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看到那片荒野时,我像是脱离了群体的饥狼。夜刚刚开始深去,街灯恍惚,我拼命往前走,嘴里不停的念叨,想着《黑天鹅》里的那句话,我的本性在阻碍我,是时候了,赶走他!释放我自己。 赶走他!我看着荒芜的尽头,黑夜茫阔,我嘶喊到泣不成声。
闹钟响得很晚,我还闷在被子里,透着一夜呼吸。 拉开窗帘,阳光刺眼,我冲着窗口微笑,想像着光影里的我,头发蓬乱,眼神松诞。没有洗漱,没有粉饰。
“生活在起始处真实,在昨夜里隐瞒。 ”
我这样思索着倒像个无关痛痒的诗人。觉得可笑。 早饭摊一直开到很晚,人车来往,味道和灰尘。突然觉得恶心。 一直,这条街,载着离去归来的心。摆摊的人,少数是本地,更多来自异乡,当初也许怀揣着理想,困境中,他们拖着三轮车,早起和晚归,赚些学生零碎的钱。我看着他们忙碌,满足。
高中毕业时,我和他站在宿舍走廊,有人在打包,有人在欢呼。他问我,以后去哪? 滚得远远的。我望着对面寝室奔波的身影说得坚定自信。后来我在自家城市的郊区读了大学。无所谓誓言背弃,现在想来其实不过是一时的年少气盛。
这天,我遇到梁生,在图书馆书架的角落里。一如以往我在没课的早上会去那,看些小说或旅行日志。 两个男人的相逢没有什么言语。他丢给我烟,自己泯上后把打火机丢给我。我没有抽烟的习惯第一口就被呛得要死,止不住的咳嗽。想必是被图书管理员发现了,门口传了脚步声和咒骂。我同他一对眼,便匆忙从另一个出口跑下楼去。我们跑到篮球场上,喘着大气,相互看着狼狈的模样不自觉的嘲笑起来。 我们就此相识,梁生是艺术系的。
后来遇到则里是在校门口的提款机。她正在里面取钱,等了好长时间,她貌似操作出了些故障卡没有吐出来。“你说她是不是应该来向我求助了。”我看着满脸“还我卡呗,我不玩了“的她问自己。 “啪”我还没来及反应她便一脚踢在提款机上,银行卡就从卡槽出来了,然后心满意足的走了。
梁生出生在一个地方剧团里,母亲是当家戏旦角。梁生从小跟着班子奔走,没班时,母亲带他四处游趟,都是些乡下地方,出门没有车,走累了母亲就背着他。母亲在台上唱戏时,他就拿着罗,跟着戏乐打拍子。 五岁时,他留着短小的辫子。穿梭在不同的人潮中。他跟着戏子吊嗓子,被母亲发现后,痛打了他一顿,从来自己做错什么事,母亲都不舍得打骂。只是那天早上,他一开口,母亲就疯了似的朝他扑来,打得他缩在角落不敢动弹。
母亲死的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在戏台下打罗。他看着母亲从2米高的台上坠落,没有什么特写,追光灯也没有打在她的身上,只是一个稍显笨重的声音,她便摊到在地上。那晚老旧的戏场像被罩了昏暗的诅咒,台上是魔鬼对面是人砌的神灵。
我仔细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干干地泯着嘴里的烟。烟灰滴到裤腿上洒落成风。他的话题没有持续下去,在烟烧到尾时,他觉得话也尽了。我没有追问,他留给我一肚子的遐想,可我却只是感觉听够了,没有多余的感情可以让我再去听他说接下来的事情。
11年的时候,当时高中,学习和情感上有很大的失利。或许如今的我再去回看那些并非如此的苦闷。我躲在房间里,冬日里我时常光着脚,漫无目的的看着一些文艺片。那时候,霸王别姬,胭脂扣这样的老片对我触动特别大,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电脑手机桌面上都是程蝶衣的照片。这些的人的悲苦,所构成的只是我生活上部分情感的寄托。只是现在这样一个戏剧化的人活脱脱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突然狭小无比。
今年秋季,我断断续续的外出家教。有时候去得着急顾不上晚饭,回来叫上梁生一起夜宵。他偏爱校门口的水饺摊。经营的是一对老夫妇,白天老妇人开始在摊位上包饺子。手脚利落,先前学院联谊包饺子也曾去向她取经,经文不多,用心就好。我喜欢吃带汤的饺子,不要醋也不要辣但一定要加葱。而梁生相反,他吃不了水货,平常吃饭也不喝汤,向来吃饭和喝水分得清清楚楚。 忘了从那天开始,则里出现在我们的夜宵桌上。前几次是碰巧。后来如约而至。她来会带上美嘉,与我专业相同,长相清秀。几年前看与她同名的日本作家的《恋空》和《君空》藏了很深的感情。所以现实中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欢喜。美嘉是个内敛的姑娘,不像则里那么大大咧咧。终于在一天,则里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说梁生是看不出我对他的喜欢么,怎么一点回应也没有。“原来你对他有意思啊!你跟他说过了?” “没有,这需要说吗?不然我干嘛每天跑出来跟你们吃夜宵?”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呵呵!”
之后美嘉也跟我说了同样的事情。我说,这有点不好办了,则里也喜欢梁生。她低着头说没事。 再后来则里和梁开始了恋爱感情。那天最后的一场四人夜宵,美嘉举杯祝他们幸福,说着“真是羡慕你啊则里可以找到那么好的另一半”如此姐妹间该有的客套话。则里傻呼呼地回应着。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她们两个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深秋以后,气温开始让人发憷,图书馆得到了大翻新,铺上砂质地板,略显得温馨。梁生很少出现在图书馆里。 从少渡回来的路上,梁叔车开得很急。他应是个耐得住性子的老司机,面对别人突然地变道他不会有丝毫的咒骂。可他是个有红灯不闯不可的男人,不管在怎样的路况,他都要肆无忌惮的开过去。我说,梁叔车上还坐一车人呢!你可不能这样不清不楚的开呀!他笑着说,就是因为太过清楚才敢开得如此放肆。 同行除了另外两个家教老师外还有一个小女孩,扎着短马尾,长得清秀。坐在我后排,时常唱着歌词浅白的歌。乡村的路况颠簸,灯火阑珊,我挤着车窗,思想着有一日我也听不来这样的歌了,而想不到这样的一日那么快就到来!
再见梁生是在一个月后,他说他要走了。我说去哪? 他说,广东。
“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我母亲死后一直都照顾我到现在的陈叔么?” 我点点头。他说,我那个梁姓父亲联系他希望和我见面。
“他在广东,你打算过去?” “嗯。“ ”那你去就是了。“ 他抿着烟,许久说 ”我去了就不回来了。“
一个月前,梁生回陈叔家。陈叔骑着摩托车,领着他沿临海大道骑了半个小时停在高速下架口。要他下车,从怀里掏出一个口袋包给他,冲他一笑,朝高速进叉口开去。老摩的,发着笨重的声音,空气里透着木质腐臭。在秋意萧条的高速路口,昏沉的天气一如十五年前那个吵琅的祠堂。在陈叔被货车撞起的瞬间。梁生仿若从那个小男孩眼中看到母亲的身影,在漫天昏沉里,她翩然而起,身姿华美。透过她的眼眸,当年那个小男孩笑得如此肆意。 或许这只是一场稍显遗憾的梦,梦的结尾是陈叔死亡的刹间。确实,梁生是在陈叔死亡时醒来。此时天色很黑,路灯很黄剌着他的眼睛。路口拉着很长的警戒线,空气里混杂着警笛与救护音。一切都是那么迷幻,只有那张盖着尸体的白布是纯净的,梁生拼命的向前奔去,他想撕开那张突兀的白布,让一切重归于旧。
在警局时,梁生打开陈叔给的口袋包,里面是一封韭黄的信,密密麻麻的写了三张,前两张信纸已破,第三张墨水还是新的。另外还有一份遗嘱和保险单。 梁生对我说,你知道么?陈叔有多傻?他以为他这样的死法可以给我留下一大笔保险金。
梁生摇头苦笑说道,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当着我的面死去。甚至在好几个夜晚我都盼望着他能快点死去。我恨他一如我恨我妈和那个只给我姓氏的浑球。甚至当他骑车冲向高速时我是笑着的,我盼着的一天终于到来。可在我意识到他死亡时,我突然难以抑制的感觉悲伤,我不知道这样的悲伤起始于哪里,但它却要强烈过当时阿妈死去的悲痛。
我从未见梁生如此痛哭,他手里的烟烧到了过滤棉,但他还是一个劲的往嘴里吸,伴随着猛烈的抽泣声。 好久,梁从痛苦中平静下来。用沙哑的嗓音接着嘲骂着陈叔,“他就是个傻鳖,这些年来他都以为做了大孽,想尽办法的往我身上补,终于,我大了,他还是逃不过,一有那个孙子的消息他就要迫不及待的去死。” “你知道么?!他一直喜欢我阿妈,在我阿妈死了两年后,我从她留给我的木枕里看到她留下的信。她说,陈叔一直喜欢她,可没办法她的心偏偏给了那个经商路过的浑球,尽管知道他有妻室还毫无顾虑的和他私交。后来那个浑球走了,我妈怀上了我,生下我后,陈叔要我妈嫁给他,他不介意,要当我爸,可我妈不愿意。在我阿妈死的前天晚上,陈叔动了我妈身子。那天晚上那个浑球来信给了我妈一笔钱希望我妈别去找他。当时我妈就有了死的念头,可怕我没有依靠,就设了法子,勾了陈叔欲让他背了这一辈子的孽。”
“可我恨他,这些年来我就是恨他,只有在他死的那刻,我才知道原来有些东西在心里放久了就会变质,包括恨。” 梁一口气说了那么长一段事,我早已瘫坐在地上。
一如相见时,他丢给我一支烟,冲着我苦笑说,好兄弟,今后怕是很难再见了,抽完它,我们就此作别。我说,那则里怎么办,你是带她走!
不!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这些年里我一直都想知道生我那个人的消息,他辜负我和我妈太多了,我要去拿回来。至于这里,这里是那个痴情汉的,现在他死了我不会再回来。如果则里问起我,就帮我说声对不起。或许我跟我那个浑球一样,不,我和他不一样,我对则里是真心的,我是个不该有爱的人。 没有我,她会更好,我也会。
梁走得很快!那天晚上以后便没有了一点音讯。后来去他学院,他早已退学。期间则里来问过我一次,我说,他走了不回来了但他说他是爱你的。则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混蛋,不爱就散需要这样煞费苦心吗!
我看着则里离去的背影,此时秋已晚去,学院里飘零着几些落叶。这样的时候,落叶都是这般孤独,何况人,大概所谓的情爱,只随了这落叶,或去或留,或爱或恨,三分随心,七分看风。 梁生离开,与我就像一部未看完的电影,给我留了很长一段谜底,我每天在新闻上寻找着结尾,不愿期待,不愿放弃。 如今年月萧瑟,没有音讯。
偶尔想起,陌生有余,熟悉未久。在没有源头的生活里,我们如期的更换着角色!在如烟似幻的日子里爱恨无常,不哭不闹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