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本该是一个万物复苏、阳光明媚的让人心情舒畅的季节，可是2018年春天的一场意外，却在我心里投下了重重的阴影。我把这件事讲出来，希望可以埋藏一段沉重的回忆，结束一段灰暗的时光。

第一部分 送医前后

1.1我叫敏，今年八十一岁。除了高血压身体一向没啥大毛病，这两年我断断续续住过几次医院，每次检查完了医生都说是有点血稠，具体的我也不懂，但我觉得医生就是“专家”，所以一直都是让住院就住院，叫输液就输液，从来没有过任何犹豫和疑问，只是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一个不小心跌倒摔成了骨折，接着一个简单的外科手术，结果竟然是… …    

1.2我叫国，是一名有着近三十年经验的“老”医生。其实我一点都不老，五十多岁的人要精力有精力、要资历有资历，在小县城三甲医院里大部分是科室主任、副主任，照片和简历都挂在医院门诊大厅专家栏里，可以挂在这个位置的，除了院领导和外聘的专家，就是我们这些“中流砥柱””了。敏是我接诊的病人之一，二十多年前她是我爱人的同事，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认识她。敏的身体一直还算可以，听说去年她在医院里住过两次，但八十多岁的人有几个没有高血压、血管硬化，血稠之类的小毛病？这都是输几天液缓解一下症状就可以出院的老年常见症状，在我们看来压根就算不上什么病。今天上午因为在家中跌倒被家人送来的医院，检查之后发现她骨折外加骨头错位，老太太神志清醒、思维清晰，单纯的外伤好处理。    

1.3我叫小杰，是敏的孩子。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身体一直很好，这次摔倒是一个意外，摔倒后她一直喊右边胯骨疼，我叫了120把她送到医院做的检查，医生说她右侧股骨粗隆间骨折错位，是硬伤，通过手术就能纠治，让先住院观察，没有其他并发问题再确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1.4 我是强，是敏的老伴。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右眼一直跳，那天跟孩子提起来，他还跟我拽了一个医学名词，叫“睫状肌痉挛”，说是因为睡眠不足，没休息好才这样。唉，什么痉挛呀，“右眼跳祸”！这不，老伴早晨起来一个没站稳，摔成骨折住了院。还好外科的科主任国是以前同事的爱人，他说这种骨折加错位有两种治疗方法，保守治疗的话就是在医院观察几天，输几天液然后回家静养，这样的话老太太以后就不能下地走路了，老人么，一旦长期卧床，就会生出各种并发的内症，不但人受罪，孩子也受累;第二种方案是手术接骨正位，他以前也参与过给高龄的人做类似的手术，手术成功过了个十天半月患者就自己能拄着拐棍下地了。做手术方案说明时候，从哪儿入刀、下几个钢钉、怎么接，他专门给我画过一个图，还说市里有专家在县里，可以由专家来主刀，他来打下手。我看他还是很自信的，现在的医学技术比以前发达的多，既然医生这么自信，咱不懂医术的人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医生？术前让签麻醉风险告知书、手术风险知情书，值班医生说“这都是文字性的东西，就为了病历存档走程序，不管手术大小都签，内容都大同小异，签个名字就行，不用细看。”一个普通的外科手术能有多大的风险？签就签吧。后来国说第二天就安排手术，还真是照顾了。

第二部分 要手术了    

2.1 医生和老伴、孩子都跟我说下午要做手术了，还说手术不大，一般在两个小时左右就结束了，让我别害怕。从小到大我没真正做过这种全麻的手术，心里还真的有点发怵，但是医生挺自信的说这种手术技术很成熟，而且是市里的专家主刀，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昨天听说要手术，心里怕呀，一晚上都没睡好……，其实想睡也睡不着，先迷糊几阵子吧，我就是发怵也不能总唠叨，省得老伴和孩子担心。上午来的那个大妹子说她听说有个老村医能配一种接骨丹，效果挺好的，还说等我手术完了叫着她一起去取点药，我都让孩子打听清楚了，路挺好走的，到时候叫着她。哎呀，不想那么多了，困，眯会儿！    

2.2刚才强又来问了一次情况，我跟他说手术准备都基本就绪了，中午市里的专家会带着手术材料过来，来了之后还会再亲自检查一遍情况。他说他担心配合手术的人业务不精通、不细心、不专业。市里专家主刀，我打下手配合，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真是多虑了。老太太那边刚开始还挺紧张，思想压力大，现在已经好点了，没做过手术有点怕也正常，我们医生可见的多了，比她伤的厉害的多的是，这是最基本的手术，真没什么好怕的。现在科里没啥事，我再去看看她？    

2.3 母亲下午就要动手术，医生嘱咐早七点以后就不准吃东西喝水了，因为输着液，她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问她她还说现在不饿，等做完手术医生让吃东西了好好吃一顿。上午我同学朋友来了两三拔，病房里有点热闹，虽然她和我们搭不上多少话，但看着我们说话也好，省得再瞎琢磨。这会儿她眯着眼在休息，脸上透着些许的疲惫，国医生刚刚来过一趟看了看，没叫醒她，睡就睡会儿吧，现在离手术还有两三个小时… …

2.4 老伴这个人啊，老了老了又孩子气起来，再过半个小时就要进手术室了，刚刚护士来告诉她做好准备，她却突然跟我说，手术要花很多钱，还要给很多人添麻烦，不想做了。医生、护士都准备好了，专家也带着手术器械就位了，咋能说不做就不做？应该还是心里害怕吧，医生都说过好几次了，专家做的小手术，两个小时的事儿，真不知道她能听进去多少。外面脚步声有点杂，是医护人员带着车子过来接老伴进手术室了。家属只能送到电梯门口，不让跟着进手术室，老伴握着我的手有点颤抖，她说她有点紧张，就这么清醒着看到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十个有九个会紧张的吧，医院要是再考虑的细一点就好了……。手术室外面有个小窗口，医生让在小窗口处等，手术结束了他们会通知家属。孩子也累了一天多了，我让他下去病房睡会儿他也不去，非要陪我一起等着，这里好几家等着手术结束的病人家属呢，不用陪着我。刚刚有个做剖腹产的家属，医生说生了一个胖小子，那小伙子一溜小跑就下去抱孩子了，他媳妇还在手术室没出来呢… …

第三部分 突变  

3.1 手术室里真亮啊，上面的就是无影灯了吧？医生说麻醉药起作用以后就可以放心的睡一觉，睡醒了手术也就结束了。现在我的眼皮很沉，脑子里一片片的空白，我要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好像听说已经是夜里九点半了，老伴进来过手术室，他拉着我的手大声喊过我名子，让我别睡了快醒醒，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我想用力握一下他的手，也想睁开眼睛跟他说句话，告诉他我听到他喊我了，可我就是太困了，还是接着睡吧… …    

3.2 敏的手术按预定方案做下来了，断骨需要准确对接，中间光看对接影像就看了58次，虽然两个小时就能结束的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但效果还是挺好的。现在下午六点半了，结束手术已经半个小时，老太太血压、心跳、呼吸都正常，应该快醒了。我刚刚跟家属说过了，年龄大，醒的是有点慢，让他们耐心等会儿，相信他们能够理解。手术以前我跟家属说手术下来总费用大概七、八千块钱，可市里专家说接骨器材就要一万四五呢，我对强他们说手术费用预估错了，他们不太高兴也不行啊，专家是直接带了材料发票来的，家属不出谁出？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病人家属还在外面等，强中间不放心，进手术室看了看，病人除了昏睡其他一切指标正常，可只要不出手术室我们就得陪着等，当医生也不太容易了！咦？十点半了病人还不醒，好像有点不对劲呀，该不会手术中出现其他情况了吧？内科的牛主任今天值班，我叫他来看看？

3.3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母亲做完手术五个小时还没醒，刚才国医生说他已经叫了牛主任一起会诊，牛主任说情况不太对头，让他给赫副院长打电话，等院长来了坐下来面对面商量下一步对策，这是干嘛？赫院长说目前情况看可能是手术中病人出现了其他突发状况，还说基层医院设施落后不能满足抢救需要，建议我们转院，救护车医院出也行我们自己找也行，在县医院住院的费用院方马上给结止费用，问我们还有什么想说想问的。我的头有点大，这都性命攸关的时候，还说什么说、问什么问？我只有两点要求，1、以最快的速度，2、用最安全的方式，我们转院！    3.4 医院的副本院长出面，突然告诉我们病人该醒一直不醒，可能手术中出现了其他问题，建议我们转院，怎么会这样？前面医生不是一直在说手术很成功吗？成功不成功医生不清楚？这都快六个小时没醒了，期间一没检查，二没采取措施，就让我们等，半夜十二点建议我们转院，早干什么去了？！没空纠结这个了，孩子说的对，最快的速度、最安全的方式，我们转院！老伴，你醒醒，不要吓我！

第四部分 ICU内外    

4.1 又做了个检查，市医院的医生说在手术过程中我脑子出现了问题，送来的太晚，然后直接把我送进了ICU。虽然一直在睡着，可是这些话我都听的真真的。检查的时候我努力努力地睁了睁眼，看了一眼孩子和老伴，还有那个管子，弄的我脸上痒痒的，我想用手把它拿开。这些动作杰都看到并且跟医生说了，可医生说在医学上这已经属于病人的无意识行为，还说看片子情况很危险，即使能熬过七天危险期，最好的情况是植物人，我才不要当植物人，太受罪了。那个女医生说话声音真好听，可是她把老伴支出去后马上拿了一张纸让孩子签字，——病危通知书？这是我的吗？    

4.2病人转院第二天强来县里医院收拾东西时我见过他一次，他说敏的情况非常不好，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只能说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上午市医院有个医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要敏做手术前的检查结果，术前检查应该不存在问题的，我复印了给她传过去了，市里医院条件好，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惜天不遂人愿，第五天的下午，杰打电话跟我说医生已经下了最后通知，敏成为植物人的可能都没有了，杰在电话里说我是他父母的熟人，也是当时手术的参与人之一，提前跟我打个招呼，让我跟赫院长汇报一下。我脱口就问他“家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想法？”杰也没说什么，只是我是老熟人了，该让我知道。先不问那么多了，我的直觉很不好，既然我知道了情况，抓紧汇报上去再说。

4.3 母亲就这样住进了ICU病房。第二天我找到在市医院的同学看了看片子，他说这种情况很不好，一般情况下病人撑个五到七天就不行了，作为脑外科的专家，他虽然同情我但也无力回天。我不敢在任何一个家人面前掉泪，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ICU病房的照顾是全方位的，一天只给十分钟探视时间而且只能一个人进病房，其余的人只能在探视走廊里隔着玻璃看一看。几天里每天都是我进病房探视母亲，第一天的时候，她对我的话还有一点点微弱的反应，可从第二天开始，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再有任何反应，每次探视医生都告诉我情况在向坏的方向发展，可我更愿意相信母亲一定能挺过难关，一定会有奇迹发生。父亲的脑子始终是清楚的，虽然他一直在宽慰所有来探视母亲的亲戚朋友，可从他日渐憔悴的脸上，我能读出他的哀伤。    

4.4 那天杰去找他同学看片子去了很长时间，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知道他偷偷的哭过，看来情况要比估计的糟糕的多，他不想说的我也不多问，彼此心照不宣吧。经历这几天的突变，我的血压一直在上升，原来每天吃一次药，现在已经改成了两次，孩子也算想的周到，他在医院里守着，每天安排把我送回家，晚上也找人和我做伴，我知道孩子们的苦心，所以就尽力装作没事的样子来骗他。算起来，敏在ICU已经是第六天了,家里的亲戚朋友都来过了，都和敏见了个面，刚刚探视结束的时候医生叫住杰叮嘱了好一会儿，让他今天不要远走，探视刚刚结束他就急着找人找车把我往回送，估计敏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既然在装傻那就装到底吧，万一敏真有不测，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准备、要安排，我必需撑住了不能倒下……

第五部分 归去来兮    

5.1 在病床上躺了七天，这一觉睡的真舒服。今天晚上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我轻轻地坐起来，看了看隔壁病床和隔壁病床的隔壁，十几个床上的病人，大多数身上都插着各种的管子，昏沉沉的在睡觉。我轻轻地站起来在屋子上空轻盈地转了一圈，看到值夜班的医生在门口的走廊里对杰说让他马上找车接我回家。原来是我可以出院回家了，真有点意外！现在我得去病床那边看着点，万一杰收拾东西的时候粗心再丢下啥，回来拿也怪麻烦的。可是，为什么我的床上有一个身上插满管子的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长的和我一模一样，她是谁？我又是谁？    

5.2 敏去世的第二天，敏的孩子来医院了，他们要见院领导… …作为外科医生，我们已经通过手术把错位的断骨正了位，也对接上了，我始终认为手术是很成功的。杰曾问我手术后来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病人出现了意外，为什么没及时抢救我又不是内科医生，那也不在我们手术的范围，没发现也正常… …。现在院领导和医院的代理律师 已经出面处理了，我还是躲远点吧。    

5.3 母亲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进手术室前她是清醒的，我们都盼着她通过手术能站起来的，但结果出人预料，太无奈了。我去医院没想纠缠什么，人已经不在了，即便要了很多钱又有什么用？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说法，要他们承认存在不足以后改进，医院的人咋就这么不敢担当，明明是术后处置不当却一再东拉西扯转移话题，真让人气愤！唉，算了、算了，不和他们纠缠了，人去不能回生，还有后事要处理… …    

5.4 敏走了，留下我自己，连吵架的人都没了，原来每天听她没完没了的唠叨还嫌她啰嗦，可现在却是想听都听不到了。人老了早早晚晚会有走的一天，好在你也没受太多太大的罪，身后的一切家里都替你安排好了，你不愿意一个人回老家，我就把你留在县城附近，那儿的环境挺好的，孩子想去看你也方便，你就安安心心的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孩子担心、不让你挂念… …一段故事讲完了，可我心里仍然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有时候我在想，事情本身可以忽略、可以淡忘，我也可以放下心事，可如果有关人员还是不能从中汲取教训并改进工作，以后难免出现更多类似的悲剧。算了，不想那么多了，不管结局如何，我们还要努力幸福的过下去，把日子过成母亲一直期望的那种样子，愿时间可以淡化这些忧伤的记忆，愿纷争不再，逝者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