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颗孤零零的恒星散发出淡红色的光芒,光芒清冷、幽暗,一道道弧光投射出来,均匀地涂抹在星系的每一个角落。恒星的外圈围绕着几颗行星,有那么一颗行星,它是如此特别,浑浊不堪的表面,棕色如巧克力酱覆盖在行星表面,却暗暗透出一丝蔚蓝色光斑附着在巧克力酱周围。
先抵达的人站在沙尘和砾石的地面,观赏后续的飞船以优美的姿态在昏黄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道均匀的弧线,飞船背后便是那一颗散发出冷光的暗红色红巨星,飞船跃过成了它光焰表面上细微的斑点。
“真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程浩老者感叹道。
“飞船就像一只蝴蝶。”哨兵喃喃自语。
“蝴蝶?”程浩老者皱了皱眉头,“这倒是一个挺古老的词汇。”
“为了寻找过去的地球文明,我特意学习了一些古生物知识和古代词汇。”哨兵挠挠头。
“还不错,不过我觉得飞船更像是一种瓷片。”程浩老者笑笑。
“磁片?”哨兵转过头,“这倒是有意思,因为地球特殊的磁极吗?”
“哈,磁和瓷在古代汉语中读音是一样的,磁是一种自然现象,主要表现为磁体之间的相互作用,而瓷是一种用黏土、矿石烧炼而成的器皿,意思不一样,不过‘磁片’这倒是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新词汇,我觉得这是对古代文明的继承和创新,多好的词语!”程浩老者神采奕奕。
地球文明在哪里?所有人都在追寻这个问题,在数千年的历史中无数探险队都想要穿越茫茫星海找到那颗曾经被人类遗弃的星球,无一例外全部以失败告终,而这一次文明号探险队做到了,在新的算法加持下,飞船顺利穿越了3个空间节点,最终顺利来到曾经孕育出灿烂文明的太阳系。
依靠一般的观察手段,此时的地球表面看不出任何建筑的痕迹,亿万年时间流逝,它们早已化为粉尘,融入无尽的砂岩,成为了探险队脚下踩着的砾石。
寻找地球文明是新人类在数千年前兴起的一项重要科学活动,在远离地球数千光年的天琴座α星系,人类的生存遇到了新的危机,经过亿万年的演化社会臃肿不堪,组织效率异常低下,内部矛盾重重,当时便有人提出来或许只有找到古老的地球文明才能获得新的生机。
“可是如果地球文明很发达,为什么现在落得这样的境地?”哨兵不解地问程浩老者。
“我们的祖先离开这里是由很多因素造成,”程浩老者说,“你看到这颗红巨星了吗?”他指了指太阳。
“我看到了。”哨兵点点头。
“任何物体终将迎来衰亡,而太阳的衰亡便是人类执意离开的契机,变成红巨星的太阳尽管体积变成之前的数倍之大,可热量却不足以支撑起地球的生存需要,植物、动物都在大规模灭绝,而通过人工制暖设施......人类也仅仅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对当时的人类而言,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为什么不带着文明一起离开?”哨兵不解。
“人一旦离开地球,原先的法律、社会规范就失效了,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概念,比起这些对星际跃迁毫无意义的文字,食物和能源才是最重要的......”程浩老者说着叹了一口气。
哨兵还想说些什么,嘴巴刚一张开,就听到“轰”的一声,最后一艘飞船已经平稳着陆,就在他们九点钟方向的一公里之外。
“好嘞,得去集合了。”程浩老者说着,指挥其余几人前往飞船的降临处。这里是地球,如今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地球的那个区域了,整颗行星都如荒原般潦草,毫无生机可言,一共三艘飞船,哨兵的飞船和第二艘载着的大多都是物资,第三艘才是真正的文明号探险队的中枢,是此次航行的总指挥和总负责。
早在最后一艘飞船着陆的时候,哨兵一行已经在接近地面的轨道布置了两颗通讯卫星,用来临时的沟通和观测。
德古拉走出飞船,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可明说的光辉,“同志们!历经千辛万苦、走遍千山万水、想尽千方百计、说尽千言万语!我们终于平安地抵达了地球,这是我们曾经的母亲。”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德古拉罢了罢手,“我们的任务是很艰巨的,新人类的文明危在旦夕,我们要寻找到逝去的地球文明,找到人类得以继续生存的动力和方向,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伟大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有人都像是接受到了某种无线电信号一样开始像工蜂一样忙碌起来,搭建新的营地,并在周围进行基础的布防,机器人忙碌地穿梭在营地四周,这是一片平缓的砂石带,远处起伏着低矮的沙丘,仿佛数亿年前矗立在此处的文明的遗迹。
随着红巨星光芒的消散,黑夜袭来,昼夜交替时温差的变化,在地面卷起了短暂的沙尘暴。这是之前从未预料到的结果,沙暴的威力很大,正在远处巡逻的军绿色吉普车被整个吞噬,随着无限电信号中断,两人彻底失联。所有人都慌忙地退回飞船,暂时躲避风暴,临近夜晚气温骤降,在夜空中可以看到一枚古铜色的月亮向着地面发射出强劲的光芒,把飞船的形影刻在砂石上,显得突兀和凌厉。
哨兵坐在自己的方舱里面,那是一间狭窄的休息舱,窗户正对着这片陌生的陆地,这......就是地球?他有些讶然,跟书上描绘地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地方,或许......这压根不是地球......这里会有文明吗?
哨兵感到无比的孤独,此时此刻,就仿佛飘荡在一个若隐若现的梦境之中,他脑海中不断拼凑关于地球的记忆,可是他想不出来,他没有概念,只是书上有一张蔚蓝色的图片和几行简单的文字,这又能干嘛呢?地球已经消亡了,只剩下如今的躯壳,在凛冽的寒风中裹着沙子四处哀嚎、叹息,把一切外来的物体全部销毁殆尽。
在哨兵眼中,德古拉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永远戴着一副墨镜,惨白的皮肤让人不寒而栗,颤抖的声音仿佛像一个来自深渊中的魔鬼。程浩老者私下里偷偷告诉哨兵,德古拉是一只吸血鬼。
“吸血鬼?”哨兵一脸不解,“什么玩意儿!”
“那是人类的亚种,这是机密。”程浩老者说,“人类在星际跃迁的过程中有一小部分人类被宇宙射线照射身体,出现了变异,在他们体内出现了一种全新的合成酶,这种酶使得他们的能力被放大了数倍,不管是体力还是智力,皆是如此,但是这种生物酶有一个副作用,它嗜血如命。”
“什么意思?”哨兵不解。
“他们靠吃人过活。”程浩老者悄咪咪地说。
“什么?!”哨兵身躯一震,“那怎么?”
“人类想了很多办法,现在基本上被控制住了,德古拉的基因被重新改造过。”哨兵说,“尽管亚种能力很强,但终究敌不过古人类,而我们这些新人类呢......真是应了那句‘一代不如一代’。”程浩老者叹息道。
哨兵对德古拉多了一丝敬畏,多半还是因为内心的恐惧,自从程浩老者对他说了那些事情之后,他看到德古拉就浑身不在,即便是在梦中也会被惊醒,德古拉趴在他的天花板上,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掉他的脑袋。哨兵摸摸脖子,头颅还在,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心魔。
哨兵的工作非常简单,每天开着巡防车外出,在日暮之前回到营地,周而复始。哨兵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没有多少社会阅历,只是读了一些书,主要的学习途径就是在α星系的图书馆,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寻找世界的真相,他来地球最原始的想法就是找到文明的意义,在短暂的生命中想要搞明白,人为何为人。
文明号探险队总共才12名成员,第一天就陨落了两名,剩余的十人除了德古拉和副手安德烈,八个人分成两组,或开着巡防车,或驾驶着小型飞行器穿梭在北纬35°、东经120°附近的地域的平原、丘陵和山脉,还有那所剩无几的蓝色海洋,这里都被认为是古代地球文明最为兴盛的区域。
地球文明在哪里?这并不是一句简单的话,而是凝聚新人类数千年积淀的深度思索,可当人类真的踏足这片区域,却发现不管从哪个方向去寻找都找不到文明存在过的痕迹,起初大家还没有感觉不对劲,可时间久了不免厌倦起来,对找到文明的遗迹已经毫无信心。
安妮是探险队中唯一的女性,她高高的鼻梁,浓密的睫毛中隐藏着一双明亮的眼眸,她是第一个提出质疑的队员。
“我觉得这里压根就不是地球。”安妮毫不客气地在例会上发表自己的观点,“这么多天文明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纯粹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大家都默不作声,把目光转向德古拉。
“这就是我们的现状,”德古拉操着沙哑的嗓音说,“经过数月的探寻,我承认,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文明的遗迹。”
底下立刻传出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小声说着,很多人都同意地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迷惘。
“可是......”德古拉顿了顿,“地球文明曾经存在过,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正是因为坚信这一点,才穿过浩瀚的星海来到这里,我们克服了重重困难、历经九死一生,这都是我们能够取得最终胜利所必须的考验。可是——”德古拉提高了音量,他用犀利的目光扫射全场,最终落在了安妮身上,“可是,”他这样说,“为什么我们没有找到地球文明?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仔细想了想,也认真分析了这几个月大家的所作所为,我认为一方面是一些情况我们之前没有考虑到,地球的变化太大了,我们的设备似乎无法很好地适应,第一天贝吉塔和安格斯的逝去正是我们准备不充分的直接原因。”德古拉停下来,眼神中透出一丝悲悯,接着他说,“可是,我觉得这些都是次要的,本质上还是因为你们中有些人压根就不相信地球文明的存在,正是这种对文明的鄙夷和藐视,让我们无法解放思想,无法把全部精力都运用到搜寻上面,我们是来工作的,肩负着复兴人类文明的重任,可是你们有一些人思想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德古拉说完,没有人说话,周围安静如荒漠中的坟冢,大家顺着德古拉的目光看去,把视线都集中在安妮身上。
“我没有说我不认同或者不相信地球文明。”安妮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说这里不是地球。地球文明是否存在我不想发表自己的看法,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来过地球,压根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地球,这里的一切跟我们掌握的资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我们是否应该确认一下这里到底是不是我们一直追寻的目的地。”
“你就是蛊惑人心。”人群中有人朝安妮喊话,“你动摇人们的信念,这是不对的,我们不代表个人,我们身后是人类这个群体。”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
哨兵迟疑地张开了嘴巴,但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有什么要说的?”德古拉沉下脸,看向他,“想说就说一说。”
“这......会不会是一个骗局?”哨兵开口,“地球文明压根不存在,而我们只是一群被放逐的罪犯。”
“什么?”
“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
德古拉摘掉了眼镜,露出一双殷红的眼睛,“很有意思的推断,你为何会这样认为?”
“因为......因为......”哨兵有些哽咽,“你是一只吸血鬼!”
空气瞬间凝结了,连同所有人的心跳,德古拉听后,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你知道的挺多,小伙子。”
“什么?吸......吸血鬼!”大家瞬间慌了神。
“我确实是一只‘吸血鬼’,其实吸血鬼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也是人类的亚种,是在亿万年星际跃迁中进而来的生物,当然我们吸食血肉,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吃了,我们寻找地球文明不是什么骗局,我也不是什么坏人,文明还是要寻找的,这一点我想你们都清楚,当然作为你们的队长,”德古拉露出两侧尖利的牙齿,“你们完不成任务,我是真的会吃了你们的。”他轻飘飘地说了句,然后转身离去。
“我的天......”一位研究员瘫倒在地上,“这到底是什么鬼!”
地球文明,你在哪里?哨兵在内心祈祷着,希望快点出现,地球上的生活跟想象中的非常不一样,这里太过于荒凉了,几乎感受不到生命跃动的火焰,整个世界黄乎乎的如同一摊凝胶,每个人都过得很艰苦,时间久了就滋生出很多负面的情绪来,紧张、焦虑、丧失目标、肉体和灵魂分割开来,感觉人好像还活着,但是心已经死了。
“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小纪吃饭的时候抱怨,“这里什么都没有,连个鬼影都找不到!”
“就是,”小昭说,“你说我们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来这么远的地方寻找什么文明?”
“我现在只想发泄自己的欲望。”小纪说着把目光转向安妮,目光中充满了火焰。
“别想了,”小昭说,“那是头的,我们能自己解决就不错了。”
“你会有欲望产生吗?”程浩老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啊?”哨兵有些木然,他看了看安妮,脸绯红起来。
“这都是正常的。”程浩老者说,“可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呢?”
“说实话这是我现在最想知道的答案,我们口口声声称要寻找‘地球文明’,可我们自己呢?一点文明的模样都没有,人性中那些最自私的、肮脏的欲望依旧流淌在我们的血液当中,封存在我们的记忆深处,让人感觉到一种很强的割裂感,那是一种由孤独产生的,如同深渊般的寂寥。”
“少想这些哲学问题,少年。”程浩老者喝了一口水,“关你屁事,我们每一个人哦,能好好替自己活着就不错了。”
“程老,”哨兵说,“你为什么而来?”
“我?”程浩笑了笑,“我就是为了赚钱,一天500块,这还不干,又没啥事,找到了文明我也没功劳,找不到也不关我的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管怎么样我都稳赚不赔。”
“诶,你真的掉进钱眼里了。”哨兵说。
“嘿,小子,我也读过书,人类就是靠着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才发展出文明的,你以为文明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都是靠自私自利演化来的,你若不信,等你找到了文明你就会明白我今天说的话。”
宇宙终究是残酷的,这是哨兵当前最深刻的理解。人类在星际中经历了无数次的迭代,地球和新人类的文明的断层是自然现象,这种现象以前发生过,今后也一定会继续发生,哨兵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个叫“时代断裂”的现象,地球和新人类终究要面对这个问题,文明是动态的,地球文明和星际文明本身就存在巨大差异,现在的文明尽管不是过去的文明,可是这之间真的一点联系都没有吗?现在的法律、制度难道没有参照任何过去的做法吗?与其说文明在时间上出现了断代,更贴切的说法难道不是空间上的断裂吗?相隔数千光年,如果没有时空节点进行跃迁,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抵达到这里的,这才是宇宙的常态,宇宙是一个时空黑洞,在悄无声息中就把生命之光消耗殆尽,而让人无法感知。
星球之夜又一次降临,自从上次集体会议之后,德古拉要求夜间也要开展工作,要继续寻找地球文明。这次轮到哨兵和程浩老者,他们一同驾驶着猎鹰号穿行在北纬35°的界面上。
哨兵早就没有刚着陆时的兴奋感,疲倦两个字清晰地写在脸上,眼睛也提不起舷窗外月光的清辉。
地球文明,你在哪里?
强劲的月光淋浇在猎鹰号银色的机身上,泛出粼粼白光,似乎有一团能量将要从里面爆裂开来,把哨兵一行全都吞噬掉。冒出这个想法,哨兵有些惊讶,他似乎觉得或许这才是生命的意义——死亡,唯有死亡。
猎鹰号返程之后,两个人发现了一丝异样,队员们都聚集在一起,脸上挂着愁容。
“这是怎么啦?”程浩老者问。
“小纪不见了。”小昭带着哭腔。
“不见了?”哨兵说,“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消失了,没有他的任何踪迹,今天他不用出任务,可是到处都找遍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好像他凭空消失了。”小昭说。
“这已经很明显了。”安妮走到人群中间,“小纪被吃掉了——”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吃掉了?被......队长?”
安妮点点头,“现在我们必须要团结起来,不然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成为小纪。”
“对,安妮说的有道理,”人群中有人附和,“德古拉承认自己的吸血鬼,他跟我们是异类,我们应该把他抓起来,消灭掉!”
“可是,他是我们的头,没有了他,谁来负责地球文明的寻找?”人群中有人问。
“傻子,你们还不明白了,找了这么长时间,压根就没有地球文明,这压根就是一场骗局!”安妮提高声音,温柔地提醒,“那么你们愿意跟我一起联手把德古拉抓起来吗?”
“我们要怎么做?我们如何跟一个吸血鬼对抗,他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强大!”
“我找来了一些电磁炮,”安妮说着指了指大厅的一个角落,“这段时间我一直让安德烈接应我,就在过道的地板下面,电磁炮可以降低他行动的速度,为我们争取行动的先机,另外吸血鬼非常害怕直角,所以我们的飞船、飞船中的一切都是圆弧形的,或者是锐角、钝角,而不是直角,他们只要看到直角脑袋就会出现宕机现象,这也是人类为什么可以制服他们的原因,我给你们每一个人都做了一个十字,这场战斗,胜利女神必然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可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哨兵开口,“万一这是一场误会呢?”
“误会?”安妮冷笑一声,“他可是吸血鬼!你跟他讲误会?”
“可没有人说吸血鬼就一定是邪恶的,我们之前不是一直受他领导和指挥吗?”哨兵问。
“你是不是傻,他之前是装出来的,现在不装了,我想我们一定要保持思想的一致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听懂了吗?”
“嗯嗯,有道理。”人群纷纷附和。
“现在你还有疑虑吗?”安妮把目光看向哨兵。
“没有了,他就是一个傻孩子。”程浩老者说着连忙拽了下哨兵的衣袖。
“很好。”安妮满意地点点头,“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们的。现在我们出发吧,安德烈会接应我们,这一次我们能成功。”
所有人都分到了一台电磁炮和一个十字,电磁炮可以装在手臂上,把手伸到里面进行系统绑定,只要一抬手就会从碗口般大小的圆洞里爆发出淡蓝色的电弧,“滋啦”一声可以把铁板都熔化。
吸血鬼的大脑确实跟人类很不一样,这一点哨兵亲眼目睹了。当一群人围住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某种古老的庆祝方式,直到电磁炮让他的皮肤发出红光,他才感觉到这些人是真想要他的命。
随着“嗖嗖嗖”的电磁炮飞向德古拉,他开始四处躲避起来,整个休息舱被毁得七零八落的,到处都是熔化的铁汁。
“你们!”德古拉操着浑浊的嗓音,“简直是造反了!”
“反的就是你!”安妮喊着,“你这个吸血鬼!”
“你们害怕我,我也能理解,可是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德古拉朝人群喊话。
“那你怎么解释小纪的事情?”有人问。
“小纪?什么小纪?”德古拉一脸困惑。
“少装蒜了,就是你把他吃掉了,所以他才会凭空消失!”
“等等!”德古拉似乎想起了什么,正要说话。
安妮迫不及待地掏出一个十字,展示在德古拉面前,“同志们!不要错失机会,掏出十字,把他镇住!”
德古拉看到十字就全身发毛,他赶紧遮住眼睛,想也没有想,直接用手中的激光炮打碎了一面玻璃墙,翻身消失在地球茫茫夜色之中。
德古拉被赶跑了,可是现状一点都没有发生改变,飞船上储蓄的物质也变得捉襟见肘起来,所有人都提议要返航,否则就永远也别想回去了。
安妮也没有好的办法,事实上她压根就不管事,真正的领导者是安德烈,所有人都要服从他的命令。
哨兵依旧在脑海中回想德古拉消失时,说的最后两个字“等等。”为什么要等等?等等什么呢?德古拉貌似知道一些事情,安妮为什么不让他说话,为什么呢?这如同一个新的谜题整日萦绕在他的思绪深处,即便是在梦中,哨兵也经常梦见德古拉穿着一袭黑色的披风张开嘴巴貌似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可每一次当他准备好开口的时候,梦就醒了,如同寻不着地球文明一样,德古拉的话哨兵也寻不着,没有丝毫的头绪。
“我不觉得德古拉杀了或者吃了小纪。”巡防的时候哨兵这样对程浩老者说。
“这有什么意义呢?你纠结的事情,在我看来就是杞人忧天,不管这中间有什么隐情,都已经不重要了。”程浩老者淡淡地说。
“那一天,你为啥不让我说话了。”哨兵问。
“我不想你死去,笨蛋,如果你再多说一句,你说不定也是小纪第二。”程浩老者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你也不认为......”哨兵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我的想法不重要,我活了一辈子,你知道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只不过我从未见过他,那是我年轻时跟一个野女人生的,在她的床上,我非要不戴保险套做几个高难度动作,”程浩老者的声音开始变得悠远起来,“她怀孕了,可没有跟我说,生了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哨兵好奇地问。
“我和另外一个女人上床,那是之后的事情了,这个女人知道她的一些情况,当我提出来想要做点新鲜事的时候,她拒绝了我,跟我说了这件事情。”程浩老者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但大概率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跟我一样,有时候想我为什么想要找到地球文明,真的是因为钱吗?可是钱对我毫无意义,我的人生就是彻头彻尾失败的例证,或许在我内心深处,想要知道在地球文明中父亲应该承担起怎么样的角色。”程浩老者把目光瞥向窗外,“在你身上,我看了一丝希望,或许新人类社会中如果能多一些你这样的思考者,情况就会很不一样,社会会变得更加公平、更加理性,男人、女人和孩子都会得到应有的照顾,或许我的孩子还活着,他也像你一样爱思考,总之......我很期待。”
那一夜,哨兵彻夜未眠,心里仿佛长了一根刺,怎么拔也拔不掉。他一遍遍回想起程浩老者的话,他的人生经历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他想象着那个孩子现在或许正在新大陆的一处下水道里瑟瑟发抖,因为吃不到食物而只能去偷、去抢,或者他已经逆天改命,成为了一方豪族,在5000平的大别墅里享受着富裕的生活,后者实在是希望渺茫,绝无可能。
地球文明,你在哪里?
哨兵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四处走动,如同幽灵般飘荡在营地之中。在夜幕中,飞船的金属外壳散发出阵阵寒芒,让人不寒而栗,哨兵呆呆望着,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当他看到安妮从安德烈房间里走出来时,晨曦微动,地球正要醒来。
四目相对,哨兵还没有反应过来。
“对谁都不许说!”安妮低声嘱咐了一句便匆匆离去。
哨兵点点头,表现得漠不关心。
哨兵被派去巡防,前往极南之地。
“那里不可能存在文明的迹象,”程浩老者说,“这不科学!”
“可这是命令,”安德烈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哨兵,“或许我们之前行动的路径是错误的,谁也没有见过地球文明,鬼知道是不是集中在北纬35°附近,或许就在高维度地区呢?谁知道?得去实践才能得出最切实可靠的结论。”
哨兵没有说话,接下了任务,带着程浩老者就驾驶着猎鹰号出发了。
极南之地是无法一蹴而就的,即便飞船的速度再快也做不到当天返回,这是一项风险极高的任务,搞不好两个人都得死在外面。
程浩老者大概猜出了一些事情,他只是不停地说,“命啊,这是命。”
哨兵显得坦然多了,他觉得此时此刻才更加自由,仿佛一只鹞鹰飞翔在世界的上空。在穿越海洋的时候,哨兵一度感觉下方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拉着飞船下坠,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摆脱了这股可怕的吸力。
越过海面,他回头看去身后的陆地上、海洋上腾起一层又一层的风暴,就仿佛是地球在怒吼、在嘶鸣、在尖叫、在诉说。风暴像漩涡一样席卷,不断抬高自己的身姿,当飞船飞过这些风暴中心的时候,冷光闪烁,惊心动魄。
地球似乎在隐匿这什么?
南极是一片冰冻的雪原,这里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通过一些资料显示,南极曾经有过一些科考队伍驻扎,照理来说能找到一些建筑遗骸,可是数亿年时间,大雪早就把一切都覆盖,凝结成厚厚的冰层,探测器在极寒之中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水平,这是一场注定无用的探索。
令哨兵没有想到的是,在返航途中,营地发来通讯,安德烈被推翻了,小昭成为了新的统治者。
“疯了,一群疯子。”哨兵听到信息后,喃喃自语。
“这就是人类社会的本质吧。”程浩老者说,“只要有两个人就有权力的争夺,况且资源越来越少,安德烈没有一个准话,只知道自己贪图享乐,把一切生产资料都占为己有,他今天的下场或许早有征兆。”
哨兵脑海中浮现出安妮的面貌,看到她从安德烈房间中出来,意味深远。
“当心!”程浩老者喊道,“哨兵,注意气旋!”
哨兵出了神,飞船径直冲向一个洋面上的风暴,他回过神来,迅速拉升飞船,直到飞到安全高度。
“差一点,我们就在这海洋中四分五裂了。”程浩老者喘着粗气。
“对不起。”哨兵连连道歉。
“你想事情了,我猜是想到了女人。”程浩老者幽幽地说。
“没有,不是。”哨兵一口否定。
“我明白的,这个队伍里只有一个女人,这是所有人都想要争夺的最好的生产资料,你有这个想法或许......”
“不,我不会那么做,这是......这是不对的。”哨兵羞红了脸。
“不对?怎么不对?”程浩老者追问。
“不符合价值观,”哨兵吸了一口冷气,价值观三个字竟毫无征兆地从他嘴里脱口而出,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什么含义。
“价值观?什么东西,这个我真是头一回听到,有点意思。”程浩老者说,“可是你说的价值观是什么呢?没有实体,看不到、摸不透,生存可不是一个价值观那么简单的,生存是很残酷的,你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不择手段,难道不是吗?”程浩老者说。
“什么意思?”哨兵有些不解。
“我们压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局面,给我们发布命令的是安德烈,我们服从与他,当然是曾经,现在呢?既然小昭可以这么做,你也可以,我想了一个口号‘清君侧’,你看怎么样?”程浩老者有些得意地说。
“清君侧?”哨兵喃喃自语,“这还挺新鲜。”
哨兵的心痒了起来,他内心深处的欲望被完全勾勒出来了,他肆意想象着,他成为新的领导者取代小昭,让安妮像服侍安德烈一样服侍自己,他感到体内有一股蓬勃的力量在喷涌而出,臊根缓缓崛起。
“可是,之后呢?”哨兵问。
“之后?什么之后?”程浩老者说。
“我们把小昭赶下去,谁来领导我们?我是说,这支队伍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来带领,否则的话我们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文明的。”
“少年,你也可以领导啊,”程浩老者眯起眼睛,“领导又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你看看德古拉和安德烈,都是下命令而已,把具体的问题抛给其他人去解决,做得好与不好又怎么样?做得好他们收割功劳,做不好就像我们现在就是被驱逐出来,名义上是寻找文明,其实我们如果死在路上也不会有人来过问。”
“难道这就是权力的真相?通过操纵人来获得某种体验?”哨兵有些疑虑。
“相信我,像你这样,会是一个好领导。”程浩老者自信满满地说。
哨兵心里有些慌张,尽管他面上非常镇定,他看了看程浩老者,对方已经开始闭目养神起来,似乎非常地坦然,管他呢!哨兵想,我又不是一个人。
哨兵和程浩老者返回营地,小昭正准备召开一次集体会议,见到两人回来非常高兴,“兄弟们,你们可算回来了,安德烈已经被我打败了。”他说着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一副躯体,神情非常得意。
“你是如何做到的?”哨兵脱口而出。
“哈,这个问题有点意思。”小昭笑着拿起自己手中的武器,那是一枚等离子激光炮,“看到没有,这就是我成功的秘诀!”
程浩老者笑了起来,“你能这么干,那么别人呢?”
“什么?”小昭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哨兵举起手中的机械枪对准小昭的胸口,“我也有,然后呢?”
随着“砰砰砰”的三声,小昭黯然地倒在地上,污浊的地面上弥散出一朵肮脏的红花。
“这样吧,以后谁也不能在工作之外携带武器,从现在开始!”程浩老者说。
没有人说话。
“我代表安德烈,尽管他已经死了,但他才是我们的头,而小昭是一个叛徒,现在他也死了,而我作为‘清君侧’的实际发起人,现在暂时由我来担任领队的角色,当然我保证我会尽快在群体中选出一位新的领队,用投票的方式。”
一场危机似乎就在这莫名其妙的氛围中结束了,距离小昭杀死安德烈才仅仅过去数个小时,小昭和安德烈的尸体被一同扔到了荒原上,任由地球处置。
“你真是一个天才!”程浩老者说,“投票,这倒是一个很新颖的方式。不过,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会选你?”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当领队不能依靠武力,我需要服众,让他们心甘情愿选我。”哨兵说。
“我们现在总共还有6人,如果每人投一票,需要四票才能成为多数,你和我只有两票,剩余四个人,我看你跟他们关系都不是很好,反而安妮可以拉拢到其他三个人......”程浩老者开始盘算起来。
“没事的,他们都会选我的。”哨兵说着拍了拍程浩老者的肩膀。
入夜的时候,哨兵开始行动了,他首先利用清君侧的优势占领了飞船的仓库,把所有的生产资料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些物资就是他的筹码,没有人知道这些物资被哨兵藏到哪里去了,现在只有他一人知道物资的信息,得不到物资,所有人都得死。
第二天一早,剩余的队员发现物资都不见了,整个飞船都翻遍了,可就是没有找到。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忠华问,“一夜之间?这怎么可能?”
“完蛋了,我们活不下去了......”人群中有人抱头痛哭起来。
唯有安妮站在一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过了许久,似乎是好几个小时,哨兵才一副姗姗来迟的模样,他的手里拿着一些食物,迈着正步走到了大伙面前。
他漫不经心地举起手里的袋子在众人面前晃动了几下,慢悠悠开口道,“我有一些干粮,不知道跟谁一起分享。”
“我!我!”底下人声鼎沸起来。
“嗯......我们先投票吧,我们现在要把领队选出来。”哨兵说着用眼色扫了程浩老者一眼,程浩老者像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机械地拿出一些黄色的便签纸,把纸张分给每一个人。
“很简单,你们需要在便签上面写下心目中最适合担当领队的人的名字,得票最多的人当选。”哨兵说。
大家纷纷写起来。
“哨兵!6票!”程浩老者大声喊道。
哨兵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就是民意吧,大家放心,我会当好领队的,一定不辜负大家的厚爱。”
哨兵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在思想上发生转变的,可能每一个人在染指权力之后都会在性情上发生重大改变,在参考了之前几位队长的遭遇之后,哨兵在制度设计上做了一些调整,他严格规定作息时间,并且在夜晚采取了类似宵禁的政策,所有人都只能呆在自己的方舱里面,直到第二天黎明的到来,由于这项措施本身也没有什么不妥,也没有人因此提出质疑,时间久了也就欣然接受了。
对待安妮,哨兵的内心是矛盾的,他对安妮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他不断在脑海中回忆起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安妮从安德烈的房间里出来,这一幕不断在他的脑海中闪回,导致他不得不将安妮安置到一处幽僻的方舱里面,不允许其他人随意靠近。
当他向树藤一样缠绕着安妮的时候,身体打着抖。他感觉自己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他恍惚中看到了亿万年前人类社会的影像,领略到了文明的真谛,文明就是在这欢愉中被创造出来的,并且传承下去。
可当他拖着疲软的臊根趴在安妮身上的时候,内心感到极度空虚,甚至心底滋生出一丝罪恶来,有什么东西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了,可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哨兵逐渐变得魔怔起来,当几个月寻找文明未果之后,大家对文明的态度变得愈加悲观,程浩老者不止一次提醒他要安抚人心,可哨兵已经听不进去了,文明怀疑论让其他队员都认为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无聊的谎言,根本就不存在文明,所有的行动都是无用功,可也有声音认为这一切都是哨兵的无能导致的。
哨兵有些惶恐,开始害怕自己也会像德古拉、安德烈和小昭一样被底下的队员彻底推翻,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他开始设计一些繁杂的流程,他开始要求所有人见到他都必须喊“老大哥”,见到他的时候需要行一种特殊的礼节,礼节也是哨兵精心设计的,所有人都要像鱼一样趴在地上,双手合十,不断地抬头注视着哨兵,哨兵把这种礼节称为“敬鲤”。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彻底消除哨兵内心的不安,他终日惶恐不安,甚至开始出现一些幻觉,他感觉德古拉一直没有死亡,而是像幽灵一样徘徊在营地附近,在暗中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哨兵干脆把自己隔绝起来了,他不想见任何人,终日待在德古拉的办公室不在踏足离开,靠着前几任留下来的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寻找文明这项重任终于崩溃了,没有人再去执行任务,所有人都无所事事地在营地中消耗资源,等待死亡。
在酒精作用下,哨兵开始做梦。
他独自驾驶着猎鹰号在地球上空飞翔。风暴来袭,雷声隆隆。忽然,他在一片沙暴中看到了一个伟岸的身躯,那竟是被人类流放在荒原的德古拉,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彻底释放了自己的天性,他面目狰狞,穿着猩红色的外衣,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他伸出一双如仙人掌般遒劲的双手,搏住了飞船的舷窗。
哨兵感受到了地狱的气息。他使劲想把飞船往上拉升,可德古拉死死拽住,拼命想把哨兵拉到风暴里面,可就在这危急关头,风暴、德古拉统统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仓黄的沙漠无边无际地铺散开去......哨兵看到自己正头朝下地坠落,坠入到这无边无际地荒原,跟地球融为一体。
哨兵从梦中惊醒,整个人汗湿涕零,他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你们都不要做梦了,都给我起来!”哨兵把所有人都叫醒。
“老大哥!”众人齐刷刷跪在地上伏拜。
“德古拉还没有死,”哨兵冷冷地说,“你们几个人现在就出去巡防,目标就是找到他、消灭他。”
“遵命。”众人不假思索地说。
“可是......”程浩老者微微颤抖,“夜间非常不安全。”
随着“滋啦”一声,一道金黄色的电磁炮光束把程浩老者团团围住,只是几秒,一撇而过,他就化成了齑粉。
“任何人都不能质疑我!”哨兵咆哮道,“快去!”
当所有人离开之后,面对地上那一摊灰白色粉末,哨兵掩面痛哭起来。
那一夜之后,再也没有人回来,哨兵认为他们都逃跑了,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噩梦频繁,在梦中所有人都走到了他的对立面,他们跟德古拉站到一起,想要把他彻底消灭,哨兵在梦中惶惶恐恐,醒来之后需要更多的酒精来麻痹自己的思想,哨兵感觉自己是生病了,经常会在大白天看到一些人影,一日,他看到营地周围出现了一些脚印,这让他非常恐惧,那些被他驱逐的人似乎已经回来了,哨兵能清晰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在多次看到有人在夜间穿行在营地里,即便周围都布置了一些电丝网和传感器,但脚印还是会出现,哨兵认为机器已经被他们控制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哨兵二话不说,带着安妮,驾驶着一辆银灰色装甲车离开了营地,这是一辆备用的地球探险车,之前从未被使用过,哨兵认为其他的设备几乎都被控制了,唯有它可以依靠。
“我们要去哪?”安妮问。
“不许问问题,”哨兵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现在我们得找一个新的安全的地方。”
“我看你是疯了,在这个世界,离开营地,我们怎么活下去?”安妮反问。
“他们回来了。”哨兵冷冷地说。
“他们是谁?”安妮问。
“你不要说你不知道,你没有一丝感觉吗?那些人,我们的队员,好同志们跟德古拉一起组建了联盟专门来反抗我,我必须得有些行动了,真的!”
“哪有什么人?”安妮的眼中露出惊惧之色。
“那些脚印,营地周围的脚印!”哨兵说。
“那都是你的脚印!”安妮吸了一口冷气,“我透过舷窗可以看到,那是你半夜在营地里瞎逛!哨兵,你真的是一个疯子。”
一些记忆片段闪现到了哨兵的脑海中,他似乎记起来什么事情,这一切不过妄念,压根就没有什么德古拉,那些队员也早就消失在了地球的任意角落,哨兵的头隐隐作痛,似乎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地球的夜晚非常凄凉,月光不再给人一种瑰丽和悲壮,而是窘迫压抑。它的冷光透过舷窗,把人像纸一样钉在舱壁上,哨兵感到思绪很模糊,眼前闪过五颜六色的一片,透过舷窗,在苍茫晦暗的地球荒原中,在凄冷彻骨的月光下,他的眼中竟出现了一处迷人的景色:高楼大厦、街道、高架桥、机场、电力厂......这难道不是他们朝思暮想想要寻找的地球文明吗?
在夜色中,真是一个缓缓浮动的黯淡幽灵。哨兵驾着车直接冲进那地球文明——
“不!”
哨兵的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他漠然没有理会,只是一脚油门踩下去。
“快停下——”
一只冰凉纤细的手开始抢夺方向盘,哨兵一惊,清醒过来,什么文明,压根就没有,就如同蜃楼一般,那是一种短暂而迷惘的幻觉,映入他眼帘的一团悬浮的风暴,它仿佛在以一种特殊的频率招呼着哨兵,让他心甘情愿地前往,风暴伸出手臂,像母亲一样紧紧拥抱住哨兵。
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银灰色装甲车腾空而起,并重重摔在地上,风暴褪去,只剩下一堆残骸。
哨兵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太阳的红光在地面照出一丝诡异之色,犹如一摊鲜红的血浆在不断地流淌。防护舱被照得透亮,哨兵艰难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重重摔了下去,背部抵在一块厚实的钢板上。
他感觉头颅正在燃烧,整个人疲惫不堪,他看到了安妮,安全带的绳索不知为何紧紧缠绕在她的脖子上,勒出一条粉色的项链,整个人瞪大了眼睛,眼眶里布满了血丝,微张的嘴巴露出惨白的牙齿,她就这样悬在哨兵的头顶,四目相对,哨兵感到了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他本能地想尖叫,可声音被堵在了嗓子眼,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哨兵爬出防护舱,整个人沐浴在诡异的红光之下,显得刻板而悲凉。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处何方,全然没有任何思绪,他只能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地球的荒原上。
“你就这样把我抛弃了。”
“谁?谁在说话?”哨兵心中一凛。
“你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那声音轻微而又温柔。
“安妮?”哨兵紧张起来。
在他的身边忽然出现了一幕人形风沙,风沙在空中旋转、融合,竟慢慢长出一张人脸来,那正是安妮的面容。
“安妮,你已经死了。”哨兵说,“我亲自检查过。”
“可我还活着,不然现在是谁跟你说话?”安妮反问。
“这都是幻觉,我生病了,精神不太好。”哨兵解释。
安妮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她化成一团细细的沙流穿到哨兵的对面,又凝结成人形,她的秀发拂过哨兵的脸颊,那是一种疼痛感十足的粗砂砾,竟不知何时,将哨兵的脸颊悉数划破。
淡红色鲜血滴落在尘埃中,犹如一朵古老的玫瑰。
“你已经死了,安妮。”哨兵喃喃自语。
“嗯哼,我死了,可我又没有死,我找到了地球文明,现在我和它融为了一体。”安妮自豪地说。
“不可能,压根没有地球文明,我现在明白了,什么文明都是虚幻的,那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幻罢了。”哨兵说着继续往前走。
“那是你没有发现其中的密码,你没有找对开启文明的钥匙。”安妮讥笑着说。
“宇宙是残酷的,但很现实,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你不过是我的幻想,是我体内毫无逻辑可言的思绪,地球文明是找不到了,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懂了,它已经死了。”哨兵轻描淡写地说。
“咯咯咯。”安妮笑起来,“这不过是你肤浅的看法,地球文明一直存在,从未消亡。”
“无所谓了,反正我也要死了。”哨兵看了看安妮,“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爱你,事实上只是把你当成了发泄的工具。”
“谁不是呢?”安妮笑着说,“可我们却缔造了一个新的文明,难道不是吗?”
哨兵苦笑一声,“我们创造的是一堆垃圾,你和我都是这堆垃圾的一部分,承认吧,安妮,我们失败了,我们不光没有找到地球文明,还把自己变成了最野蛮、最无知的族类。”
地球文明,你在哪里?这已经是一句玩笑话了,哨兵想,去他丫的地球文明。
他不再理会安妮,而是疲倦地穿行在荒原之中,安妮依旧跟在他的身边,不时变换着神态,时而端庄、时而阴郁、时而轻浮。哨兵心里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丧失的理智似乎在不断回流:文明号前来地球探寻地球文明,可是中途出现了一些事故,很多人发疯了,被地球的死寂逼疯了,人毕竟是社会动物,离开了熟悉的环境,谁也无法存活下来,接二连三的人消失在地球的荒原深处,现在他也要消失了,哨兵这样想着,停下脚步,仔细端详起这片土地,是的,他似乎感受到了地球的哀嚎,它太孤独了,数亿年的生命时光中没有任何人跟它低语,同它交流,它想要牢牢抓住每一个来地球的生命,让他们融入到地球内部去感受它的情感、去......成为它。
哨兵似懂非懂,眼睛倒是清澈了不少,他已然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了,他对着安妮笑笑,“你不是安妮,这一点我很肯定,我想你就是地球本身。”
安妮笑了起来,“你说的话很有意思,你的论点也很好,可是我是不是地球,我是谁重要吗?”
哨兵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殷红的天空像火焰般熊熊燃烧。
“对我而言,每个人都应该去寻找自己,你是谁,或不是谁,我并不关心,我连自己是谁都已经搞不清楚了。”哨兵冷笑一声。
周围的世界仿佛在哨兵面前崩塌起来,地球的荒原似乎在向上折叠、翻转,物质似乎在他面前进行重构,哨兵有些茫然,这一切都是幻觉吗?这个世界都是幻觉?到底这里是不是地球?是否真的存在地球文明?这些问题仿佛是一个黑洞,没有任何的反馈和映射。
安妮的容貌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风沙快速地重置着这一切,仅仅过去数秒钟,一个全新的安妮出现在哨兵的面前。
“我身体的物质换了一遍,请问我还是我吗?”安妮率先开口。
哨兵不响。
“那你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哨兵不响。
“文明消失了,可以再造一个嘛。”安妮说着发出爽朗的笑声,这个声音极具诱惑,唤醒了哨兵的一些记忆。
“你到底想说什么?”哨兵问。
“那你听好了,在数亿年前,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就在你我的脚下,那时候这里生活着数十亿人,拥有几千年的文明。这样的世界,自然是物质丰富,生活富足。于是人们开始把目光望向太空,但像任何古老文明一样,有兴盛就会衰败,终有一天,这个文明也走向了衰落,尽管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相信这一天真的会到来,在末世,大量的人都看到喷涌而出的地狱之火,整个世界就在这样一片哀鸿之中变成了一堆灰烬,到那个时候,人类才明白过来,文明是如此的脆弱且不堪一击,人们开始反思,为什么不这样,为什么不那样,可惜,被毁灭的文明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哨兵听了,默然许久,忽然大笑起来,“你说的都是一些老掉牙的寓言故事,这些故事我在一些残丛小语的书籍中读到过,什么警世名言都是一些废话,它们并不是世界的本源和真相,你压根就不懂人类!”
安妮冷笑起来,“那你的意思是你很懂?可你却找不到地球文明,你真的是可笑之极。”
哨兵闻言,继续说起来,“世界的确崩坏了,但也非全部遭到毁灭。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在那些人之中,有那么一两个人把残余人类势力结合起来,逐渐飞向太空,让人类成为了星际文明,在数千年的历史中,人类不断进化、迭代,逐渐发展出不同于地球文明的超级文明。”
“呵呵。”安妮冷笑道,“这个‘超级文明’现在怎么沦落到寻找古老地球文明的境地了?”
“这......”哨兵怔住了,“我现在也说不上来,但总会有人搞明白的。”
“可惜不是你。”安妮继续讥笑。
“闭嘴,”哨兵淡定地说,“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哨兵拖着沉重的躯壳爬上一道山脊。眼前绵延不绝的荒原非常平坦,这不禁让他想起天琴座α上面的宁静海与圣弗朗西斯科山麓之间那片旷阔的平原,他曾经在那里接受地面训练,他逐渐被塑造成了今天的模样。哨兵想起来,要是自己不碰该死的星际航行,这会儿不定在哪里潇洒呢!可当初为什么选择加入文明号探险队一起寻找地球,仅仅只是因为对地球文明心存好奇这么简单吗?难道不是因为给的钱多,回去之后就可以凑够结婚的费用,找一个女孩子,继续完成人类繁衍的重要任务?
哨兵再也想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的思绪不断地被地球吞噬,它如同一台巨大的机器时刻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被不断分解、融合、解析,在地球面前,他是如此的渺小,以至于都不值一提。
哨兵在前行途中,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硅酸岩石,足足有30多米高度,哨兵仰望着它,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塑造了它,让它屹立在此等候哨兵的造访,它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经历什么?还是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巧合,这个世界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巧合构成的。
走啊走啊,哨兵不敢停下片刻,他一边走一边跟安妮对话,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安妮已经死了,而它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过是一种幻影或者说只是他脑海中的一种虚假的声音,哨兵想到装甲车被风暴摧毁之后,自己额大脑磕到了什么地方,导致自己的精神出现了混乱,他现在就游离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或许这一切都不存在,只不过是他昏睡中产生的一个梦境。
哨兵继续向前,周围的一切都在他眼前变幻着模样,原先的世界正在不断凋零、崩溃,新的世界又在脚下重新塑造,每一次的轮回似乎都在打破旧有的时空限制,让这一切看起来愈发诡异。
哨兵紧紧闭上眼睛,甩甩头,睁开眼睛的时候,安妮依旧跟在自己的身后,幻觉似乎不会消亡,它已经成为了哨兵的一部分。
哨兵再次登上一处缓坡,他惊奇地发现这竟然是一处如海洋吧般辽阔的熔岩,蒸腾的热量不断向上喷涌,把他的脸照得火热。
“这是哪里?”哨兵有些崩溃。
“这就是世界的尽头。”安妮抚到哨兵的耳边,轻声回应。
“哦!啊!该死的幻觉!”哨兵咬得牙齿嘎啦啦做响。
“可是熔岩是真实存在的哦。”安妮提醒他。
“我知道,”哨兵瘫坐下来,“这就是我可怜的一生,我这一生都在犯错误,每个小错误把我的人生从直线走成了曲线,现在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圆形,在这里形成了闭环,真的是如此的讽刺,我本来挺喜欢圆圈的,现在讨厌极了!”他这样说着,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还在犹豫什么?”安妮说,“为什么不接受你的命运!”
哨兵想回答什么,可他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也不想思考,他竟这样坐着,最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醒。醒醒。醒醒!”
“啊?”
哨兵艰难地睁开眼睛,抬眼望去,熔岩湖泊正在发生异动,浓烈的岩浆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红色的水晶从熔岩中冒出来,四处延伸,许多条晶柱相互缠绕交织成蕾丝状,快速向前铺展。
“我靠,我没有疯吧,这是什么鬼?”哨兵有些绝望。
“Cross the bridge。”安妮轻语。
它说着唱起歌来,“世界如此的滑稽,仿佛倒映在玻璃瓶上的倒影。一切是如此的虚幻,仿佛伸手触及的月光。你是否还在追寻,追寻那消失不见的文明。现在你是否还在困惑,自己身在此处的意义......穿过文明的桥梁......”
安妮的歌声如海妖一般诱惑,哨兵爬起身来,没来由地咯咯傻笑一声。这笑声非常怪异,哨兵心里一沉,被吓坏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混乱不堪,眼前的景象都是虚构出来的一幅倒影,是自己的意识在荒原中的投射。
“文明就在你的前方。”安妮继续说,“接受它,我将为你开启一扇全新的大门。”
“该死的,闭嘴!”哨兵吼了一声。
“咯咯咯。”安妮笑起来,“来吧,反正你总要面对的。”安妮说着整副身躯散发出一层又一层的光芒,叠层一片光之海,从淡玫瑰色到北极蓝,从羊脂白到天青色,无数层光影叠加在一起,在哨兵眼前律动着。
“Searching for the proof。”安妮继续说道,“来吧,文明的秘密就在此地。”
哨兵哈哈大笑起来,“这他妈的就是一个笑话!”他现在最想要做的就是照着上帝的屁股踢祂一脚,引起祂的注意。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这他妈的世界!
哨兵注定将悄然离去,沦为人类太空编年史中不起眼的一个注脚,一个清脆而别扭的屁,成为某一位宇航员妈妈床边的儿童绘本,把这个操蛋的故事叙述给一代又一代的人。
“既然,这是注定的终结,那我就要让它成为一声巨响,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洪亮的一声巨响。”哨兵说完对着安妮竖起中指。
底下的熔岩开始沸腾起来,大量的岩浆泡沫蒸腾上来,散发出一股恶臭。
此时的太阳正吞没着地平线最后的光亮,凛冽的夜晚在悄无声息中降临,哨兵看到地球的磁极发出无数条电弧犹如上帝之剑一般闪闪发光。
“该死的,谁知道呢,这个世界。”
他踮起脚尖,张开双臂。深呼吸。该死的,或许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梦,或许这个下方真的埋藏着什么高级文明,谁知道呢?然而无论真相如何,哨兵都别无选择,“啊,文明,我的地球文明。”他呼喊着。
安妮伸出了手臂来引导他、拥抱他。
哨兵已然分不清真实与幻境了,他纵身一跃。
跃入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