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尘墨香
书架第三层的玻璃鱼缸里,有株不该存在的嫩芽。
是程砚去年冬天在花市买的水仙。彼时他裹着驼色大衣,指尖捏着瓷盆边缘,睫毛上还沾着雪粒,却笑得眼睛发亮:“阿柚你看,这花苞藏得紧,等开了肯定比你上次夸的腊梅还好看。
”我凑过去看,瓷盆里的种球圆滚滚的,只冒出一点嫩白的芽尖,像刚睡醒的小兽。那天我们抱着水仙挤地铁,他把瓷盆护在怀里,说要放在书架上,抬头就能看见。
后来水仙真的开了。奶白色的花瓣围着金黄的花蕊,摆在鱼缸旁边,水汽氤氲着,连书脊上的字都软了几分。程砚总爱在晚上挪张椅子坐书架前,一边给水仙换水,一边念聂鲁达的诗。我蜷在沙发上看他的侧影,台灯的光落在他发梢,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甜香。

他说这水仙是我们的定情花,等明年开花,就带我去见他爸妈。我当时咬着苹果笑,没告诉他,我偷偷在备忘录里记了“水仙花期”,还标了红。
变故是开春后发生的。程砚的公司要派他去深圳,为期三年。我记得他在餐桌上说这话时,指尖反复摩挲着水仙的瓷盆,花瓣已经开始蔫了,边缘泛着浅黄。“阿柚,”他声音很低,“等我站稳了,就接你过来。”
我看着他眼底的犹豫,没点头也没摇头,只伸手拨了拨水仙的枯叶。那天晚上,我们没像往常一样聊天,他在书房待到很晚,我隔着门听见翻书的声音,还有轻轻的叹息。
他走的前一天,把水仙挪到了鱼缸旁边。“鱼缸里水足,或许能活久点。”
他蹲在书架前,小心翼翼地调整瓷盆的位置,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敢上前抱他。
火车开动时,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手里还攥着一片水仙花瓣,冲我喊:“等我回来!”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我攥着那片花瓣,直到指缝里渗出汗,花瓣也蔫成了褐色。。
起初我们还天天视频。他会给我看深圳的晚霞,说那边的花一年四季都开,却没家里的水仙好闻。
我会给他讲书架上的水仙,说新冒了片叶子,瓷盆里的水换了三次。可后来他越来越忙,视频的时间从。
小时缩到十分钟,再到只剩一句“晚安”。
有次我半夜醒来看手机,看见他半小时前发的朋友圈,是和同事在酒吧喝酒的照片,背景里的霓虹灯晃得人眼晕。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直到手机自动黑屏,映出我泛红的眼睛。
今年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下的时候,我整理书架,发现水仙的瓷盆空了。泥土干裂成小块,种球不知去向。我蹲在地上翻找,手指被书架的棱角划破,渗出血珠,也没找到种球的影子。就在我快要放弃时,眼角瞥见鱼缸里有异样——清澈的水里,竟有株嫩绿的芽尖,正顺着玻璃壁往上冒。
我凑近看,才发现是水仙的种球,不知何时滚进了鱼缸,在水里发了芽。
鱼缸里的金鱼是程砚买的,他说金鱼好养活,能陪着我。可上个月,最后一条金鱼也翻了肚子。我没再买新的,就让空鱼缸摆在书架上,像个沉默的纪念。
如今水仙的嫩芽在鱼缸里舒展,嫩白的根须在水里飘着,像极了去年冬天,程砚护在怀里的那株水仙。
只是没有他的手给它换水,没有他的声音给它读诗,嫩芽孤零零的,在水里晃来晃去。
昨天整理旧物,翻出程砚留下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阿柚喜欢水仙,明年要多买几盆,放在阳台,让她醒来就能看见花。”字迹还是他惯有的工整,只是末尾洇了一块墨,像滴没擦干的眼泪。
我把笔记本贴在胸口,想起他走的那天,攥在手里的水仙花瓣,想起视频里他越来越陌生的笑容,想起鱼缸里孤零零的嫩芽。
才终于领悟,原来有些东西,就像水仙的花期,再努力挽留,也会谢;就像走散的人,再用力记住,也会远……
今天早上,我给鱼缸换了水。水仙的嫩芽又长高了一点,只是叶片有些发黄。
我盯着嫩芽看了很久,突然明白,有些告别是无声的——就像水仙从瓷盆滚进鱼缸,就像金鱼一条条离开,就像程砚的消息,从每天一条,变成再也没有。
我没把嫩芽移回瓷盆,就让它留在鱼缸里吧,至少在水里,它还能发会儿芽,还能试着往上长。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化成水痕,像谁在无声地哭。书架上的鱼缸里,水仙的嫩芽轻轻晃了晃,没有花开,也没有期待。就像我们的爱情,曾经开得那样艳,如今却只剩一株在水里挣扎的嫩芽,悄悄黯淡,悄悄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