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快乐的小学时光
终于要上学了!
母亲给我找了一个红布兜,这就是我的第一个书包。此后,一直到小学毕业乃至初中,我都没有用过真正买的书包,也不想用,大多数是一些盛了东西的包装袋或者塑料袋。没有什么稀奇的,我周围的同龄人有很多都是这样的。
我学习还算努力,学习成绩也可以。我很喜欢上学,不愿意放假,不为别的,主要是因为在学校里很轻松,下了课可以自由地玩耍,而放了假在家里还要干活,烧火下地推碾子,空闲了还得看着小弟弟,你想多累呀,多不自由呀。
我们这些没有念过幼儿园的孩子,虽然上了一年级,但是懵懵懂懂的,对学习还没有开窍,学了多少知识是不重要的,最牵动我们的神经的,还是课间疯狂的玩耍。下课的钟声当当当的敲响了,老师一走出教室,孩子们就一窝蜂似地涌出了教室,不大的院子里很快就聚集了一大伙人。有两个领头的高年级的孩子,说咱们分成两国,打仗吧。“国”很快分好了,接下来就打仗。“打仗”其实就是两伙孩子赤手空拳地混战。有的模仿电视里的武打动作,拳打脚踢,各找一个和自己对等的人较量,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同一个重量级的对战,这是不知是谁定下来的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场面十分壮观,有扭打在一起的,有一招一式地比划的,有拦腰抱腿的,有抱在一起在地上滚的,还有打恼了的互相揪耳朵的,声音也是各种各样,有“哇呀呀”高声大叫的,有哭喊的,也有骂爹骂娘的。最有意思的是一对亲兄弟成了对手,哥哥比弟弟大两岁,他们都想要在众人面前显一显自己的威风,打得都很卖力,哥哥一脚踹过来,弟弟一下子用手抱住了哥哥的脚,周围正在较量的孩子们,放慢了速度,最后慢慢地停了下来,都聚在一起围观这一对兄弟,还有不停地喊加油的。兄弟俩打得更起劲儿了,两个人的脸都红红的,谁也没有认输的意思,要不是上课的钟声敲响了,怕是这兄弟俩要一直打下去吧!不过放学后回到家里,共吃一桌饭,共睡一铺炕之后,还是一家亲的兄弟俩。
不过这样对阵,要是打厉害了,或是有打恼了告状的,老师是要狠狠地揍人的。这样的游戏一点儿也不好玩,老师管的厉害,后来除了一些顽劣的孩子,大多数人不敢再掺和了。
我们经常玩的一种“文明游戏”,是俗名叫“踢方”的。在河滩里捡一块既方正又平整的薄石头,就叫“方”。在校园里的土地上用小木棍划三道线,两个人或多个人就可以玩了。一级一级的往上走,现在隐约记得的有什么骑马,顶肩,顶头,别针等,有很多级,既锻炼手眼脚的协调能力,又可以培养规则意识,是我们的最爱,每个课间都乐此不疲。
跳皮筋、扔沙包和踢呼啦啦是女生玩的游戏,男生是不能沾边的,否则。我们还爱玩石子,在土地上挖两排共十来个小坑窝窝,小坑一定要挖的美观漂亮,在每个坑窝窝里放上五块可心的小石头子,两个人的游戏就可以开始了。两个孩子可以玩上多半天,可以忘了吃饭忘了撒尿,最后比看谁赢得石头子多。有时候,两个要好的朋友会为了几块一文不值的小石子吵得面红耳赤,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可以一连好几天“相逢见面不相识”,不过慢慢就又“笑问你还玩不玩”了。
每当新升一个年级,就觉着自己又伟大了不少,对低年级的小屁孩儿们不屑一顾。进教室的时候,是一步三个台阶蹦进去的,那一蹦一跳中,自豪和快乐是充斥在整个天地之间的。
印象中上的最多的课,就是数学语文和自然,没有美术和体育,每周二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全校学生集体上音乐。这是一节最热闹的课,也是孩子们最兴奋的一节课。随着吹响的口哨声,全体学生按班级站到老师办公室门前,一班站两队,高个儿在后面,男生在后面,听话的在前面,熊孩子们一挤眼,每次都是悄悄地站在最后。教音乐的是一位瘦瘦高高的李老师,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李湾好,我们在背地里都叫他“万好”。他是这所八九十年代的乡村完全小学里为数不多会识谱唱歌的老师之一。有一首歌很搞笑,歌词里有几句是“拍拍桌,吃果果,果儿甜索索”。调皮的孩子们故意拿腔拿调,一个个捏着鼻子的摸着嗓子的,憋了一肚子的坏水随时准备喷涌而出。果然,后面的高个子猛然一推他前面的人,这力量一个接一个传递,就像海里的波浪,最前面的小女生就趴在了地上,人群中开始有喧闹声。“万好”老师是脾气极好的,依旧很认真地一句一句地教着。等到下面乱成一锅粥了,他就把后面闹的凶的从队列里揪出来,这时候校长也从办公室里大步走出来,大声呵斥一通,把带头调皮捣蛋的“坏小子”狠踹几脚,下面总算是安静那么一会儿。校长一回去,一切照旧。在吵闹与推搡中,一节音乐课就稀里糊涂地结束了。不过,就是这样简陋的音乐课,在小学六年中也没上过多少,否则,我的音乐潜能怎么没被发掘出来呢?
那时候一周上课六天,只有周日休息一天,每周除了语文就是数学,还有很少的几节自然。我们最喜欢的课有两类,一类是到学校操场东面的山坡上去大声地朗读课文,我们读课文的声调,现在想来,真的跟小和尚念经没有什么两样,在石头坡上,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尤其是在上午的时候,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阴凉,我们就像一群羊,紧贴在陡峭的“悬崖峭壁”上,又像一群猴子,在猴山上的阴凉处,自得其乐,每个人都端着书,大声地读着,开始的时候就连那几个调皮鬼也假装的一本正经,端着书,貌似津津有味地读着,可是这个时候不知道他们的心里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果然,不一会,就有一个捣蛋鬼开始捣乱了,他从地上悄悄捡起了一颗小石子儿,瞄准前边的一个正读的起劲的女生,向她扔了过去,那个女生一回头,他就假装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装模作样地读书,任谁也不会想到是他在搞恶作剧。校园的东面是一排槐树,在当时,槐树长得有碗口粗细,这可是我们玩耍的乐园,老师回办公室的空档,就有人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弹弓,随手捡起石子儿,把槐树当靶子,叭叭叭的,进行射击练习。另一处十分好玩的地方,就是在学校后面,二三里远的地方,有一片小树林,这片林子,里面有杨树,有柳树,有花椒树,这可是我们最好的教室。有时候,我们就到这间教室来上课。在树底下平整的土地上,有矮小茂密的青草,我们有的席地而坐,有的爬到树上。不过这种课老师讲课的时候很少,我们背书的时候多。旁边的池塘里,有青蛙不时呱呱呱地叫着,头顶上,有树叶在哗啦啦地唱歌,小鸟在树枝间飞过来飞过去,啾啾啾地叫着,花椒树的叶子散发出一股特有的香味,空气是那样新鲜,心情是那样惬意,我们都很享受这美好的时光。课间休息的时候,有的男孩子就爬到了花椒树上,揪黏黏胶,捉小蚂蚁,摘知了蜕了的皮,把知了的皮还搜集起来,等着卖钱。有胆子大的女生,就在潮湿的土里挖出蚯蚓,用小刀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放进火柴盒里,做钓鱼用的鱼饵。一些爱臭美的女生,就掐一小段一小段的马齿苋的嫩茎,取出一段长短合适的,支在上眼皮和下眼皮上,因为据说这样可以让人的眼睛变得更大,变得更美。有一种草叫满天星,据说把这种草放在嘴边,在白天就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你要是信了这样做了,肯定会有一个坏孩子,趁你抬头看天上的星星的时候,用劲儿一拽嘴里的草,弄得满嘴的草籽,不过这个恶作剧可一点儿都不好笑,因为一不注意,有的草籽就进到了嗓子眼儿,吭吭吭地咳嗽半天。
在树林子的东南角,有一口水井,每天都有孩子们到这口井上来打水。课间的时候是四五个孩子,拿着一根棍子,拎着水桶,晃晃悠悠的,就出了校门,向着水井方向走去。到了井台上,个子高力气大的孩子麻利地把缠绕在辘轳上的绳子拴在桶梁上,双手捉住辘轳把,把水桶放近井里,用手拽住绳子,前后上下左右晃动水桶,只听“扑通”一声,水桶一下子就沉到水里,盛满了一桶水,然后几个孩子就一起抓住辘轳把,大家齐心协力,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一桶水给提上来。夏天还好,要是冬天,井台上结了冰,一不注意,就有滑倒并掉到井中的危险,所以必须要十二分小心。不过,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个孩子因为打水出现过安全事故。孩子们抬上水桶,又是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天气热的时候,还可以伸手从路旁折下几根树枝,做成一个凉帽,戴在头上,水桶悠悠晃晃,有节奏地颤悠着,这些水,有些洒在了路上,大部分洒在了教室的地面上,还有一部分,进了老师的办公室的水缸里,还有少量的进了孩子们的肚子里。冬天的时候,水就把煤面子和黄土混合在一起,做成了煤块来填进煤炉的肚子里,喂炉子取暖用。
夏天的午休时间很长,孩子们可高兴了。除了那些胆小的、家长看管的紧的、懒在家里睡觉的,其余的都三五成群的,各干各的事儿去:有到树林里歇凉的,有到山上玩耍的,有在学校看书写作业的,有挨着教室做小买卖的,还有到河里玩水的。
这一天中午,刚到学校,就有几个孩子神神秘秘地挤眉弄眼,一脸坏笑,其中一个张口了:“学校后面的山坡上那片树林里,有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搞对象,我们刚才看见了,可有意思了。”这个消息不一会儿就轰动了整个班级,毛孩子们纷纷跑到山坡上一探究竟。果然,在那片槐树林里,有一对青年男女坐在地上,正聊天呢,至于说的什么,听不清楚。毛孩子们像侦查员侦查敌情一样,匍匐在地上,拿蒿草做掩护,一边瞪着眼看西洋景,一边心里噗噗嗤嗤地暗笑。突然,后背上着了一下子,不知是谁扔土坷垃块子打了过来,夏天上身只穿一件短袖,生疼生疼的,刚要破口大骂,只听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你们这群王八崽子们,看我不拿石头打死你们——”原来有人告了状,是那男青年的妈来了,一边骂一边捡石头打人,熊孩子们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像西瓜一样从山坡上连滚带爬地四散逃走了。老太太到学校找老师告了一状,老师又是一顿臭骂。唉,什么破搞对象,有什么好看的,净挨骂了。看人搞对象的兴致顿时没了。
夏天几场暴雨过后,大水发了一场又一场,河道里的淤泥没了,垃圾没了,成了天然的游泳场。这上好的游泳场,孩子们岂能放过?中午骄阳似火,烈日当空,一吃过午饭,孩子们就来到了河边。这片“浴场”在西边山坡根儿,很隐蔽,历来是人们消暑游泳的“圣地”。三下五除二,孩子们麻利地脱了个精光,光着屁股就下水了。半大的孩子们那游泳的本领早练出来了,尽管姿势不规范,也不懂什么蛙泳仰泳的动作要领,只是一个劲儿地乱扑腾,不过身子还不至于沉到水里,还能招呼几下子。有扎猛子的,一个猛子下去,能摸上来一块鹅卵石,光溜溜的,挺招人喜欢。有在河边击水的,几个人打水仗,手掌竖起,小臂用力前推,刷刷刷,一股水流向对方脸上头上冲去,对方也不示弱,不停地招架还击。有那岁数小些的孩子,不敢到深水里面去,就爬在河边,用手撑着地,两条腿踢腾着,脚板子拍打着,练习游泳呢。玩累了的,有的趴在大石头上晒太阳,有的蹲在河滩上做城堡,有的捉蚂蚱,还有的躲在石头后面挖一个坑,在里面拉粑粑。突然人群里一声喊:“老师来了,快跑啊——”河岸上的光屁股猴儿们立刻窜起来,顾不上穿衣服,抱着衣服就跑,有的丢了一只鞋,有的口袋里的钢镚儿飞了,全不管这些,一路没命的狂奔,躲到棒子地里大气也不敢出。那屎拉了半截子的孩子也猫在棒子地里,忍气吞声地接着完成后续工作。等上小半天,估摸着老师走了,才敢出来。到河边一看,死党怎么还这么多?竟然玩得还这么嗨?怎么他们没被老师“押走”?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有人搞恶作剧,唬人的。恨恨地骂几声:“他奶奶的,缺德的,草泥祖宗的!”也就过去了。于是跑丢了鞋的捡鞋,寻钢镚儿的睁大了眼睛展开地毯式搜索,做城堡的斜着眼睛瞅一瞅那坍了半边儿的城墙,索性全都推倒了,呼朋引伴地再建一座。那在石头后边沙坑里拉了半截子粑粑的,再用沙子掩埋好。想一想刚才的狼狈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也真有校长来查的时候,主要原因是孩子们抄近路,把人家地里的玉米棒子蹚坏了不少,告到校长那里去了,于是校长怒气冲冲地一路小跑着来到河边,熊孩子们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蔫脑地从水里出来,急急匆匆地穿上衣服,“罪犯”被押解回学校,靠墙根儿站成几排,面壁罚站揪耳朵。有那不怕疼的,嘿嘿地笑出了声,脑瓜们上就再挨上几个“二指禅”的脑瓜崩,血印子都快要出来了,于是老实了,泪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成了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到地上,摔碎了,没了踪影。那胆儿小的,大气也不敢出,任是校长揪耳朵,也只是呲呲牙咧咧嘴,仍旧低眉顺眼地站着,耷拉着头,一副顺从的样子,凭是谁看着都觉得可怜。谁知这样的乖孩子,记性总是不大好,第二天又泡到河里了。
而我们这些“贪财”的孩子们,则大多时间都去山坡上捉蝎子。中午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孩子可不管这些,拿着一个竹筷子做成的夹子,装上一个小塑料袋就到山上去捉蝎子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一中午可以捉上二三两蝎子,可以卖上二三十块钱,这可是不小的一笔收入,就是被太阳晒得头晕脑胀,在孩子们的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到哪儿去挣这么多的零花钱呢?这可比捡玻璃渣,捡塑料纸来得方便。估摸着快该上课了,就从山上一溜烟儿地跑下来,满头大汗,踏着上课的铃声,气喘吁吁地进了教室。下午的课,上的可真难受,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脖子终于支不住脑袋了,于是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地睡了起来。有呼噜声打的响的,把老师吵到了,老师朝一个捣蛋鬼示意了一下,这个捣蛋鬼立刻会意了,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学生们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投向这个呼噜打的震天响的家伙,个个脸上一堆坏笑。有时候捣蛋鬼会往这个同学的耳朵里滴水,有时候是拿起一本书,猛地在桌子上拍一下,还有的时候,大吼一声,不管哪一种方式,都把这个打呼噜的同学吓一大跳,立刻就惊醒了。这一次不知道这个捣蛋鬼又该用什么样的刑法了,果然这一次变了花样,只见这个捣蛋鬼拿起一小块纸条,用纸条挠他的痒,果然,这个呼噜虫感觉到了,用手不停地揉,捣蛋鬼一会儿挠脸,一会儿挠脖子,一会儿又挠他的手背,糊涂虫终于醒了,“坏孩子们”终于忍不住了,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孩子们都精神了,老师又接着讲起课来。
如果不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老师是很少打人的,顶多就是两手侧平举或者是靠墙弯腰,两手侧平举看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很少有人能够坚持很长时间。最有挑战性的还是靠墙弯腰,背对着墙站立。两手在上面扶住墙,弯着腰把头顶在墙上,坚持不了多久,就一个一个地坐在地上了,不过这种刑罚很少用,老师有一根小木棍,谁要是背课文背不过,或者是背乘法口诀背不上来,不免在手掌上挨一棍,虽然当时有些疼,可过一会儿就忘了,所以很多淘气包,总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宁可挨上几棍子,也不愿意窝在教室里吭吭哧哧地背课文或者是背乘法口诀,下了课照样疯玩疯闹,疯折腾。
那时候没有多少课外书,如果谁从家里带了一本课外书到学校,那这本书就成了全班孩子们的宝贝,大家争相传阅,都想一睹为快。每逢赶集或过庙的时候,都有小摊贩卖小人书,这是孩子们的最爱。小人书的种类很多,大多是根据一些文学名著改编的,我现在记得的有很多,比如中国古代的四大名著,抗战文学之类的,都是雕版印刷,黑白色的,内容很丰富,价钱却很便宜,我们这些小孩子用自己的零花钱是能够买得起的,这些小人书是我们当年非常宝贵的精神营养,在这里面,我认识了冯骥才笔下的神鞭傻二,知道了大侠霍元甲,了解了抗敌英雄董存瑞、邱少云等人物的事迹。几年下来,我攒了厚厚的一摞小人书,他们对我来说十分宝贵,我怕丢失了,就把他们东躲西藏的,后来,为了防止弟弟把它们撕掉,我就藏到了橱柜底下。几个月之后,当我再爬到柜子底下去找时,早已经无影无踪了,我看到了橱柜后面靠墙根儿的地方,有一个老鼠洞,里面,有一些小人书的碎纸烂页,我心里那个疼啊,忍不住要嚎啕大哭起来,我心爱的宝贝,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小人书们,自此以后,我对老鼠的憎恨又增加了几分。这些该死的老鼠们,夺我所爱,我与他们结下的仇不共戴天。现在回忆起来,心里还是一阵阵的心酸和痛楚。
买来小人书,除了自己看,还可以和伙伴们交换,甚至是流通买卖,我曾经拿了大伯家二哥的一本小人书,拿到学校里炫耀,后来被一个大孩子相中了,说要出五角钱来买下,当时五角钱对我来说相当于是一笔巨款了,我非常高兴地和他成交了,谁知,这个孩子和我二哥说了,惹得二哥毫不客气地狠狠地数落了我一顿。
家里凡是有字的地方,我都看了一遍又一遍,墙上糊的报纸,我能站在面前,一口气从头读到尾,从北墙根看到南墙根。老家房子的天花板是用报纸糊的,我曾经站在一个板凳上,步步为营,从东头一直仰望到西头。能得到一本书是我最大的快乐,班里一个女同学从他哥哥那里得到几本作文书,他问我看不看,我满口答应,全部借了过来,一睹为快。过年的时候到大姑家去拜年,看到一本梁羽生的武侠小说《萍踪侠影》,我硬是赖在大姑家,等看完了才回家。那个年代可供孩子们读的课外书,真是少之又少,不是书少,是我们那个小山村太封闭,太贫穷,太落后了。
有一天,一个小伙伴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一旁,悄悄对我说:“我从大舅家里弄到了一本书,可有意思了,你看不?不过你只能看一天,明天早晨到学校要还给我。”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满心欢喜,满口答应。下午放学的时候,他把书给了我,那是一本揉的皱皱巴巴的泛黄的旧书,封面上依稀看得清书名,是《孔嘎咕传奇》。我一路小跑着,三步并作两步,恨不得飞回家。到了家里,掏出那本宝贝,把书包往炕上一扔,坐到院子里的石头上看了起来。当我看到孔嘎咕捉弄他亲舅舅,略施小计整得他上不了厕所,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那种快乐,是从心底里冲上来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我想,天上的神仙们吃人参果,吃王母娘娘桃园里的蟠桃,吃太上老君八卦炉里炼出的仙丹,大概就是这个滋味儿吧。直到临近黄昏,母亲从地里回来了,看到我还坐在院子里,抱着一本书自娱自乐,才吼我:“就知道看闲书,把眼都坏了,米饭做好了没有?”我吐一吐舌头,早忘了做饭的事儿了,回到屋里,把书藏到裤腰里,拿上一块纸假装上厕所,又一溜烟儿跑到奶奶家“蹭地方”看“闲书”去了。借着奶奶家里十五瓦电灯泡发出的昏黄的灯光,我的“任务”终于胜利完成了。
那所小学校,不大的院子,破破烂烂的几间教室,简陋的厕所,竖起一根扭扭歪歪的木杆当作旗杆,可是只有上级来检查的时候,国旗才会飘上一天半天。最好的体育场所,就是一个跳远用的沙坑,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这就是八十年代末,太行山区一个偏僻贫穷落后的小山村里的一所完全小学。当时老师少,几乎是一个老师教一个班,数学,语文,自然全包。学生们都是来自附近几个村子,最远的离家有五六里地,上下学都是步行,没有家长接送,孩子们没有谁有怨言,都是怡然自得,优哉游哉。
夏天雨后的校园是孩子们嬉戏的“湖泊”。院子地势低,排水不畅,大雨过后,就是一个天然的大水池,水几乎要到膝盖了,孩子们一个个挽着裤腿提着鞋,在水里趟过来趟过去,这个折了一只小纸船,用手划水,让纸船在湖里航行;那一个,捉一只小虫,放在一片树叶上,让树叶当船,载着小虫,驶往理想的彼岸。还有一伙站在校园东边墙根地势高的地方看风景的,用手指左左右右地比划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皮子。最好玩的是院子的中间,曾经有一段横着放的大树的树干,树干的一半浸在水里,孩子们骑在树干上,两条腿耷拉着,用脚上的凉鞋拍打着水面,溅起朵朵浪花,迸出无数细小的珍珠,和着孩子们欢快的叫喊声,在阳光下分外明亮。有时候的叫喊声,会把好奇的鸭子们吸引过来,他们在这湖里游来游去,不知有哪个调皮的孩子追赶他们,鸭子们被惊散了,嘎嘎地叫着四处乱跑。只有上课铃响了,孩子们恋恋不舍地走进教室,校园里的湖面才终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要是天气晴好,两三天过后,湖水才渐渐退去,校园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只是在比较坑洼的地方,才留下一汪一汪的水洼。尽管那时候孩子们看电视的机会比较少,并且电视节目里面也没有像今天《小猪佩奇》这样的动画片,然而,孩子们的游戏节目单上仍然没有缺少跳水坑这项内容。调皮的孩子们在水坑里使劲跺着脚,泥水点子溅的满地都是。凉鞋是既不怕湿又不怕泥,至于短裤上面的泥巴,半天过后,到了放学的时间,早已经干了,用手搓一搓,泥巴很容易就掉下,回家之前,早已经把“罪证”消灭掉了,即使有一些泥巴,“脏”早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大人是不会过问的,地里有那么多农活等着他们,他们那么忙,为一家老小的衣食操劳,哪里有时间注意孩子们的衣服是干净还是脏的呢?
有时候在学校里调皮,挨了打,是从不敢和家长说的,不然,家长还要再打一顿,还要被提着耳朵到学校向老师认错,所以向家长诉苦是很划不来的。
除了上课,我们还有很多到野外勤工俭学的机会。那时候一星期差不多要上六天课,只有周日歇一天。星期五下午放学时,老师会说明天不上课,让我们到野地里去挖白蒿。事先约定第二天上午八点在村口大白石头旁边集合。放学回家的路上,孩子们嗷嗷地叫着,兴奋极了,相互约着,第二天孩子们挎着篮子,拿着小铲子,早早地来到村口的白石头旁边,老师们来了,这伙挖白蒿的大军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目标直指野外的荒地,一路上欢声笑语,叽叽喳喳,响遏行云,声阻流水,好一番夏末秋初的旖旎风光!到了目的地,孩子们卖力地挖着,很少有偷懒的,眼看着篮子里的白蒿越积越多,日上三竿的时候,就收工了,一袋一袋的白蒿被装到了大口袋里,堆满了学校的杂货间。到了秋天就去打酸枣,冬天,就往学校交柴火。勤工俭学,这是我们那个时代独有的教学内容,师生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在劳动中锻炼了身体,提高了胆量,增进了感情,劳动中的那份惬意和轻松,是今天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今天的孩子,眼里只有手机游戏,他们蜷缩在电子游戏构建的黑暗的监狱的一角,在虚拟世界中挥霍着自己的青春,做着不着边际的无聊的梦,在厮杀与复活中,快意恩仇,错误地任性地实现着自己所谓的生命的价值,在抖音快手之类的短视频构筑的精神鸦片的世界里,快乐着别人的快乐,欣赏着别人的悲伤,向往着画中的远方,任时光匆匆而过,虚无缥缈中一无所获。今天的孩子在学校里要有个两长三短,磕磕碰碰,那就是了不得的安全事故,老师管教时体罚一下,就有学生家长一个电话告到教育局,让学校老师赔礼道歉还要赔钱,吃不了兜着走。现在的学校,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仿佛成了培育娇嫩花朵的温室。想想那时候的勤工俭学活动,感觉真是学习生涯中的一颗颗珍珠。
冬天的校园更是别有一番风情。教室里取暖,是用红砖砌成的炉子来取暖。已过了秋天,天气渐渐变凉了,老师就让孩子们从自己家里带柴火,有带棒子葫芦的,有带干树枝的,也有的抱来一把棒子秸,都堆在校园靠墙的角落里。过不了几天,运煤车拉来了一车煤面子,卸车都是学生们干的活,老师一声令下,家离学校近的孩子们一窝蜂地跑回家了,拿来铁锹,可轮得着高年级的孩子们大显身手了,一个个拿着铁锹,可着劲儿地往下铲煤,刷刷刷,刷刷刷,半大小子们有的是劲儿,一车煤用不了小半天,就卸完了,一个个黑乎乎的小老头儿,像是刚从煤窑里钻出来,或是掉进了烟道,被人从里面又捞出来一样,咧开嘴憨笑着,露出一排排白亮的牙齿。很快,整车的黄土也拉回来了,冬天教室里的取暖问题可有着落了。最难熬的就是秋末到冬初这一段时间,炉子还没有升起来,离家远的孩子可有点遭罪,有的孩子住在深山沟里,离学校有七八里地远,他们每天早早地来到学校,从家里带着中午饭,不是硬烙饼,就是干馒头,好点的,会带一盒米饭,拿上几根咸菜,中午放了学,离家近的孩子们,都纷纷回家去吃饭了,他们就坐在教室里,随便对付几口。炉子生起来的日子,是孩子们最幸福的时光,带饭的可以在炉子上热热饭,烤馒头,烤烙饼,更有滚烫滚烫的开水喝。孩子们最喜欢玩儿的就是烧烟锅,从家里翻出几个小药瓶,带到学校,中午闲着没事,就用火钳夹住小药瓶,放在炉子里烧,等玻璃软化了,就带着厚手套,往长里拉,如果运气好,一个玻璃烟嘴儿就成型了。那些从家里带了生瓜子生花生的,也放在炉子上面烤,一到课间,炉子边儿总是挤满了人,花生烤好了,一人分一个,着急忙慌的,剥开花生皮,管它烫不烫,把花生豆扔进嘴里,吸溜吸溜地大嚼着,虽然到手的只有一颗花生豆。从家里偷一把奶奶从南瓜里掏出来的瓜籽,放在炉台上烤一烤,装到口袋里,这是课间最好的美味零食。上课的时候,趁老师不注意,偷偷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来放在嘴里,连皮带瓤地嚼着,和着口水咽到肚子里,眨巴眨巴小眼睛,偷着望望老师,没被发现,再冲班里的死党挤挤眉毛弄弄眼睛,偷吃的滋味真是太美了。小小的火炉,给孩子们带来了温暖,更带来了快乐。
炉子是有专门的“锅炉工”来负责,每个班的“锅炉工”一定是家离学校最近的、个子高的男生,负责照管炉子。“锅炉工”是很受孩子们羡慕的一份好差事,因为他有一个特权,就是带着学校的大门的钥匙和教室的钥匙,他每天晚上要到学校封炉子,第二天早晨他总是第一个到学校,早早地把炉子通开,让教室里暖烘烘的。每天的值日生负责和煤泥,在教室的炉子旁边,挖了一个坑,从煤堆里端上一簸箕煤面子,再倒上两簸箕黄土,浇上水,和成泥,这就是煤泥。到了晚上,用煤泥把炉子封好,在炉子上面平整的地方,铺上一层厚厚的煤泥,经过一夜的烘烤,到了第二天早晨,煤泥就变硬实变干燥了,用铁铲铲下来,戳成一块一块的,摞在炉子旁边,这就是炉子一天的“口粮”,既干净又耐烧,我们叫他“新石器时代的伟大发明”。孩子们挺喜欢的事,是如果有一天由于炉子管理不善,在第二天早晨熄火了,就要生炉子。生炉子最有意思,这可是冬天学校里的一件大事。在炉膛里放上柴草,上面加上树枝、木棍之类的东西,终于到了点火的兴奋时刻,嗤的一声,火柴被擦燃了,柴草被点着了,熊熊的火苗烧起来了,黑黑的浓烟开始冒了,教室里一片烟雾迷蒙,站不了人了,学生们纷纷走出了教室,几块煤泥块放下去,压在火焰上,过不了多久,炉子就生好了,可是教室里依旧是烟雾缭绕,不过孩子们最喜欢这样,因为可以不用憋在教室里上课,可以在院子里玩石子,踢方,跳皮筋儿,踢呼啦啦,老师们也喜欢这样,因为教室进不去,不用上课,可以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水,聊聊天,等烟雾散尽了,学生们似乎有些不情愿地被赶回了教室,老师也开始讲课了。
抽“疯老婆”可是冬日校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所谓“疯老婆”,就是现在玩具店里面卖的陀螺,不过我们那时候,自己做的“疯老婆”,绝对是质优价廉,不花一分钱。趁没人注意,溜到小树林里面砍下一截胳膊粗细的树杈,急匆匆地拖回家,拿起锋利的镰刀,把底下的一截削成一个圆锥形状,上面留下一小截圆柱体,用锯子把它锯下来,再用镰刀去皮,进行进一步地精细化加工,一个陀螺就做好了,心灵手巧的孩子,还会在陀螺的底下圆锥体地顶点部位嵌进去一粒钢珠,或者是在陀螺的圆柱体部分的侧面画上彩色的图画,在陀螺的顶部涂上色彩,找来一根木棍,在一头拴上一根布条,做成一个抽陀螺的鞭子,找到一块平整硬实的地面,就可以抡起鞭子,大抽“疯老婆”了,只听见啪啪啪的声响,“疯老婆”越抽越欢,越抽越转,欢声笑语响成一片。抽“疯老婆”的最高境界是到水泥地面上,或者是在冰面上。尤其是在冰面上,一边滑冰一边抽“疯老婆”,有金鸡独立的,有屈膝弯腰的,有前仰后合的,也有四脚朝天的,孩子们都玩儿的不亦乐乎。当年我也做了好多个“疯老婆”,有大的,有小的,也有半大不小的,不过很可惜,在随后逐渐长大的日子里,把“疯老婆”以及当年玩耍时的快乐,都渐渐丢失不见了。我试图在记忆深处细细搜寻,只寻觅到一些残枝碎叶,零零星星的梦的碎片,我想要把它们补起来,连缀成一张完整的童年的梦的网,可惜手刚一触碰,这些碎片就化作泡沫,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斑斓,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纸飞机也是孩子们很喜欢玩的。有一阵儿,孩子们几乎全迷上了玩纸飞机。课间的教室简直成了纸飞机的试验场。从书上扯一张平整的纸,三下五除二,手脚麻利地折一只飞机,用嘴对着飞机的尖尖的头深深地哈一口气,这架飞机仿佛有了灵魂,用手使劲儿一送,飞机因为具有惯性,直冲房梁,有的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弯,轻飘飘地又落到地面,有的就插进了“天花板”上椽子和梁柱的的缝隙里。一间不大的教室里,三十几个孩子起劲儿地扔着纸飞机,这些飞机个个都有“灵魂”,“天女散花”也好,“群魔乱舞”也罢,反正一番“狂轰滥炸”之后,房梁椽子上是白花花的一片,成立空中机场,地上桌子上也成了陆地停机坪。“当当当”,一阵急促的敲钟声响了,孩子们像猴子一样窜回了自己的位子上,老师进到了教室里,看着满地狼藉,随手捡起一架飞机,放到眼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端详个仔细,勃然大怒:“一群败家子儿们!小兔崽子们干的好事!把书都撕了叠了纸飞机,还念个屁书!都把书拿出来,一个一个检查!败家子儿们!”猴儿崽子和兔崽子们这时候全部威风扫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手掌上鼓足了劲儿,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了。一顿儿棍子下来,心里“哎呦——哎呦——”无声地呻吟着,回到座位上搓搓那不争气的手掌,趁老师不注意向后面的死党挤个眉弄个眼吐一回舌头,这一页书就又翻篇儿了。下课后,老师的训斥责罚早就又抛到九霄云外了,谁让纸飞机的魅力这么大呢?
寒风呼啸的冬天,“宝” 往往成了孩子们的最爱。这时候,图画书是最受欢迎的。图画书的纸摸上去很厚实,颜色又鲜艳,又很硬实。扯下来叠成“宝”,那威力可不一般!还有硬硬的课本的封面封底也是叠“宝”的上好材料。这些好东西自然逃不过孩子们的手掌心。把一张纸沿着长边对折两次,再从一头开始连续折成两个个等腰直角三角形,另一头也是如法炮制,然后相互插合贴紧,就做成了一个正方形的“宝”。该打“宝”了,两个伙伴你来我往,甩着胳膊用尽力气,可以大战百八十个回合。憨厚的孩子只是用蛮力打,而脑瓜灵活的孩子就学着找窍门,选择边或是角来打。更有那眼贼尖贼亮的,看“宝”的下面哪个部位有一小块石头或土坷垃支着,就用力打哪一边,往往赢的机会更大。还有的在“宝”的中间加上一块薄铁片,或是用麻绳把“宝”缠起来,增加自己的威力。寒风中,小树都冻得瑟瑟发抖,水泼到土地上还来不及渗下去就不得不变成了冰,半大孩子的鼻涕还没从通红的鼻孔里掉到地上就变成了圆咕碌的“粉条”,可是打“宝”的热情丝毫未减。头上冒着热气,汗水湿透了棉袄,也毫不在意。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父母问怎么回事,也不敢说,马上假装睡着了。其实是打“宝”累的,胳膊疼得睡不着觉。这里说的“宝”,就好像今天孩子们买的“卡片”,也是用来打的。不过过去的孩子们零花钱少,不得不自己动手做玩具,也是赶时髦,大趋势大流行吧。
至于用纸叠手枪,孩子们更是不在话下。反正纸有的是,真正念书的孩子没几个,“念书”是逃避劳动最好不过的借口,学校就是孩子们玩耍的乐园,至于课上老师讲了什么,懒得去理会,除了那几个听话的乖学生。书包是用来装糖水炒黄豆和瓜子的,书是用来玩的,叠手枪就挺不错。枪管,瞄准器,扳机,把手,一样不少,叠好后把玩一番,在几个伙伴间炫耀一通,然后就是“手枪大战”,别看家伙什不成气候,可是跑得欢实,嘴里叫唤得热闹。“叭叭叭——”“砰砰砰——”“当当当——”“啪啪啪——”,虚拟的子弹在空中飞舞,被打中的孩子倒下去又站起来,依旧那么勇猛那么热烈。
大孩子们对这些哄娃娃的纸手枪自然是不屑一顾的,因为他们能造出“真正” 的手枪来。说这话绝不是在吹牛,反正我信。我给它起一个响亮的名号,就叫它“链子火柴枪”吧。用钳子弯折八号的粗铁丝,做成一把手枪的形状,顺带做好扳机和撞针。准备十几个自行车链条上拆卸下来的单个儿的链子,穿到手枪前面,最前面的一个链子荣誉感最强,在它的前面还要装上一个子弹壳,是真正的子弹壳,再用弹性好的手推车自行车的破内胎剪成皮条,箍好喽,心灵手巧的孩子们还在手枪的“把儿”上缠上一圈一圈密密麻麻的喇叭线,一支漂亮的手枪终于大功告成了。你看我说的简单,可是做起来还真是有一定难度,光是弯粗铁丝这一项,手劲儿小的孩子是干不了的。玩的时候,可得格外小心。如果是简单的玩儿,就用一根火柴塞到最前面的链子里就行了,挂上撞针,扳动扳机,只听“叭”的一声响,随后是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儿,足够孩子们过一把小瘾了。有的孩子不知足,非要整出点儿大动静来,甚至要用手枪去打鸟,这自然也难不倒他们。过年没放完的炮仗拿出几个来,剥了纸皮,小心翼翼地抖出里面的火药,把火药装到手枪的子弹壳里,塞上一团棉花,在子弹壳的屁股坑儿里,把火柴头上的硫磺弄下来填上去,手枪就变成了一把装了火药的威力大增的“火枪”。用棉帽子捂上耳朵,胳膊伸得远远的,趁天黑街上没人的时候,对着河槽扣动扳机,只听火光闪处,“砰”的一声巨响,可真够吓人的。这样的“火枪”,小孩子们是不敢玩的,就是大孩子们,让家里大人看见了,也是要没收并且要大骂一顿的。火药这玩意儿,孩子们是能随便摸的吗?
村里的大队干部们对神仙倒是很负责任的,山上的庙有点儿破了,该整修了,干部们就到学校里亮一亮嗓子:“老师叫孩子们去搬砖!”于是孩子们被派去搬砖,力气小的搬两块,力气大的搬四块到六块,沿着山路,男娃女娃,排成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龙,我想要是庙里的神仙能显灵,肯定会让这些搬砖的孩子们有好果子吃的,将来一定都是非富即贵。可惜神仙永远不会显灵。
每年三月村里过庙会要唱戏,各路商贩云集于此,戏子们要借学校的教室住宿,大队里要借学校的桌子板凳使用,即使不住宿,不借桌子板凳,一年一度的庙会,也是要给孩子们放几天假的,这是孩子们一年中比过春节还要兴奋的日子。要搭棚,大队里的干部安排老师让孩子们去抬长长的木杆,孩子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扛着木杆,走一路,歇一路,歇一路,走一路,像蚂蚁搬家一样,木杆被陆陆续续地搬到了戏台上,孩子们的假期也就正式开始了。
看大人们搭棚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搭棚用到的材料有木杆,绳子,用芦苇编成的席子。搭棚有固定的程式和方法,和盖高楼正好相反。盖楼是从下往上盖,第一层盖好了,再盖第二层、第三层,而搭棚是从上往下搭的,先搭最上面的一层,最上面是一南一北的两个龙头,一副威武雄壮的样子,再用木杆在下面往上支起来,搭好下面一层。以此类推,直到搭好最下面一层。搭好的整个戏棚,就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和在图画书上看到的天安门城楼很像,在我的印象中,好像上下一共有四层,估计得有二十几米高,戏棚搭好了,接着就开始搭看台上的遮阳棚,这是给看戏的观众们搭的,相比于戏楼,遮阳棚搭起来就简单多了,经过一天多的紧张忙碌,戏棚终于搭好了。
到了中午,戏子们也就到了。吃过午饭,下午的时间就是戏子们开始布置戏楼了,挂彩灯,吊幕帘,铺地毯,调音响,扮后台,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卖东西的商贩也都来了,就等晚上八点时间一到鸣锣开唱了。早在遮阳棚刚一搭好的时候,就有人陆陆续续地来到台下,开始占座了。大人是摆放椅子板凳,至于孩子呢,就在靠近舞台的前边,垒起石头“板凳”,上面还铺上一些稻草。这一天傍晚,早早吃过晚饭,人们就抬着长椅、长凳,像潮水一样往戏台这边涌过来。舞台上灯火通明,幕布紧紧地拉着,戏子们在后台紧张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这时候台下早已经是座无虚席,人头攒动,眼巴巴地等着好戏开场了。只听咚咚咣咣一顿锣鼓响,滴滴答答几遍唢呐吹,幕布徐徐拉开,一个孙悟空就蹦了出来,头戴两根翅,身穿铠甲衣,手拿金箍棒一阵狂舞,让人眼花缭乱,台下看戏的观众,一阵叫好。孙悟空开始翻跟斗了,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口里不停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孙悟空一连翻了五六十个跟头,孩子们看得眼睛都直了,过了一会儿,咿咿呀呀的戏文唱起来了,孩子们没了兴趣,朝大人吵着要吃的,当爹的就到棚外面去买瓜子,当娘的就去买雪糕,买冰糖水,一家人,津津有味,其乐融融。打仗的时候,孩子们就有精神,唱戏文的时候,孩子们就没精打采的,唱的时间一长,有的孩子就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大人们有肩上背着的,有怀里抱着的,勉强支撑着看戏,有熬不住了的,就打道回府了。能看到戏终散场的,是真正的戏迷,也有不是戏迷的,要坚持到结束了才回家,好像提早回家就对不起这一年一度的庙会似的。
白天比晚上还要热闹,尤其是正日这一天。不但这一天的戏是“三开箱”,也就是三折,而且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要来赶庙会,各家各户的亲友们也都应邀而来,远近的商贩们都闻风而至,汇成了人的海洋,商品的世界。戏迷们集中在台下看戏,年轻人在周围的摊贩前选衣购物,而玩具摊和游戏摊前,则是孩子们的聚集地。
戏好不好看,孩子们的判断标准是一样的,那就是只要热闹就行,翻跟头,打仗,孩子们看得不亦乐乎。至于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文,自有懂戏的那些真正的戏迷票友鉴赏玩味一番,孩子们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尤其是一个老旦甩着长长的水袖出来了,一步两摇三回头,那光景恐怕是被丈夫抛弃了的弃妇,假装哭哭啼啼地不时抹眼泪,一路奔波来到了丈夫做官的京城,来上京寻夫,嘴里咿咿呀呀呜呜咽咽地唱了老半天,总是占着舞台不下去,唱得小孩子的头发都快要白了。终于忍耐不住了,从父亲的肩膀上出溜下来,从人缝中挤出来,到了戏棚外那透亮欢快自由的世界里去了。
小贩们的地摊儿挨挨挤挤的,货物是应有尽有。衣服鞋帽针织布皮自然不必说,猪牛羊肉焖子煎饼油条凉粉儿吃食之类的是饿了的时候才关心的,孩子们的眼睛对这些是不大敏感的。糖水摊儿上那奇形怪状的玻璃瓶里装的五颜六色的糖水,是必须要喝上几分钱的。糖水摊儿也简单,不过是一辆木头做的小推车上放着一块挺长挺宽的木头板子,上面摆着他的家伙什。守摊儿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爷爷,背有些驼了,头上包着一块蓝白相间条格的旧毛巾,嘴巴下面留着白花花的山羊胡子,他正从一个盆里往那些奇形怪状的玻璃瓶里灌彩色的糖水,那糖水的颜色和瓶子的奇怪形状是最好的广告,周围七高八低的孩子们早围了一大圈儿。老人动作缓慢但是很熟练,不一会儿就把玻璃瓶灌满了。他站起身,直了直腰,喘了一口气,瞅了瞅那伙孩子们,眼神里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狡黠,脸上泛着几乎已经胜利了的微笑,他心里一定在想:小兔崽子们,过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一定叫你们有来无回,把你们口袋里一分二分五分的钢镚儿统统吃掉!他拿出了一个带有机关的游戏纸盘,旁边有游戏规则:五分钱一针,指到数字几就可以喝几玻璃杯糖水,糖水颜色、形状随便挑随便选。孩子们纷纷凑过来,有一个掏出了一枚五分的硬币,放到了老人的手里。开始扳动机关了,他的目标自然是数量最多的那个,数字“10”。 他有那么大的运气吗?周围看热闹的孩子们都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好像顷刻间呼吸都停止了一样。只听“叭”的一声响,那根针仿佛不听使唤一样,一下子叮在了数字“5”上,孩子们都有点儿失望,不过想想五分钱能喝五瓶糖水,也都赚大了。那个孩子一脸得意,先从那一排玻璃瓶中挑了一个“红色的猴子”,一口气喝干了,然后又分别挑了“蓝色的大象”、“黄色的小狗”、“绿色的老头儿”,一口气全都入了肚,可以感觉到,那最后一瓶的“绿色的老头儿”是捏着鼻子硬灌下去的,“哏儿——哏儿——哏儿——”,一连打了几个嗝,还有一瓶呢,规则是不允许带走或者分给别人喝的,还有相中的一个“紫色的娃娃”,现在看来也只能放弃了。尽管喝得有点儿撑了,可那快乐是从肚子里溢到嗓子里又溢到眼角、嘴角和鼻孔里的。
孩子们好像都受到了鼓舞似的,把钢镚儿一股脑地都掏出来,交到了老头儿的手里。不过他们都没第一个孩子幸运,那游戏盘好像在故意捉弄他们似的,那数字始终没上过“3”,只是在“1”和“2”之间徘徊。这其中的奥秘,也许只有老头儿自己最清楚吧。看来糖水是喝不饱了,不过孩子们的快乐丝毫未减。
卖小人书的摊贩总是笑得合不拢嘴。一块塑料布往地上一铺,把箱子里的小人书往外面一抖,一本一本整齐地摆好,买卖就开张了。半大的孩子们很快就围拢了过来,翻着,看着,笑着,说着,五毛钱一本,一块钱三本,我舍不得花一毛钱买一根雪糕,可是我花两块钱买六本小人书都不带眨眼的。孩子们都如获至宝一样,什么武打的,枪战的,革命的,英雄的,选了一摞,付了钱,抱着回家去。对于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中的精彩故事,孩子们能如数家珍地说出来,小人书是功不可没的。大家自发地开展“读书交流会”,无论是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还是在人声嘈杂的大街上,绘声绘色地讲演着,比划着,这些事情老师是不知道的。那三十二开本的小人书,雕版印刷,黑白版面,曾经是八零后的最爱,影响了几代人,可惜现在都一去不复返了。
正日过后,是庙会的最后一天,庙上明显冷清了很多。残灯末庙就是这样,远处卖东西的前一天傍晚就走了,只剩下些附近村子里卖花生瓜子冰棍雪糕的,孩子们紧紧抓住这庙会的尾巴,一圈又一圈地逛着。过了午后,戏唱完了,人们开始张罗着拆戏棚了,孩子们眼巴巴地围着看,心里一阵酸溜溜的,明天又要上学了,真舍不得这快乐的庙会啊,只能来年再见了。
春天这里的庙会接二连三,戏班子东村唱罢西村又登场,小贩们也是赶完上场赶下场,一场忙完接着又一场。日子天天过,庙会年年有,年年岁岁庙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今的庙会,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与温度,戏台底下,稀稀落落的,只剩下些老人,戏子们在台上依旧是有板有眼,音韵铿锵,不过是戏文依旧,观众式微。今日的庙会丢了魂灵,没有了精神。
孩子们的精力无限,在懵懵懂懂中,我们渐渐长大了,似乎很漫长的六年小学生活,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