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的风,吹落了藤上最后的几片枯叶,温度骤然下降,眼瞅着就到了点燃壁炉的日子。
史密斯先生睡得很不安稳,他翻来覆去的动作惊醒了同样不怎么安稳的托尼。黑夜里,它有点儿担心地扇了扇耳朵,又耸了耸鼻子,终于抵不过困意,再度睡去。
清晨的玻璃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风还在吹着,光秃秃的树枝摇晃个不停。史密斯先生有些气喘,他搬进屋太多的木柴,这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
壁炉里的火苗不大,偶尔一声木柴爆裂的噼啪声,引得托尼竖起耳朵,半睁着眼睛揣度一会儿,再度趴下身子享受温暖。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史密斯先生的脚步声。他吃了些麦片粥,一片涂满黑莓果酱的粗粮面包,不大的一块乳酪和煮鸡蛋。这是个忙碌的日子,他得保证自己的肚子填满。
和史密斯先生的好胃口相比,托尼显得倦怠了很多,它的胃口不佳,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这算不上异常,毕竟它已经十二岁了。年龄的老迈,让它的肩胛骨日益突出,曾经的油亮皮毛也稀疏了很多。
“老伙计,你得多吃几口啊!我们今天要去医院,你这幅德行,没有孩子会喜欢的!”史密斯先生嘟哝着,拍了拍托尼的脑袋。它甩了甩耳朵,用前爪推开面前的餐盘,里面的狗粮剩了一多半。
史密斯先生没再说话,沉默地抓起外套,托尼立刻起身,昂着头跟上,脚步稳健,精神抖擞,一扫刚才的慵懒。
老福特轿车拐上了街道,迎着太阳往市里开去。托尼稳稳地坐在后座上,饶有兴致地透过车窗看街景。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是它的一生,它从没想到会有结束的时候。
作为著名的治疗辅助犬家族的一员,托尼并不出色。和那些既聪明又可靠的兄弟姐妹比起来,它显得不够专心。
史密斯先生熟悉托尼家族好几代的成员,这些漂亮的拉布拉多犬,绝大多数都当上了导盲犬。可惜托尼没有成功,它太过温顺,也不坚决,几年下来倒成了史密斯先生形影不离的伙伴。
市医院在九年前扩建,病房多了一倍。史密斯先生给托尼找了份工作,去病房慰问病人。他的太太就是在那里辞世的,临走前还念着托尼的名字。
史密斯先生也老了,他把培训中心卖给了自己的徒弟,一心一意带着托尼做起了义工。一晃眼过去了这么久,他才惊觉托尼到底抵不过人的寿命,眼看着就不得不和治疗辅助犬的工作作别了。
停好车,医院有些异常,昨夜的大风刮断了电线,市区的一部分停电,波及到医院。备用电源启动,只接通了必要的医疗区域,员工区和后勤区依旧停电,等待抢修。
电梯也停了两部,这让史密斯先生有些犯愁。预约好的儿童病房在七楼,对于他们来说,一时半会儿可爬不上去。
四周有些混乱,匆忙经过的人们表情严肃,史密斯先生原本打算直接回家,托尼却犯了倔。
拗不过它的脾气,一人一狗只好安静地等着,忽然有人招手,有人让位。他们于是点头致意,穿过人群,进了电梯。门合拢的一刻,史密斯先生的眼圈红了,托尼也是昂首挺胸,一副骄傲。
只一周的时间,病房里的小病人换了好几个。有个金色头发的小女孩,看起来十分羸弱,似乎刚刚哭过,情绪低落,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托尼安安静静地卧在活动区的地毯中央,史密斯先生慢条斯理地和每一个孩子聊着家常,熟识的护士小姐把孩子们依次领进领出。她们都和托尼熟识,热情地打着招呼,而托尼则神态庄严,偶尔抬一抬下巴表示问候。
孩子们都爱极了托尼,他们有些会直接抱住它,把头埋在它宽厚的脖颈中;也有些稍微胆怯的,只在一旁盘算,终于忍不住轻轻触摸一下它的脊背。无论哪一种,托尼都礼貌地接受,尽职地满足着孩子们期盼的乐趣。
火苗突然加重,裹起浓烟,是托尼发现的。它突然站起,把一侧的男孩吓得一个躲闪。孩子的动作有些鲁莽,史密斯先生以为托尼受不住了。因为,它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热情的拥抱,这也是托尼即将退役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托尼紧接着低声哮吼了几声,史密斯先生一阵困惑。火是备用发电机的线路短路造成的,那时候还在地下室里。除了托尼,没人察觉到灾难就在眼前。
它心急如焚,开始不安地扭动身体,周围的所有人都疑惑地望着它,护士小姐把孩子们护住,低声通知他们,活动结束了。没人注意到,那个一直缩在角落里的金发女孩抽泣着躲在了椅子后面。
史密斯先生有些着急,治疗辅助犬也会出现失常,它们也有自己的烦恼和压力,但托尼从未出现过。它的个性便是如此,对别人太过宽容,自己也从不计较。
“难道是自己不小心透露了什么,让老迈的托尼察觉到了?”一生与治疗辅助犬打交道,史密斯先生对它们的了解深入骨髓。这些聪明、尽忠的伙伴,视责任比天大,退役从来都是最痛苦的事情。
他把手放在托尼的项圈上,这是安慰它的方式,也是命令。托尼犹豫了一下,后腿一弯,费力地坐了下来。可神情依旧紧张,充满期待地望着史密斯先生。
治疗室里的孩子已经离开,隔着玻璃窗,责任护士打了个手势,表示活动结束,他们可以随时离开。史密斯先生很失望,他的背包里准备了一沓画纸,他希望给托尼一个像样的告别仪式。
“老伙计,后背又痛了吧?那孩子太大力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做得很棒!很了不起!你只是有点心烦,我们每个人都有心烦的时候。”史密斯先生试图挽回局面,可他越是安抚,托尼便显得越发焦急。
仪式是没法举行了,史密斯先生摇摇头,他打开房门,抓起自己的背包,做了个离开的手势。托尼一跃而起,后腿趔趄了一下,紧跟着他走进了病房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