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奶奶
在我幼小记忆中,奶奶是中等个子,不胖不瘦。小脚,长得很白净,头发花白。面带笑容,慈祥可亲。
她盘腿坐在纺车怀里纺棉花,我坐在她腿上。她右手轻摇纺车,左手从棉花橛橛儿慢慢抽出一根细细的棉线,越抽越长。到了一定长度,倒摇一下纺车,线就上到锭子上。慢慢地纺成个大线紃。
还没纺到上线,我就用小手指头将它勾断。再纺,我再勾断,只觉得好玩儿。而她面带笑容也不生气,把断线捻接起来继续纺。勾断次数多了,她干脆停下纺车。一面用双手轻轻地抚摩着我的头,一面慈祥地笑着说:"好孙子别勾了,奶奶给你纺线做花衣裳穿,好不?"说完,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亲了又亲,逗得我嘎嘎大笑。
冷天,她解开大襟棉袄,把我紧紧地包裹在怀里取暖。她在火盆旁边坐下,把我的棉鞋脱掉,给我烤烤脚,烤烤手。等火盆里红薯烧熟了给我剥着吃。
有什么好东西首先给我吃。有一次,我手里拿块油馍。猛不防被一只花公鸡跳起来叨走。奶奶看见了,拿根棍子到处追着打,直逼它飞上房坡。奶奶狠狠地说,你敢叨我孙子的馍,下来就敲死你!
要是街上有耍猴的,有玩提偶的,有玩狗黑子(黑熊)的,她就抱起我挤在人群里看热闹。人家夸奨我长得齐整,奶奶笑着故意说“俺的丑八怪”。
奶奶去世的早,这是给我留下的一些宝贵记忆。
5.2 佛堂
东屋三间,当门这一间是她的佛堂。挂着佛祖释迦牟尼、王母娘娘和观音菩萨的画像。
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家里农事活动也尽量不在这里做,給诸佛以静谧与安宁。
屋山墙上挂一张佛教宣传画很有趣。画着一辆大轱轮车,上面坐着男女老少一大车。有的举着鞭子,有的拿根树条,随时都可以抽打拉车者。拉车的是个老头。他伸着头奋力向前,身子几乎趴在地上。说他犯下罪过,下到地狱里受苦,佛这样惩罚他。佛教认为人有来世,宣扬因果报应论。
迎门靠后墙处,摆放一张条几和一张三斗桌。上面放着香炉、腊台。还有成捆的香和锃亮的铜茶杯。
5.3 虔诚事佛
伯有一个姐姐,三个妹妹。听说那时有孤子不当兵的说法。
后来国府实行抽签制的征兵法:三抽一,五抽二。结果执行不下去。弄得穷人逃壮丁,富人买壮丁。后来变为抓壮丁。不论白天黑夜田间街头,行走途中,遇到壮丁便一概抓去。
爷爷为亲戚家借高利贷做担保人。到期亲戚失信未还债,债主催着讨要。爷爷没有办法,只得打发伯去许昌市亲戚家催要。半路上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就在一九三七年。
伯正值社会兵荒马乱时离开家,一走便没了音信。全家人焦急万分,尤其是奶奶。人世间最不能割舍的就是母子亲情。无论孩子身在何处,在父母的心里,永远都是牵挂与担忧。
奶奶整天以泪洗面。哭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精神几乎崩溃。就在这时,她听说吃斋念佛,佛祖能保佑家人平安。不管离家千里万里。于是,她便一心敬佛,作为精神寄托。
奶奶为了儿子才半路信佛,日日践行“诚信三叩首,早晚一炷香”的虔诚。清晨给诸佛敬献清茶。先上香,再磕头作揖。然后,奶奶跪在自己用玉米裤编的,厚而绵软的垫子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双目紧闭,嘴不出声地默念着什么。一跪就是半炷香时间。
伯在外乡漂泊流离十年。在国军野战医院当过护士、司药和医助等职。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去世多年。这是人间多么残酷的悲剧呀!或许是奶奶的一片赤诚之心,感动了天地,才保佑其子平安归来。
5.4 女香客
每年农历三月初五,是嵩山中岳庙庙会。一伙女香客,从嵩山烧香回来路过我家时,总要停留一两天。听说她们是南边啥地方人。
她们一行四五个人,每人㧟个大竹篮子,篮口用网子网着。听娘说她们年令大多在三十岁左右,个别有近五十岁的。都是未婚的知识女性——修女。
她们有的人还懂得医术药性,会给人看病。有一年她们来我家,听说爷爷牙疼得厉害。一个修女用葱籽熬水,叫爷爷张开嘴往嘴里熏热气。熏了一会,看到口水里竟有小虫子流入水盆里。小虫子细如丝线,似乎还会动。修女说爷爷是虫牙症。只熏了两次就再也不疼了。
来的次数多了,村人知道她们会看病。找到我家来看一些常见疾病。给点药吃,也不要钱。作为积德行善。
有一次,她们还带个七八岁的男孩。晚饭后我与他到村头转悠着玩。他说是跟姑姑来玩儿的。读过《三字经》和《千字文》等书。又说嵩山上如何热闹,卖啥东西的都有。我俩还你一句我一句地背颂《百家姓》。因年令相仿,话很投机。
每逢这时,奶奶都把村里信佛的老太太们叫来,听修女们讲经论道。我只听见她们嘴里经常念“阿弥陀佛”。其余这个经那个经的,我听不懂。
修女们很随和,口也甜。深得老太太们喜欢,纷纷邀她们去家吃斋饭,都被她们婉言谢绝了。
吃斋念佛不动惺浑,也不吃辛辣之物。有一天晚上,她们在奶奶的佛堂里念经。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来了不少,有的人只得站在院子里。
我刚刚进屋,挤在一个角落里想看热闹。须臾,一个修女闻到屋里有异味,说是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娘就把我喊到另一个屋,要我以后注意佛堂戒律。不错,我晚上吃了烙馍卷小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