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王晓燕被电话吵醒,是哥哥王青山打来的,说:“那个人住院了,你回来见见他吧?”
她心底一揪,故作淡定的说:“不就住个院吗?谁还没住过!我住院的时候,咱妈住院的时候,谁管了!”
王青山说:“燕儿,都多少年的事情了!医生确诊了,癌症晚期,这次发作,估计也最多一个月!现在他只是想见见你。再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快30年了,咱们也这岁数了。他都80多了,你说咱不管谁管!你嫁出去了,到外地了,而我总有一天还是要回老家进祖坟的。终归日子要向前看。燕儿,听哥一句话,回来一趟吧,带着你孩子,你外孙。总要见最后一面的,否则怎么教导儿女?”
“哥,我咽不下这口气!你知道的,妈那时候的事情,咱们俩还那么小!他就那么狠心,我现在喊他一声爸,都觉得会对不起妈!”
哥哥语重心长的规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燕儿,死人的事情还不是办给活人看的。妈的坟头上,多年来少烧的纸钱,总要补上的。我回来也是为了还回到村里的,起码家产不能直接给大伯家吧。你还是要来公正一下的,就算为了哥当年供你把学上完了,你卖哥个面子,这趟就回来吧。让你家孩子也认认老家门,认认姥爷的长相。”
王晓燕叹了一声说:“好,既然哥都这样说了,我就去见见他。至于见了之后,我先说好,他死了我也不给他哭坟,也不喊他一个爸字。你先给他提个醒,不准为难我。”
“你说哪里话,能回来就是给他脸了,还有啥说的。放心,我提醒他一下,也给他说说你回来的事情。”
王晓燕一夜未眠,第二天,随着老公,带着孩子,还有不会走的孙子,与老公轮流开车了20个小时,终于到了老家镇上。
她走了下来,把车停在了镇上的加油站,并且给了租车位的租金。然后步行半小时,到了村头的麦田。儿子由于在城市长大,不停地问着他:“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很一般啊!”
她带着微怒的表情,斜睨了儿子一眼。只见那已为人父的儿子登时闭上了嘴,还偷偷扯了下儿媳妇的袖子。她丈夫看着儿子夫妻俩的互动,顿时笑了笑,说:“你看,人家不懂,才问问你嘛!你这表情,瞬间就把人家吓到了。好了,别紧张。”说着,伸出自己的手,在她手上握了握。
她顿时把老公的手打掉,说了句:“正经一点!马上要到村里了,我都快30年没回来了,我哪知道怎么办呢?听着啊,一会儿你们都给我机灵点,见到别人都要打招呼,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要笑脸相迎,说话客气,不准不说话啊!”
儿子和儿媳对望一眼,说:“不是吧,妈,那个我们第一次来,都不认识,万一都说错怎么办?”
“不怕说错话,就怕不说话!村里人很看重这个的!打招呼就像是官方的你好一样,总之,必须说。见到闲着的,就说你们在这玩的好啊;见到忙着的,就说你真是勤快,忙起来了;见到无所事事的,就说散步的吗?走走身体好;见到年纪大的,就说您老身体很好啊,等等,总之,只要见到别人对着你笑,你就要讲话打招呼。不要等着别人找你说话,那就是不懂礼貌。”
丈夫看着王晓燕一脸的正经八百的上课模样,顿时大笑起来。王晓燕笑意一敛,“别笑,你也一样。我可不想人家说我嫁给了个闷葫芦男人。为了我的面子,都给我严肃点。”
一行人在王晓燕的说教中进了村子。
走到他们自己家,王晓燕看到床上那个枯瘦的老头,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眼前一亮,拼命想挣扎坐起来,急切的伸出手给自己。她一下在卧室的门口愣住,那满头的白发,枯槁的手指,皮肤上黑斑点点,简直是死亡的蔓延。她不禁流下了眼泪,止不住的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然而,她没有去握那只手,急忙逃跑似的转头回了客厅,看到哥哥在和丈夫谈话,她静静的坐在丈夫身边出神的望着家里客厅母亲的遗像,那温婉笑容在黑白相框里更显明亮。这时,她听到卧室里父亲呜呜的哭泣声,像老树在狂风中奋力挣扎的声音。
哥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走了进去。而后喊了除她之外的所有人围拢在老人身边,客厅的王晓燕依稀听到老人口中呜咽,:“好啊,好,真好!我死前竟然还能见到你们,真好!死而无憾啊!”
王晓燕没有进到卧室,依旧望着母亲的遗像,默默坐在客厅,耳朵却听着房内老人不住的忏悔,以及喊着:“小燕,我不奢求你原谅,只希望你不要阻止让我和你妈埋在一起!我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补偿你们娘俩。青山,帮我求求情,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怜可怜我,我还是想你妈的。孩子们,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