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穷更可怕的
朋友在深圳奋斗多年，娶妻生子，置地买房，金融高管，前途光明。一天饭桌上，朋友给儿子讲自己小时候家里穷，穿的是姐姐们穿小了的花衣服，吃的是窝头配咸菜。儿子一脸的鄙夷道：“你不就想让我多吃点饭吗，犯得着编故事吗？”朋友一时语塞。
说实话，那样的穷日子，我也愿意只活在语言描述中，真的不想再来一遍。可是就在那样的穷日子里，还有比穷更可怕的。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家庭作业是几个成语，要求解释并造句。我回到家，打开《新华字典》翻了半天，发现根本没办法完成这个作业。我灵机一动，把成语的每个字都查了意思，连在一起能说通顺，不就行了吗？做到第四个的时候，我犯了难。什么叫“爱莫能助”，每个字都懂，连在一起是什么鬼？
第二天上课老师叫同学解释成语，到“爱莫能助”的时候全班默然。老师问了两遍，一个叫刘芳的同学举起了手，答完老师追问她：“你怎么查到的？”她说：“我家有《现代汉语词典》。”老师赞许地点点头，我看着作业本上的空白，脑子里想着她的话：“我家有《现代汉语词典》”。
小学时不知道是什么政策规定，要求学生统一在学校吃早点，每月交8元饭钱。课间时由值班的同学去食堂领，豆浆或牛奶装在大铝壶里，油旋、面包什么装在竹笸箩里，四个同学两人一组抬回班里，饭一进门，班里就热闹非凡。在这样的热闹中，有两位同学是很显眼的，他们的家长没有交饭钱，早饭就没有他们那一份。大家分发早饭的时候，他们拿出自己带的馒头窝头，默默地啃着，在豆浆牛奶的香味中，在同学们的上蹿下跳中，这两位同学是安静的。其中一位就是刘芳。
她家和我家一样三个孩子，妈妈常年卧病在床，她爸爸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三个学生一个病人，在那个普遍穷的时代，她家经济尤其紧张，连孩子的早饭钱也交不起。可是，她说的那是本什么样的字典，竟然能查到“爱莫能助”？
后来在她家我见到了那本神奇的字典，她一再叮嘱我：“你可轻一点翻啊！”我按音序查到了“爱莫能助”，心里的羡慕之意更加浓重。她的妈妈在里间的病床上躺着，家里采光的那扇小窗户给家具们蒙上了重重阴影，我手里的字典，不知为什么却放着光，吸引着我的小小心脏，心里面渐渐充斥了一个感受，就是羡慕。
我知道，以我家的经济状况，是买不起这样一本字典的。而吃不起早饭的刘芳，能知道什么是“爱莫能助”的刘芳，她爸爸却给她买了词典！
直到初一结束的那个假期，我才拥有了自己的《现代汉语词典》。街边的书摊上只剩一本，妈妈让我站在书摊前盯着那本书，她骑上车子飞快地跑回家取上钱，那本字典的价格我记得很清楚：九元整。对于当时的我家来讲，真的是笔巨款。但是它带给我的踏实和满足感，多少年来都如在昨日。
没有人喜欢过穷日子，安贫乐道只是一种精神追求而已。一本词典，让我懂得了：穷是可怕的，可厌的，比穷更可怕更可厌的，是安于贫穷，不想改变。穷途之哭的阮籍，哭的是自己的失意人生。对多数人来讲，在穷途末路中不安于现状想要改变什么，穷，可能就成为人生另一个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