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人物和故事而言,《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应该与《百年孤独》进行串联比较,但因为它描写了年迈的老人在晚年时的生活情境,让人不胜唏嘘,园子忍不住将它与《霍乱时期的爱情》联系在一起。每个人都无法避免年老,也难保哪一天生活不进入窘困之地。
比起《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爱情与年老死亡之间的较量,《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更接地气、更真实、也更让人揪心。你永远不会知道,在困顿窘迫的晚年,饿死、病死、内乱中的政治迫害和自然老死,哪个会更先到来。这样一想,自然老去,竟然是最幸福的结局。
一、等待成为生命唯一的底色
马尔克斯以极其精炼平实的语言和紧凑简明的结构勾勒了一个英雄迟暮的故事,他把国家命运的曲折坎坷、时代悲歌的波澜壮阔藏在了小镇人物的平淡对话里、藏在了主人公于希望和失望之间的徘徊里。
七十五岁的老上校,从内战结束以后就一直在等待,等待每次大选后政府兑现承诺的抚恤金。
每周五,他都会到码头等待邮船靠岸,看着、跟着、注视着、盼望着邮电局长的一系列动作。每一次,上校都在期待与害怕中忐忑煎熬,期待能有一封信是给他的,害怕一如既往的失望落空。
漫长的十五年,上校等白了头,等弯了背 ,等破了衣衫鞋子,等成了一个枯瘦的老头,唯有双眼依然炯炯有神。
漫长的四十年婚姻,哮喘频频发作的妻子与他共同生活、共同挨饿、共同受苦、共同等待。等待中,他们唯一的儿子死于政治迫害,他们等成了没儿没女的孤老。
上校没有具体姓名,马尔克斯用他来代表曾在内战中保家卫国奉献生命的所有退伍老兵。《格兰德大妈的葬礼》中有一段描写可以与之相呼应:葬礼上,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老兵趁此机会前来向总统索要六十年来一直等待的战争抚恤金。等待抚恤金的不止上校一人,他是第一千八百二十三号。
园子曾试问:如果上校不是执着于等待,而是想方设法谋划生活,他的晚年是否不至于如此凄凉?答案让人无奈: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不被允许。年轻时上校和他的战友们为保卫共和国抛洒热血,战争结束以后,国内的政治迫害、秘密杀戮持续不断。他的老伙伴们被打死的打死、被赶走的赶走,在莫谈国事的压抑环境下,上校除了每周五等信外再也无事可做。
小镇上唯一躲过政治迫害的是上校已故儿子的教父堂萨瓦斯,他靠出卖原则和立场、签订所谓的爱国条约、用半价买下被赶走的同党们的家产发家致富。
上校在内战结束前的半小时,仍坚持把满满两箱军款送到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兵营,履行自己马孔多军区司库的职责,不曾贪污半分;在大选中有权为自己谋取差事时也不曾动过半分心思为自己谋私。这样一位正直的人不可能像堂萨瓦斯那样靠出卖自己的底线来换取富足的生活,这就注定了他越来越贫苦凄凉的晚年生活。
二、尊严成为窘迫生活的唯一支撑
这是一部越读越感觉心酸的小说。当生活已经不剩下什么时,尊严是自己能够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东西。
小说开篇,上校用小刀把灌里最后一点儿混着铁锈的咖啡末刮进锅里,煮好以后端给妻子,骗她自己喝过了。
衣服的领子早就破烂不堪,上校仍然郑重其事地做着穿衣服的每个动作,穿得像结婚当天一样的去参加葬礼。即使饥肠辘辘,该有的端庄肃穆不差一丝一毫。
儿子留下的唯一遗产——一只斗鸡——成为老两口对儿子的寄托,也是上校对赢得斗鸡比赛获得抽头钱的幻想。当生活难以维系下去时,上校也只是提出把斗鸡送给儿子生前的好友们,他的自尊让他无法开口叫卖。
他想要把钟卖了,面对别人的询问,依然无法开口。“上校推辞着,一句话没出口,眼圈却先红了。”红了的眼圈一点都不魔幻,马尔克斯把上校的自尊、如鸭子嘴般死硬的倔强和老人的窘迫无助描写的淋漓尽致。
为了维系这份尊严,这份在妻子看来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日子,他们在锅里煮石头,免得让人知道他们已经揭不开锅了。妻子直截了当地提出“尊严是不能当饭吃的”。可如果连这仅有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了,老上校就真的只剩下活着的一把老骨头了。
他一如儿子留下的那只斗鸡,不屈地在饥饿、绝望中挣扎。“要是哪天我觉得自己不行了,我可不会让自己落到任何人手里。我会自己滚到垃圾箱里去。”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要保留尊严。
三、徒劳无奈是等待背后的唯一真相
在最后,老上校用“吃屎”二字简短有力地回应了这该死的时代、该死的命运、该死的饥肠辘辘和孤苦伶仃:
上校活了七十五岁——用他一生中分分秒秒积累起来的七十五岁——才到了这个关头。他自觉心灵清透,坦坦荡荡,什么事也难不住他。他说:“吃屎。”
和《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结尾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结尾:
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一生一世。”他说。
漫长的岁月,加上言简意赅的短语,作为小说的结尾,给读者留下了意蕴深长的回味空间。《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结尾给人带来的是心动,《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的结尾给人的感觉是心痛。
小说开头的窘迫一直延续到了结尾。当小说从开始到结束,主人公的命运没有任何改变时,作者想要传递什么?一个人的孤独坚守,如果能等来改变命运的奇迹,这种一般是鸡汤文的励志故事的套路:坚持一定会有收获。现在马尔克斯仅通过老上校短短两个月的生活,就让我们知道,他已经坚持等待了一辈子了,什么也没等来,徒劳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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