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很大,大到宇宙看不见边界;这世界也很小,小到就算毕业多年,大家散落天涯海角,却依旧会有相遇的一天。
01
高中的时光总是令人回味,在甜蜜中却带着苦涩。
高二分科后,平平无奇的我竟然有幸分到了年级里唯一的实验班。所谓的实验班,说白了就是将一群考试能拿高分的学生聚在了一起,而我和她都属于这一类人。
实验班的教室一共四十张桌子,座位是根据学号编排,而学号则是根据成绩来定。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而靠近后门的最后一张桌子,则是她的位置。
开学做自我介绍时,她站在讲台上说:“我叫杨丽颖,大家也可以叫我的小名暖暖,温暖的暖。”这是我第一次得知她的全名,但后来大家都只喊她的小名,毕竟大名难记。
台下有位同学问她为什么叫这个小名,她说希望自己能像太阳一样,给予别人温暖。话音刚落,引来了大家一片掌声。
暖暖这个名字果然不是虚有其表,同学们找她借文具,她从来都不拒,同学忘记还,她也从来不问。
在实验班,并没有我想的那样死气沉沉,大家除了分数考的比别人高一些之外,在课间休息,还是喜欢聊聊八卦、吃零食、看漫画,丝毫看不出尖子生的模样。
但是暖暖却不一样,她总喜欢静静的坐在位置上做她的练习,与周围的同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留着齐刘海扎着双马尾、身材圆润、脸上长满了青春痘,喜欢把双脚搭在凳子架上。
在她那张侧边勾子挂着帆布包,用绿色的铁书架中间夹摆满了各种书籍占了半个台面的桌子低着头做练习题。桌面空出来的半截,放着一本练习册,一半悬在半空,靠着她那两条粗圆的手臂紧紧压着。
02
第一个学期大家在风平浪静中渡过,但她没有想到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经过一个学习期大家相互熟悉,我也算是认清了班上的同学,就连平日里安静的暖暖,她也问我借过圆规,我也问她借过橡皮。
一直安安静静,很少出现在大家视线中的暖暖,课间竟然主动去找我们班的学委。每次去找学委,她手里总是拿着一本教科书、练习册或者是笔记本。同学之间聊聊天、相互学习本是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在我们当时青春荷尔蒙爆满的年纪,与异性交流总会被一些调皮的学生误解为有交往的想法。
我们班的学委,有一米七八,温柔阳光的帅小伙,每次换座位都能坐在前排,妥妥的人生赢家。暖暖找学委讨论学习上的问题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学委也很乐意为她解答。
但是时间长了,班里有些女同学就看不过眼。在课间,我总能听到一些流言蜚语。
“你看她又去找我们的学委了。”
“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她喜欢我们学委。”
“不知道我们学委是不是对她也有意思呢。”
一些八卦的男生、女生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看她那样,又矮又胖的还敢去勾引我们学委。”
“就是,又不看看自己多少斤两。”
“我还听说,她进我们班,都是靠她妈妈走的后门。”
更是有些说话恶毒的女生,趁着学委和暖暖都不在教室,说着些闲话。
这些话能传到我一个不问窗外事的人耳边,说明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但是我看着暖暖课间有问题就找学委讨论,如同若无其事,究竟是她真不知道,还是伪装的很好,后来遇见她的时候,我并没有问她。
03
无论是哪个班级总会有一群调皮捣蛋的学生,在我们班江豪就属于这一类。他的成绩不差,在我的前面;人也挺好,跟男生们打成一片,倒是有些八卦多动的小毛病。
“大家快看,这是什么,这是暖暖写给我们学委的情书!”江豪说。
他趁着晚自习前,学委和暖暖都不在教室,竟然偷偷的从暖暖的抽屉里抽出一封信,信上写着学委的名字。
大家一起哄,江豪竟然当众读了起来。我们当然也都听见了,现在想起来,含苞待放的年纪,对别人有爱慕之情也是合情合理,况且暖暖只不过是表达了对学委的感激之情。
暖暖回到教室,看见江豪正站在讲台,声情并茂的朗读着她的信,她眼里的委屈和怒火交织在一起。
她跑到讲台,一把夺过江豪手中的信,当着他的面把信纸撕成了碎片,一声不吭跑了出去。从她的侧面,我看到了她眼里闪烁的泪光,仿佛刚刚她手里撕碎的不是信纸,而是她那颗脆弱的心。
自从那次之后,暖暖再也没有找过学委聊天,反而是江豪和他的舍友们开始主动起来。
每次暖暖的桌面上用粉笔写满了一些侮辱性的话语、或者凳子上莫名多了一滩水迹,其实我们都知道那是江豪一帮人干的,但是大家似乎都怕惹事,选择了沉默不语。
暖暖看着桌面和凳子不以为然,只是默默的拿出纸巾擦掉桌子上的粉笔印和擦干凳子上的水迹,又坐回位置上埋头学习。
04
我原以为那只是江豪他们无聊的恶作剧,玩腻了事情就会过去,但是卷起的风浪却夹着雷雨,倒是愈演愈烈。
江豪和他的舍友们依旧隔三差五就在暖暖的位子上搞些小动作,而且还偷偷怂恿同学们孤立她,不知道是大家怕惹事还是内心使然,也就默认了。
每次班里发作业和试卷时,大家就故意不发给她;在上体育课需要配合练习时,大家也都故意不跟她一组;就连跟她玩的好的舍友们,也都排斥她。
我倒不觉得跟她聊天会怎么样,也并不觉得她是一个无法靠近的人,但是每当我想要靠近她时,背后似乎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有无数个嘴巴告诉我同样的话语:“你要是跟她有交集,那么你就是在跟班里的同学作对!”
我知道大家都选择了站到人多的一边,这样才会有安全感,但是内心却有一种难言的愧疚感。
有一阵子,暖暖都没有出现在角落的那个座位上,应该说她有好久没来上课。
我时常会想,难道大家都没有发现她没来吗,还是大家都只是选择避而不见?
是因为江豪和他的舍友们吗?毕竟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太过分了。
是因为我们都孤立她、远离她吗?我的内心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愧疚感。
一直到大半个月后,暖暖又出现在了那个座位上,她还是跟以往一样,低着头静静地看着桌面上的练习册。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江豪和他的舍友们都没有再恶作剧,也许是因为学业变得繁重;也许是他已经玩腻了那样的把戏;也许是他也有了内疚感,但我不得而知。
05
夏日,窗外的蝉鸣叫得没完没了,头顶上的风扇显得虚有其表,声音大风儿小,狭窄的教室里仿佛在蒸烤着一群穿着同样服装的生物。
天气一热,人就容易躁动,一燥起来就无心思考,头顶上呼呼的风声更是让人昏昏欲睡。
当大家都在自习课上承受着热浪中的煎熬时,后门突然传来凳子摩擦地板的撕拉声,彻底打破了这片安宁。
只见暖暖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走出了教室,等到大家都回过神来往后看时,她已经消失在了教室的前门。
等到周围又回归平静,大家又继续埋头苦干。一直到了夜晚自习快下课时,暖暖还是没有回来,班主任巡查发现角落的座位空着,才把班长喊来。
“暖暖呢,暖暖去哪了?”班主任有些焦急的说。
“好像...好像是下午自习课的时候出去了。”班长支支吾吾的说。
“下午就不在了?现在都快下晚自习了,有同学知道她去哪了吗?”平日里说话轻声细雨的班主任突然发起飙来,我想整一层楼都回荡着她的声音。紧接着半分钟的沉默,让她有些无奈,便转头就走出了教室。
几天后的下午,暖暖从后门进来,后面紧跟着一位中年妇女和班主任。同学们都愣住了,似乎期待着有人能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暖暖一声不吭,在母亲的帮助下把桌子上和抽屉里的教科书和练习册通通塞到了她的帆布包和书包里。
“同学们,暖暖因为个人原因,可能要转学了。”站在一旁的班主任突然的发话。同学们都没有回应,让场面又陷入了尴尬。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暖暖停下来说。说完还给大家鞠了躬,然后又继续收拾起来。
围观的学生们都愣住了,只是眼睛巴巴的看着她一本一本的将书籍塞进包里。我本想前去阻止,但是我的脚却不听使唤,依旧僵硬的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她背着书包,挎着帆布包,匆匆的离开,只留下一个悠长的背影。
06
大学毕业后,我到了外地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也算得上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一天早上开早会的时候,部门经理领进来了一个新人,是个漂亮的女生。
我打量了一下,她穿着一件白色吊带背心,腹部两侧露出两条深邃的马甲线;穿着一条深蓝紧身牛仔裤,配了一双黑色高邦马丁靴,身材的线条十分诱人。
当我与她正视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熟悉的感觉,她留着修长的黑发,空气卷的刘海下一张白泽的瓜子脸,双眼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种勾魂的感觉。
“大家好,我是杨丽颖,大家可以叫我的小名暖暖,温暖的暖。”她说。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我有些惊讶,难道是她?我再打量了一眼她那吹弹可破的瓜子脸,我还是相信只是同名的人多。
一直到午饭时间,我领着她一起到公司饭堂,出于好奇我还是主动问了她。
“暖暖,你高中在哪读的呀?”我说。
“xx高中,不过读完高二我就转学了。”她说。
她的回答让我瞳孔放大,难道她真的就是高中时候的那个暖暖吗,我只听说过女大十八变,但是我看这七十二变都有。
“读的实验班?”我继续追问。
“是的,跟你一个班”她说。
“你真的是暖暖!竟然还记得我!”
“班里的同学我都记得,只不过没联系了。”
我们俩对坐着,她的话让我差点把嘴里那口饭喷出来。
我夸她现在变瘦、变美完全认不出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她脸上涂了胭脂。
她只是低着头边吃边跟我说,在大学那会为了追喜欢的男生拼了命的减肥,才有了现在的身材,而且她现在还坚持健身,我不得不惊呼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
“那时候怎么...怎么突然就转学了呀?”我说。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来学校上课,因为我的父亲去世了。”她依旧低着头,边吃边说。
我回想起来,那时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座位上是空的。我本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又不舍得打断她。
“我父亲是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在家里自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的遗传,我也检查出了抑郁症,所以那时候我根本无法专心学习,就连呆在教室也会感到难受,所以那个下午,我就翻墙到了学校外面闲逛。”她说。
“是因为...他们吗?”我不知道他是否理解我说的他们。
“你是说江豪吗?”她抬起头来说,我点头回应。
“说实话,那时候我还真的有些讨厌他,但是为了弄清楚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上了大学后,我看了通讯录里的号码打给了他,没想到他还没换号码。”她说。
“然后呢”我说。
“他倒是还记得我,还跟我道歉了,他跟我说那时也是因为好玩才这么做。”她说。
“所以...你现在算是原谅他们了吗?” 我说。
“嗯,后来他们的婚礼,我也去了。”她抬起头来说,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
我看着她笑,清澈明亮的大眼弯成了一对明月,也跟着害羞的笑了起来。我本想问她还记得学委吗,但是在当时的情境,我胆怯了。
07
那天下了班回家,我躺在床上,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发消息给她。
“暖暖,对不起,那时候大家都太年轻,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想了好久才在输入框里憋出一句话。
犹豫片刻还是发了出去,但是消息发送成功后,我又后悔自己写了句蠢话。
过了好久,屏幕那头传来信息。
“都已经过去了,况且我都没有放在心里,你们一直都是我的同学、朋友,现在咋们还成了同事,还请你以后要多多关照哈。”消息后面还跟着一个表情,是一个露牙的笑脸。
看到她的消息,我会心一笑,似乎多年的愧疚感突然终于放下了。
“你还记得学委吗?”我不知道为什么回了她这么一句。
过了一会,屏幕那头传来一张图片,是她和一个男人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