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金羁白马丰神俊朗的游侠,就是一个脸膛黝黑的乡野男孩儿,年龄与我相仿,个子却高出我一头。看穿着打扮又身手敏捷,应该是出身猎户人家。
不过嘛,他笑起来挺好看的,牙齿整齐洁白,一看就是保持自律不吃甜食的好孩子。单眼皮的男生像星星,我总会多看几眼的。
大梅同志若有所思地瞧着我,然后笑呵呵地问道:“单眼皮儿男生就要多看几眼?那什么感觉呀?说说吧!”
当班主任的就这么敏感,随便一句话她也要探案似的咂摸半天。
明知道大梅同志揶揄我,但这话都到嘴边了,就随性说吧。
少年礼貌地称呼父亲为“叔儿”,然后接过了我的背包。那股子热情洒脱劲儿,还带着点亲切随和,让人感觉像喝了甘泉酿制的琼浆玉液,清爽入喉身心愉悦,总之特别舒服。
小伙子们用肩膀使劲撞那少年,应该算是打招呼吧,然后问他:“大山大山,你刚才那是念啥呢?大老远地就听见啦!”
“啊,没啥,我在背诵一篇文章呢!我爹应该很快就能回来,见到你们他一定高兴坏啦,今天准给大家烤狍子肉吃!”
父亲跟在他们身后突然感慨:“这一晃就长成了大小伙子,走在街上都认不出来啦!”
我悄悄拉住父亲问:“嗯?什么情况?难道您认识他?”
父亲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哈哈笑着表扬了我两句。
“以后告诉你。宝贝,你真棒!这七八个小时的跋涉,一点也不轻松啊,你能做到不叫苦不喊累不掉队,爸爸给你记个A!”
我傲娇地一仰头:“那是,我爸的女儿嘛,太怂可不成!”
少年大山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那神情有点复杂,瞧得我后悔自己刚才太不谦虚啦!
穿过冰河,我并未发现屋舍,但大家却停了下来,开始从雪橇上搬东西。我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呢?四处张望,发现山坡顶上有棵一人粗的枯木,枝桠还在。但离地半米的树洞处,吹烟袅袅似云雾缭绕。
噢,原来隐藏在山体的崖壁中呀!
顺着痕迹仔细分辨,才能看清积雪覆盖下的原木门窗。清点完物资装备,大山才邀请我们里面坐。
刚进去,我们赶紧脱掉了外套。炉火烧得正旺,实在是太热啦!感觉比俄罗斯小木屋的温度还要高呢。
说来,我对几千年前的肃慎文化并不陌生。也随父亲体验过鄂伦春族的昂库,俗称仙人柱,苫棚内的火塘很有趣。还参观过赫哲人半穴居的胡如布,炕铺居住的礼仪都是很讲究的。
但是,这种完美精致的地窨子,目测得有二十平米的空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暖炕厨灶一应俱全,跟居家过日子差不多。想想与那陕西窑洞,应该是异曲同工吧,都是人工开凿的洞窟式建筑。
感慨渔猎先民伟大卓然的智慧,必须给他们竖个大拇指。请恕我孤陋寡闻,这回真是开了眼界长知识啦。
我将登山服挂在炕沿旁边的一根树杈上,又搬了个树墩做成的小木凳,离那个铁皮桶炉子远远地才坐下来,真担心靠得太近把我烤成一盘锅巴干。
过了一会身上渗出黏腻的汗珠,有种提前进入酷夏的朦胧感。我索性将马甲和羽绒裤也一并脱掉,出于礼貌,在绒裤外面套上一条运动裤,这才与周围空气融入和谐。
大山瞧瞧我,急忙去外面取来潮湿的木头,将熊熊燃烧的炉火压住,室内温度才没有继续飙升下去。
我看着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兽皮,开始暗自琢磨,这里不是少数民族聚集地,难道没有护林员,或是森警巡查吗?猎杀国家保护动物,那可是犯法滴!不过,这种疑问,初次见面可不好随便咨询主人的。
父亲说事物的存在,都有它的必然性。所以,我相信这家猎户,能在雪山之地生存下来,定是仙人自有妙招。要是能与他们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找个机会拜拜师傅,肯定能学到一些本领的。
这么寻思着,我立刻过去跟大山套近乎。
“嗨,大山弟弟,谢谢你帮姐姐背包哦!”
正在炉子前忙着烧水的大山,好像被我吓了一跳,差点将锅端歪喽!幸好我眼疾手快,上前帮忙扶正,又顺便拉住他的胳膊,不然这小子的左手准被烫伤啦!
瞧这笨样儿,胆子小的跟个大闺女似的。我有点怀疑,刚才朗诵梁先生文章的少年,真的是他吗?看着大山一脸的窘迫,脖子红到了耳根子,这是什么情况呀?堂堂七尺男儿身,受伤是很正常的,至于这么夸张嘛!
看来,跟他拜师学艺是我想多喽。见大山不吭声,对我连声谢谢都没有,真是无趣。我笑嘻嘻地说了句不用客气,也算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吧。
我正想抽身离去,那三个小伙子不知何故,笑得莫名其妙的?父亲这时也乐呵呵地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五斤装米砖。
“大山,叔儿这次带回来二十箱抛光的,村里留下十五箱,剩下五箱够咱们吃到年底了。中午我们就蒸米饭吧!”
大山终于开口说话了,他高兴地放下掏灰铲和炉钩子,快步往墙角跑去。
“叔儿,我去拿剪刀再打开吧,这回不会把袋子弄坏啦!”
父亲应了大山一声,原地等待。他这操作令我匪夷所思,米袋上不是有机器豁口吗?干嘛要用剪刀呢?
小伙子们也过来帮忙,他们手里拿着两把晒干的柳蒿芽和蕨菜梗,居然还有条风干的腊肉,好像是刚从柱脚梁上摘下来的。
“太好啦!等乌楞老爹回来,我们把饭都煮好了,那狍子肉还是晚上拢篝火烤着吃吧!”
大山接过米砖,转身移至灶旁。他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划开第一层包装,又慢慢地挑开了第二层真空袋,等大米渐渐松软,才将它们倒进一个大葫芦瓢里。然后用手掌仔细地摩挲着包装袋再折好,才揣进贴身衣兜里。接着,他十指开始翻弄大米,闭上眼睛用鼻子轻轻地嗅着,好像在感知什么力量?
咦?难道是某种古老神秘的餐前仪式?我一时好奇便凑了过去,想瞧一瞧他在做什么?哪成想,我刚趴在灶台上,大山睁开眼看见是我又被吓到啦!手一抖,葫芦瓢差点摔在地上,再次庆幸我训练有素力挽狂澜,大米才没洒。好不容易运上山来的,粒粒金贵,浪费了多可惜呀!
身后的小伙子们顿时哄堂大笑,就连父亲也忍不住乐出了声。大山丢下葫芦瓢,一跃而起冲出了门外。剩下不明所以的我,傻愣愣地站在那儿。
我不知所措,讪讪地看着父亲:“呃,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我,也,没说什么呀?要不,我再去跟他解释一下?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他……”
父亲微笑着摇摇头,又拍拍我的肩膀,温和地说着安慰的话。
“宝贝呀,你就不要去了,在屋里帮哥哥们摘菜吧。爸爸出去看看,大山不会有事的。”
担心再次吓到那个胆小鬼,我听从了父亲的建议,没敢冒失地追出去。等老爸出了门,那三个小伙子拿起葫芦瓢,继续淘米煮饭。只不过,他们还在偷偷地笑,真是怪异?
过了半个小时,小伙子们把煮好的大米,用笊篱从铁锅里捞出来,盛在一个木盆里。煮米的汤也单独装进另一个盆。
再将洗好的腊肉,用柴刀在光溜溜的圆木墩上切成长条,泡好的蕨菜梗切成段。拿着椴木铲子从一个坛子里,取出一些白色固态胶状物,刚放入滚烫的锅底,就吱吱地化成了液体,还浮起一层鹅黄色的泡沫。大蒜一拍就扔进锅里,混着山椒爆香,腊肉和蕨菜一起入锅翻炒,撒上少许佐料和盐,顷刻出锅盛盘。
哇!满屋飘香,我饿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但小伙们还在忙碌,我也不好意思上手尝尝呀,只能耐心等待着。
他们一个去外面取块冻肉,另一个将整颗白菜切成条,最后这位哥哥把粉条剪短,放在柳条编筐里后,又顺手取出一小把,伸进灶火里烧。那粉条立刻发出蚕食桑叶的沙沙声,开始迅速地卷曲膨胀变胖,五秒的时间就如凤凰涅槃了,浴火重生后竟然开出了一朵美丽洁白的花!
这位哥哥将那朵花递给我,然后笑着说:“尝一尝!如果喜欢的话,以后就让大山给你烧着吃,怎么样?”
我一听可以吃,急忙接过来,顺口就答应了他的问话。
“好呀好呀!闻着好香,一定很好吃呦!”
他们三个又笑成了乱麻,这笑点都不知道从哪个墙缝里冒出来的?难以理解!
我仔细把玩那朵花的时候,猪肉白菜炖粉条已经入锅,锅内支上一个木叉,那盆米饭置于其上,再扣上两扇木制锅盖,继续蒸煮。
屋外传来脚步声,门被打开了,一条金毛大狗呼地蹿进来,威风凛凛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头藏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