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之死的思考

            杂文/阿科

    前几年，听说村里的铁柱死了。

      第一次颠覆了我的世界观，根据我的常识，铁柱是铁，怎么能让矿石砸死呢？我当时才接触化学课，根据课本上知识，铁已经属于金属了，铁矿石虽说含铁，但毕竟在元素周期表里还是排在铁后面很远的位置啊！

    我不理解，很多村里的人也不理解。

    铁柱是个好孩子，才二十多岁，是不应该死的。这是村里人的普遍看法。

    铁柱娘是个疯子，在我喜欢问为什么的年龄，别人告诉我的答案是:她是穷疯的。

    铁柱爹正常，但酷爱打牌。他的口头禅是:饭可以不吃，牌不能不打。

    听说铁柱还有一个姐姐，在懂事的年龄就外出打工，然后远嫁在外面，好像再也没有回来过，就像一个非要独立的州，脱离了联邦。

  铁柱没上几天学，小时候的朋友只有村里的几只流浪狗和村头打麦场的那个老虎洞。他的主要娱乐活动就是爬公路边的那两排钻天杨，以及到树叉上掏鸟窝。老天却是公平的，它让铁柱迅速生长着，个子就像那钻天杨疯长。在九十年代末，虽然大家知识还普遍匮乏，但物质已经富有了，铁柱有一把力气，所以每天都能吃饱。铁柱又很勤快，农村人喜欢说“这孩子有眼色”。谁家拆屋，他去帮忙。谁家担粪，他也去。公家的事他更热心去干，村里的人开始普遍看好铁柱。

    到铁柱十八九的时候，天生神力的铁柱有一天终于看不惯他父亲，把他父亲从牌场扛回家暴揍了一顿，从此，老郑再不敢光明正大去打牌了，在家里的地位也发生了逆转，铁柱说了算。

    铁柱五六岁的时候，就知道把要来的饭菜带回家给自己的疯子娘吃。十岁的时候把王富家的一条大狼狗当众打死了，原因是这条狗仗势欺人，专咬铁柱他娘。娘本来都已经衣不蔽体了，它又把人家腿上的肉撕下来一块。所以打死“黑子”，大快人心，一时间成为村里的美谈。

    蛮横的王富见了铁柱也得躲着走。

    穷则思变，这是必然。崔健的《一无所有》，只能风靡一时，铁柱终于和村里的年轻人站在一起了，“去他妈的《一无所有》，先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再说！”铁柱这句话虽糙，但理不糙。村里已有人打铁柱的主意了，尤其是铁柱上了矿山后，已经开始有人家思谋着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往铁柱身上挂靠。

    矿山的开发，一开始是无序的，只要你有权有势有关系，管他什么资质不资质，资质不也是人说了算。铁柱到了矿山上，才真正的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立马成了老板们眼中的香饽饽。矿石在铁柱眼里就是软豆腐，根本不在乎，别人不敢下的井，铁柱下。别人不敢审的活，铁柱审。当然替老板打架斗殴也少不了铁柱的份。钱当然也必须到位，两年多时间，铁柱就把家里的两间破瓦房推到建成了楼房。

    铁柱说:“有一种电话可以拿在手上到处走着就能说话，不用连电线，叫移动电话”。

    起初村里人都不相信，直到村里的大老板王四海，开着小卧车从上海回来第一次证实了铁柱的说法。

    铁柱是村里第二个用移动电话的人。

    “他妈的，没上学真吃亏！电话号码都记不住。”铁柱站在村头的大队部门口如是说。说这话时铁柱娘已经掉水井里了，铁柱的西装也没来得及脱就跳进井里捞他娘。

    “唉，铁柱娘真没福气！”村里人都说。

    第二年，铁柱爹是害病死的。

    铁柱又风风光光葬了他爹。

    葬他爹，我亲眼看到全过程。村里的人，大人，小孩儿，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尽数出动。村里也有人觉得不妥，但人死为大，也没有人说什么！

    但他们忘了，铁柱也是血肉之躯。

    并不是真的钢铁，可能铁柱自己也忘了。

    铁柱的死，我不在家，是听说的。电话打到村里，通知铁柱家属去取骨灰盒，却没人去，包括铁柱的本家，都觉得不吉利。电话又打到铁柱的姐姐家，姐姐哭着回来了，当然一起取回来的还有二十万丧葬费。问题就出在这二十万上，要是没有这二十万，铁柱就顺顺利利地入土为安了，毕竟铁柱是村里第一个被矿石砸死的年轻人，但却不是最后一个。也不知道是谁嘴巴露风？铁柱的三叔是村里有头脸的人物，还在村部担任村委会干部。三叔一听说还有二十万就拍桌子喝道:“我作为铁柱的本家三叔，今天必须出头为铁柱侄儿主持葬礼！一定要让铁柱风风光光的下葬，一定要请个先生选个日子，看个风水宝地才行！”

    村里其它干部也提议了，“必须成立一个治丧委员会！这二十万可不是小数目，必须专款专用！不能假公济私！”村主任李留锁振振有词道。

    村里一众干部都随声附和着。

    铁柱的姐姐，姐夫却不同意，“这是我亲弟弟的卖命钱，凭什么由你们支配？”铁柱的姐姐手叉着腰，跳脚吼道。

  村道上跑来几只流浪狗也看不惯，扯着嗓子乱叫！六七月的天本来就热的要命，大家僵持在那里，一个个汗流浃背的，但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树上的蝉“死了……死了……”叫的正欢。

    憋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人还没有散。却又来了一个人，五短身材。也叉着腰，黑着脸走进村部的小会堂，有人认出来了，是铁柱的亲娘舅。原来是铁柱姐姐打电话叫来助威的亲友团，两人一定是电话上达成某种共识，所以这家伙一进屋，“嗯，咔！”咳嗽一声，呸一口粘痰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旗帜鲜明地站在铁柱姐的立场上讲了起来。铁柱的三叔一看情况有变，就悄悄支人回去把铁柱本家九十多岁的七叔公搬出来了，是用一把老式的太师椅抬来！

  七叔公头脑竟然也不糊涂，到场后，先让大家都摆摆各方的道理，然后就从铁柱的祖上说起，转了一个大圈，最后也巧妙地讲到了钱，说:

“这，这个钱啊！不能让铁梅独吞，铁梅虽然是铁柱的亲姐姐，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已经是别人家的人啦！况，况且这铁梅也太，太不像话了，她爹，娘的过世竟然，竟然都不回来，还是大家帮衬着埋的！铁柱就是，就是活着，钱也不同意给铁梅的！”

    “就是，就是！绝不能让铁梅这种不孝顺的人得了这钱！”铁柱的本家都帮着三叔，七叔公说话。

  大家互不相让，挣得面红耳赤的。眼看就要发生械斗，村里看解决不了就给乡里汇报了！乡里一听，就让派出所带着武装出动了，包围了村部，向里面喊到:“里面的人都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今天这个钱大家谁也别想拿走！先放乡里，等调查清楚了，再通知你们去乡里领取！限大家十五分钟走出村部，否则进去抓人！”

    眼看十五分钟时间到了，村干部先出来了，接着是铁柱本家的人，最后是铁柱姐姐，姐夫两口子，在外面喊:“倒数五个数时！五，四，三……”

    铁梅抢过男人的打火机，一把火烧了那二十万。铁柱姐夫眼疾手快才抢出来了几万块烧的面目全非的钞票，而且手也烧伤了！

    “轰隆隆，咔嚓嚓……”一声炸雷，才把大家镇住，一场瓢泼大雨兜头浇下。

    所有的人又冲进村部躲起雨来！

    雨一直下到天黑，有一个身体单薄的姑娘，冒雨哭哭啼啼来到村部，说:“铁梅姐，把柱子的灵柩给我，我去安葬了，让柱子入土为安吧！”

    原来姑娘是铁柱的女朋友，她父亲听说铁柱死了，就把女儿关在家里，不让姑娘出面！最后姑娘以死相逼才跑出来给铁柱送终。

    大家当着姑娘的面，就热潮冷讽起来。说的话难听的很，最后，姑娘一句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把头勾在了裤裆，一个个灰溜溜地回家了。

  姑娘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地说:“铁柱的丧葬费我一分钱都不要，但铁柱的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并养大成人，让后我会告诉他他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当然今天的这一切我也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你们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

  最后，所有人把抢到的钱都放在桌子上走了，银行工作人员来到现场清点了出来，还是二十万整。姑娘说:“可以放在银行里，存在铁柱的名字下，作为村里上不起学的孩子的学费！因为铁柱常说他小时候最想上学，却上不起！”

2018.3.15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