将士也退守鹿城,各自相安。

    子臣怒斥云游太过莽撞,当着众军说那武逆作乱之言,可易遭小人陷害。

    云游心下感激,苦笑着回应说:“我只剩下这副躯壳,更有什么可害怕失去的呢?拥有的越少,羁绊牵挂的也越少,人才会越发清醒。”

    子臣只对云游摇头叹气,想他是家破人亡受了如此重大的打击,人也消沉,不免有了厌世的情绪产生。

    果然不日后,朝廷颁旨要召云游进京面圣,子臣则劝诫云游赶紧离开为好。

    云游苦笑道:“便是因为我说了那些话么?”

    子臣摇头说:“不全是,皇上坚信那梦中方士所说的圣人便是你,有救世之能。”

    云游一惊,苦道:“我既有此能耐,又何遭来杀身之祸?”

    “坏也就坏在这里,那方士还说了一句:有帝王野心,不可不防。”

    云游听了不觉哈哈一笑:“所以要用,用完再弃,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的意思呗?”

    子臣见他浑若无事的样子,急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云游转念一想,他所说的圣人一直误以为就是我,却全然没将那小猴子算上。

    帝王野心?啊呀,这小子保不准还真有。

    是以出言提醒说:“只怕陛下所说的什么圣人另有其人。”

    子臣急道:“你现下想要抵赖也是不成,是不是你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已认定你有反心。”

    云游一怔,苦笑道:“反心?莫说我一无所有,即便是让我执掌万马千军,也决计不会有什么反心。我现在一心只想做闲云野鹤,对于功名利禄毫无兴趣。”

    “可你即要接任水星城城主,那里藏有天下宝藏,足可组建一支强大的军队,皇上深以为忧。

    况且你建那三九教便有言:三九教会,教化众生,人人平等,天下归一。野心毕露,早有人向皇上进言,这才会携带了你家眷进京,只不料旁生枝节,害得你家破人亡。

    而你又偏偏在此时放了北夷大军一条生路,还谓之天意。皇上听了谗言,说你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为的便是替死去的家人复仇才会故意投敌叛国。

    你若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的话,皇上能信你么?而今召你进京,便可以名正言顺,数列出几大罪状,不论哪一条都够砍你十次八次脑袋的。”

    云游听了哈哈一笑,满是酸楚和无奈,心想这许多事确为不假,这般串在一起倒是有板有眼,无可辩驳。

    子臣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更是拉着他催促道:“事不宜迟,兄弟,你尽快离开此地,走得越远越好。”

    云游握着他手,感激说:“子臣兄弟一番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我这样离开,皇上要起人来,你如何交差?岂不是把你也给连累了?这等不义之事,万难从命。”

    子臣无奈叹道:“哎,小张仪兄弟,你怎么如此顽固?我战功赫赫,加之又是准驸马爷,料来皇上并不会如何为难于我。

    可你不同,乃是皇上心头大患……”

    二人在将军府中正争得激烈,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嚣张的叫喊声:“把这里统统围起来,反贼小张仪就在里面。”

    子臣一怔,想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连自己的府邸也敢擅闯?

    又听那人喝道:“子臣将军,你忤逆圣意,包庇反贼,可还对得起子车将军的赤胆忠心?对得起皇上对你的悉心栽培么?劝你不要执迷不悟……”

    子臣听得外面不断言语刺激,忿忿骂道:“是那鼠辈章桃。”

    章桃在门外继续挑拨道:“皇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算无遗策,早就料到你和那反贼勾搭不清。定会徇私枉法,是以才又派了我亲自提前赶到。

    嘿嘿,你以为皇上将公主许给你,图的是什么?当真被人使成傀儡还不自知……”

    子臣听了此言,哪能忍住,当即便要出门动手。

    云游忙将他拦下,小声说:“你这一动手,可就坐实了同流合污的罪名,切不可上了他的激将之法。”

    子臣虽明其用意,但听他不断出言讥讽,心如火烧。

    忽听得“啊唷”一声呼叫,似是章桃自马上跌落,跟着一个女子的声音怒骂道:“章桃小人,你好大胆子,竟敢围了将军府。胡说八道挑拨我未婚夫和皇帝哥哥的关系,看我不打死你这狗奴才……”

    说完便听得一阵拳打足踢伴着章桃的痛苦求饶声响:“公……公主饶命……小……小人只是奉旨办事,前来……前来捉拿反贼的。”

    来人正是子月公主,她听得章桃盛气凌人的欺负子臣,心头火起,飞踹一脚,将他从马上打落。

    旁边的将士见是公主,谁也不敢上前插手,子月打完一顿,气道:“什么反贼,哪里来的反贼?你就是和你舅舅串通一气故意来找子臣的场子,好没来由。”

    章桃战战兢兢的将圣旨捧到子月面前,低声说:“公主殿下,小张仪和那北夷大王子称兄道弟,私自将他们的人马放跑,这不是反贼是什么?

    子臣将军包庇此人,罪可不小,我这……这也是迫不得已,还望公主恕罪……”

    子月向眼前的圣旨瞟了一眼,忽而出剑,“唰唰”几声,数块黄色绢帛纷落如雨。

    章桃骇然失色,忙跪地叫道:“公……公主……你……你这……”

    子月反唇相讥,喝问道:“什么反贼?我看你才是反贼,你全家都是反贼。我说他不是便不是,你若是质疑,便是在质疑本公主的识人断事的能力,质疑主上又是何罪?”

    章桃素闻这公主刁蛮无理惯了,且皇上极是疼爱她,哪敢得罪,当即跪地,连连叩头道:“不,不……不敢,公主英明决断,料事如神。”

    子月“哼”了一声,俏脸一扬,笑说:“既然本公主英明决断,料事如神,你这反贼还不快快认罪伏法?”

    章桃一呆,大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支支吾吾道:“这……这……”

    云游不禁笑了笑,向子臣拱手一拜:“子臣兄弟,咱们后会有期,得罪了……”

    不待子臣回话,便被云游一掌拍中,身子破门飞出,重重摔到了子月跟前。

    子月见状,忙欺近过去,关切道:“大柱子,是谁伤的你?”

    子臣虽被一掌击飞,然也并无异样,心知这是小张仪不想牵累自己才会如此。

    云游体内蓄积已久的真气内力,在不经意间使出,随心随性,没有半分窒滞和犹豫。

    好似人本应具有的手脚伸缩自如一般,足尖轻轻一点,飘然便跃上了屋檐。

    只见府门外已围了上百士卒,纷纷半蹲在地,张弓搭箭朝向云游。

    弓箭手身后站着的则是一脸狞笑的癞头三和章桃,小猴子,李年等一众少年将士。

    子月蹲在子臣身边,向着高居上方的云游不解道:“小张仪,你……你为何要伤子臣?”

    云游朗声一笑,鼓风袍飞,自有一股魔头降临的气势。

    “不识时务,我与他谈了足足两个时辰,却始终不肯随我投靠北夷。众所周知,北夷才是天选之国,你们这些蝼蚁,迟早都会臣服于北夷之下。

    怎样?有谁愿随我一同去做投敌叛国的国贼么?哈哈……”

    云游笑得酸楚,又故作豪放,所有人都是惊骇莫名,面面相觑。

    只有子臣知道他这是在为自己开脱罪名。

    章桃本想这小张仪巧舌如簧,定要为自己大大申辩一番,不料他居然这般张狂,直承其事,大感意外。

    只可惜将子臣给撇了干净,未免美中不足,但擒得反贼小张仪亦是大功一件,不觉嘿嘿一笑。

    子月本是不信,然听他口吐狂言,大肆诋毁自己国家,亦是有些愤然道:“你……小张仪,我天朝怎么对不住你了,为何要反?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云游只是纵声长笑,笑声中满是凄凉意味,众人听了,不由得心生怜悯,想是其定有什么苦衷。

    然听云游大笑道:“家父家母之死够不够?而后又害得我奶奶,兄弟姐妹尽遭杀害够不够我反的理由?深仇大恨如何敢忘?天意如此谁能阻挡?”

    他这话不知是否发于真心,可在众人听来,无不觉得在理,忠义两难全,换作是自己也不知该当如何。

    子月兀自强辩道:“你……你又怎知这些人都是……都是……”

    子臣拉了拉她,示意不可再说,自知他家人亲友之死多少和朝廷少不了关系。

    章桃嘿嘿笑说:“小张仪,你既已认罪,那是你自己乖乖跟我们走,还是让我们动手带你走?”

    云游居高临下,背负桃木剑,衣摆迎风,猎猎作响,傲视一圈,仰天一笑:“就凭你们,如何留我?”

    章桃眉头一皱,想你魔教中人还有何能耐,这等猖狂?倒要见识见识,随即右手一压,怒喝一声:“反贼抗命不从,格杀勿论,放箭……”

    一言甫毕,霎时间上百支羽箭,密如林,急如风,呼啸着向云游射去。

    子臣子月等人,惊咦一声,均觉小张仪命将无幸。

    却见他立在檐上,岿然不动,眼睛直直盯着来箭,好似凝固一般。

    下面的弓箭手和少年们目瞪口呆的望着云游,惊惧道:“啊,这……”

    他们便像是见到了天下间最奇绝诡异的一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那上百支羽箭凝在云游身前数寸之外,宛如是钉在了一道无形气墙之上。

    云游双掌交合,中食二指竖在眉前,双目如电,紧盯着前方。

    随而右手轻轻一拨,箭成强弩之末,毫无劲力,哗啦啦向下坠落。

    子臣子月惊奇之余又是宽心,章桃则向后退了数步,骇然大叫道:“妖……妖术,魔教妖术,射,射,再射……”

    无相圣殿所修的功夫其实也并未脱离武道范畴,只不过他们在内功修行的法门上远远要比其他武林门派高明许多,然也算小窥仙道门径。

    真正的大能修行者,往往都注重的是精神意念上的超凡入圣。

    执于外家招式的粗浅武人,又如何能够理解这些虚无缥缈的仙家道法?只当那些都是邪魔歪教的妖术,不入正流。

    云游于武道不通,然在精神意念上自有一种超于常人的领悟力和洒脱无我的境界。

    这种境界与道不谋而合,在不知不觉间便心领神会了一些修仙者的法门。

    可又与无相圣殿注重内功修为不同,云游体内的气,更准确可用儒家孟子的话形容便是:“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可见云游身上的气仍有大半为此浩然之气,此气同炁,亦是一种精神能量。

    只不过世人往往将其当成一种品德修为束之高阁,无所用而弃之,不善养,然却正是修仙入门的必备之气也。

    云游懵懵懂懂间已于武道与仙道双修之气合而为一。

    其实也未必是好,贪多不烂才是大忌,好在他并无贪心,身如浮萍,只在虚实之间游离不定,堪不破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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