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远远地听到火车鸣笛声,然后终于看到火车头拐过弯从山脚冒出来。
身边的大叔说:“哎,终于看到火车来了。”
这是白银市的小站,旅人不多,候者无非二三十个,火车停站,行人匆匆上车。火车上人不多,也很安静,我的座位上,只有我一个人,对面坐着一位大哥。
火车渐渐启动了,先是绕过几座山,山上很荒凉,树木是没有的,有一处处的草,只是山谷处会茂密一些。对面的大哥似乎按捺不住了,开口问我:“你上车的地方,火车晚点了多少?”
“也只有十多分钟吧。”
“那还好。你到哪里去?”
“去中卫,只是去逛逛。你呢?”
“我去天津。”
“天津?那够远的,你就这么坐硬座坐下去?”
大哥苦笑了一下,说:“会找机会换上硬卧吧。”
火车驶入涵洞,车厢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我的耳膜也似乎受到了压迫,等到渐渐亮起来,我问他:“你到天津做什么?”
“看家人。”
此时火车来到了一片草原的中间,看得出来,窗外的土地还很干燥,很似沙地,不过已经有一丛丛的青草了。远处还是那些荒凉的大山,呈现出显然的土黄色,坐落在视野的尽头。上面就是晴朗辽阔的天空,飘游着白云。火车前行,偶尔扰动道旁的草丛。大哥脱下鞋子,把一只脚搬到座位上,另一只脚放到大概是暖气片的位置上。他说,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么多的青草了。我很惊异,又同他聊了起来。聊到我的此行,聊到他的工作,聊到彼此的家乡,聊到火车曾经经过的兰州。末了,他说了一句,年轻真好啊。他还极力推荐我去四川,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四川就是好啊。
二
后来我知道,他是石油工人,目前在青海的油田工作,终于轮到他休息了,他便马上买了去天津的车票,他老婆孩子都在天津。他是四川人,原来在川内工作,只是青海这边工资高,便要求调到这边来了。但青海这边实在是苦的,要打个电话,必得跑到山顶上去,网络是没有的,油田附近更是荒无人烟,生活大概很寂寞吧。
走入社会那份惆怅,支撑家庭的艰辛,我是还没有体验过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说无可说后,陷入沉默。说话在这里,也只是一种消遣,盼望聊天可以碾压一部分旅途的光阴,不幸的是,有时,我并不是十分健谈之人。说无可说,便罢了,勉强聊下去,也只是吞咽原来的口水,十分无味,倒不如涵养精神,于是对面的大哥便趴下睡觉了。我是睡不下的,我宁愿看着窗外的风景,让思绪再飘飞一会儿,即使风景已经很久没有变化了。不过偶尔也有一些惊喜,比如在一些低地,我甚至可以看到一些水痕,看到一些林木了。
我开始觉得肚子有些饿,幸好我备着些食物,这趟车,我得坐五个小时呢。我从书包里拿出面包就啃,面包很干,但口味却是很不错的,里面夹杂着一些干果和葡萄,大概是因为干,一啃下去,便要掉一些碎屑,掉到我裤子上,还掉到座位上,掉到座位和车窗的间隙里。我倒是挺不好意思的,于是不得不吃的再斯文一点。我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地啃,忽然听到旁边座位上的几个人开始聊天了。原来车是很安静的,因为人不多,我右边座位上的一位大娘还独自一人占了张长椅,如此条件,只好躺下睡觉了。可能是睡足了,坐起来发现窗外发生了些变化,嘴巴就关不住了。
三
窗外确实不仅仅是草丛和大山了,我看见远处出现了一座加油站,站前横向铺展开一条公路,公路上一架罐装车孤独地飞奔,卷起一路尘烟。公路和铁路渐渐靠近了,车内议论声渐起,睡眼惺忪的人也似乎清醒了些。那货车追赶着火车,一开始,公路和铁路并不平行,谁也说不清楚谁跑得快,后来两条线路贴近了,货车竟然超越了火车,绝尘而去,我心中也是一阵讶然。旁边的大叔不住地说:“火车开得太慢了!一定是这个司机不行,你看,有哪辆火车开得这般缓慢的。”
只是我却不在乎,如果他说得对又怎么样呢?着急什么好呢?如果人生真有什么是值得去追逐的,也不是火车开得快就可以解决的。我宁愿它这般慢,也不是我宁愿吧,或快或慢,我不介意,我就趴在桌上,胡思乱想好了。于我而言,思绪的飘飞是很令人享受的,让它飘到远处的山头吧,飘到云端吧,火车开得慢,我的思绪就飘得慢些。如果看出窗外不能胡思乱想,我就只能拿起书本挣扎在别人的思想中了。
时光真的很慢,车内人们没有什么动静,车外的风景千里相似,火车也行得慢,我想象着时光从我身上流走,流得慢极了,不带波涛的,不带浪花的,只是这么流,只是这么流。它穿过我的衣袖,梳理我的头发,它也许在悄悄中,修改我的容貌,只是我无法察觉,它也许在悄悄中,变幻了车内车外的事物,只是我难以在意。日头在西沉,山的阴影在扩张,牧羊人还没回家,牧羊人的生活也很慢,他坐在草地上,阴影覆盖了他,驱散了暖意,他仍没有动静,这一动,要耗费许多精神吧,要打破许多东西吧,何必呢,要再等会儿,先别着急,他的思绪也许同我一样,变得很停滞了,思绪的河流不知道停滞在那片土地上了,身边的变化实在难以察觉。这一动,会不会惊起身边的草丛呢?会不会惊起停留的飞虫呢?会不会惊起咀嚼着草丛的羊群呢?
羊也不着急啊,他的主人也不着急,羊一向很慢的吧,走路时很悠闲,吃草时很斯文,胜于我啃面包。我缓慢的思维更是无法想象有一只羊在急躁的撕夺。
日头在西沉,我看到一些奇异的影,原来是风车的影。一开始,我只看到远山的山腰上有风车,后来又看到广阔的大地上,有序的排列着风车群。白色的巨大的风车伫立在大地上,像一个个士兵,经受着风吹沙卷,随着扇叶的转动,供应着电能。
并不是每辆风车都乐意转动,因为它们也很乐意去感受慢呀,老转干什么,转也不能转那么快。一秒,两秒,三秒,四秒,好了,转完一圈,一圈,两圈,三圈,无休止。
慢到我可以数,在夕阳的斜照下,白色风车们熠熠生辉,我看着那偶一转动的风车,数着一圈……一圈……又一圈……
它们很慢的,慢得很合我胃口,要那么快干什么呢?这个世界,熙熙攘攘,或为功名而汲汲,或为钱财而戚戚,好累的吧,有机会,慢一慢怕是无妨。
我看到民居了,我看到庄稼了,快到站了吧,列车员来打扫了……
作于九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