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已经习惯了这“枷锁”,安心地戴着它,满世界周游。我虽不愿炫耀它所生出的光环,却也曾经为它而欣喜过。我不知道扣上这“枷锁”的人是谁,也无从去怨恨,总不能去唾骂那个为首的,带着更大的“枷锁”的人吧,毕竟他更可怜,可悲,至少比起我来说。
那么我是自愿戴上它的,就责备自己吧。可是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喜爱自由,喜爱书,喜爱独自的静默,喜爱这长堤上一切自然地遐想呢?
暂且把这四方的青红砖广场当作满地青坪粉花,而石凳身后可就是真的——朵朵桃红的小花,懒懒的张开五片娇瓣,夹着细碎的黄蕊。她们工工整整地立在片片心形的小翠叶上,宛如身着粉衣的少女,发髻上斜插着黄玉簪,踏青而来。风儿微撩发丝,粉花们争相轻轻摆动,似乎在优雅的卖弄自己曼妙的舞姿。
是啊,她们手握着青春,心怀着自由,欢欣着转起裙摆,尽情的舞在绿蒲扇上。
忽记得小时候,每当这花含苞欲放的时节,女孩子们便掐上两朵,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连着花蕊的嫩丝,挂在耳垂边,不停地笑着,小脑袋刻意的扑棱两下,享受着自己的“耳坠”像受了惊吓一样,不知方向地乱撞在小脸蛋儿上的轻痒与娇柔。远看,竟也与真的玉耳坠相差无几,于是女孩子们便高兴的蹦了起来,忽然间觉得自己美丽得如同幸福的小仙女,以至于什么时候那“坠子”悄悄地从耳边溜走了,她们也还浑然不知,依旧的笑着,闹着……
在这广场上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薄汗已浸染了衣衫,索性又坐在石凳上,在晴空下,缓缓听着那一曲我最爱的《点降唇》,这天籁在空灵中落寞着闺情的羞涩,泛着琵琶声里晓天露重的幽凉,温婉的吐诉着蹙眉含颦的愁思。纤指轻挑,丹唇微启,曲调便和着东风,静谧的散漫开来……
一夜东风,枕边吹散愁多少。数声啼鸟,梦转纱窗晓。 来是春初,去是春将老。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
——宋·曾允元
末一句让人想起李叔同的《送别》,“长亭道,一般芳草”绎成了青春别离时无奈又无力的期待,期待着世俗变迁,情意不渝的某个重聚。
而在我,一句“归时好”却化作了乡愁。薄衾小枕旁的东风吹醒了游子甜美而沉重的乡梦,晓窗外,啼鸟数声,落红无数。不知正值暮春时节,家乡的堤坝上,柳枝儿是否也如新娘一样,将酿了一春的柔情倏然缠绵着泅开?又不知淮河的清水可曾灌满了凝在一起的三川,好让打渔的伯伯再来撒网,兜住飘零游弋的肥鱼。
春初春老,由着那金鳞水波上的撒网声,不禁暗想“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家乡无山,放眼平川,西塞山前的白鹭我从未见过,但桃花流水下的鳜鱼却着实美味,清蒸罢来水煮,或糖醋拌着吃,怎么翻弄,怎么可口,只可惜如今“独在异乡为异客”,夕阳西下,望尽芳草萋萋,空叹一声“归时好”,强把两行清泪咽回心扉……
一曲闺情,惹得相思无限,不是盼郎,而是归乡。
笔下的文字又在我纷乱的思绪的撩拨下结不成章,先前所提的“枷锁”,此刻已经无影无踪。罢了,原来我如此自由,想要卸下它并非难事,只需这晴空下的长提,手中的黑笔,黄纸上的文字。
原来这“枷锁”套的越紧,我越珍惜闲暇的时间,笔下游走的也如此清婉,这“枷锁”终究还是被我与花共舞的童年回忆与绵延不绝的乡愁解开了。或许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不堪重负了,因为人生中有如此美妙,轻盈,细致的情感,又何须再顾虑心中的枷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