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周末,难免有些应酬。山里的亲戚请吃新年饭,不好推辞。平时宅在家里懒得出门,打开电视电脑就像一日三餐成为必经程序。自己在无形中被电视电脑所俘虏,心甘情愿地被圈在没完没了的电视剧情和电脑游戏里。这是一种丰富多彩的单调,是一种难以自拔的凡俗。年饭人情暂且不论,出门走走看看也好,不知山里添了几许春色?
水泥路直通到亲戚家门口,是一幢像别墅一样的三层楼房。大厅里三桌客,亲戚朋友难得聚那么齐,握手寒暄热热闹闹,酒过三巡高潮迭起。菜很丰盛,地道的农家菜让人胃口大开。餐后打牌聊天自由组合。主人盛情留客吃了晚饭再走。我不想参与活动,搭便车而来又不好要求提前回去。只好选择一个人到山里转转。
水泥路还在延伸,我却顺着一条泥石岔路走。来时车快,两旁的山峦直往后窜,满眼还是绿色,却像穿一件旧衣服,只是绿的本色还在。一向对柳树发芽桃树开花之类不太在意,对春花秋月的描述也多见于诗文。此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忽然感到眼前的一切很陌生。虽说今天放晴,但前几天小雨留下的积水还在,很快鞋底沾满泥水,我也顾不得这许多,走进一个山窝。
环顾四周,山上尽多杉树。刚历冬寒绿意尚存,在我的记忆中,哪怕大雪覆盖也难让这些山里的树木完全枯黄。远远望山岗,多出一丛毛竹和果树,那肯定是一处人家。土筑的老屋隐约可见。顺路走,左边不知是谁家种的桂花树,棵棵如小孩胳膊粗细,绿色是主调,仍可称茂盛。连着是一畦畦的菜地,有竹子、树棍做支架已经过时衰败的藤蔓,有耐寒的白菜萝卜之类。右边是一条清冽的小溪,蜿蜒流淌。我禁不住蹲下来,用手掬水,尝了一口,凉凉的带着一丝甜味。抬头望,山势环绕的天空,云淡风清。谁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我急忙稳住身形,低头看脚下坑洼不平的路。
拐个弯,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菜地,其间有一排简陋的木板棚。这时,听到了几声狗叫和猪叫。从棚里窜出好几只黄狗白狗黑狗,一声中气十足的喝斥,狗放缓了向我冲来的速度。一个挑着粪桶的老农出现帮我解了围。来人60多岁,身材不高,还算结实。灰白头发有些零乱,黄黑的脸上胡子拉碴,一件明显破旧的棉袄敞开着,一双廉价的解放鞋被泥泞包裹根本没了本色。走过来冲我一笑,同样黄黑的牙齿彰显着他近乎不拘小节的率性。我想表示谢意跟他握手,他放下粪桶,摊开两手说,脏。
他的外地口音并不影响我们聊天。我问:“你是别人雇来种菜的吗?”
他笑了笑说:“是租人家的田土种菜的,四、五年了。”
“这一大片,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他又笑了,说:“做惯了,有时候晚上睡不着,爬起来挖两畦土挑两担粪还更舒服些。”
“这么多菜卖给谁?”
“不用担心,人家会开车来收购,便宜点卖省事。”
“这么辛苦,收入还好吧?”
他指了指猪棚说:“加起来,一年四、五万元是有。”
“你住哪?”
“在猪棚里隔出了一间来住,我不讲究,习惯了。”
“你的收入不错,没必要那么艰苦。”
“不艰苦,就是忙一点。丢不开这十几头猪和六条狗还有菜地,好几年都没回老家过年了。”
“家里都还好吧?”
“三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日子过得都不错。老婆不愿养猪、种菜,不勉强。”
“子女有赡养老人的义务,幸亏你身体还好。”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理解错了,我不是生活所迫才来养猪种菜的。我在老家每个月有1800元退休金,生活不成问题。我不喜欢城里的闹市生活,就喜欢养养猪种种菜,一个人自由自在,又还有收入,何乐而不为?别看我住得简单吃得简单,可我没什么烦恼。”
我为眼前这位其貌不扬老人的笑声所感染,更为他朴实的话语所打动。他无需去遍访名山古寺以求高僧点化,无需每天诵经清修刻意参禅悟道。他这是一种境界,是一种摆脱了世俗束缚实现了心灵自由的境界。站在他面前,我感到惭愧。
我上前握着他的手,那是一双粗糙厚实的手。望着他率真的笑容,发现他的眼神深邃而智慧。他说:“你们城里人难得到这山里来,带点新鲜疏菜回去吧,随你摘,送你。”
我道谢告辞,回头望望,宽广的菜地阡陌有致,时令蔬菜一片青绿。独有东边角上几畦蔬菜长出如繁星点点的黄色小花,在寒风中荡漾着也许不被人关注的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