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漏下的光柱里浮动着细尘,像无数游弋的金色蜉蝣。我站在承德楼正中仰头望去,五重歇山顶的瓦片排列成严密的鳞甲,檐角蹲踞的石兽早已模糊了面目,却依然保持着守护的姿态。
客家人总说"屋场即命场"。六百年前,他们的祖先揣着河洛祖地的星图南迁,在梅州的山坳里用夯土筑起星辰。黄泥、石灰、红糖和糯米浆层层交叠,在岁月中凝结成比花岗岩更坚硬的茧。那些环环相扣的半月形围屋,既是抵挡刀兵的盾,又是庇护宗族的巢。我在龙岗村的围龙屋里发现九十九间房共用一口井,井台石沿的凹痕,记录着三十代人打水时绳索的走向。
梁枋间的木雕渐渐褪色,但"九世同居"的匾额依然清晰。春分祭祖时,上百张八仙桌从天井摆到禾坪,八音班的唢呐声震落屋脊的积尘。穿堂风掠过七十二个雕花门洞,把祠堂里的香火味吹进每个厢房,仿佛先人依然在巡视这座家族城池。当最后一位守屋老人搬进电梯公寓,围屋的呼吸变得绵长而缓慢。炊烟消散的厨房里,铁锅倒扣成沉默的龟甲;晒谷的禾坪裂开细缝,钻出几茎倔强的狗尾草。
暮色漫过蔡蒙吉故居时,我看见石阶上的青苔正在吞噬最后一行功德碑文。月光爬上风火墙的瞬间,那些被磨光的门闩突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或许只是穿堂风路过了千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