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之等了好久才等到放学。
他决定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藏起自己新买的空白画册。
可不巧的是,承之一回来就撞见了正坐在餐桌前的父亲。他的心下意识一颤。他站在原地,像生了根一般动不了,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
“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父亲盯着他,仿佛洞悉一切,能透过他单薄的身体看到他书包里的秘密。他下意识拉了拉书包的背带,低头答道:“我回学校拿了点东西。”
父亲的眉头松了松,低头继续看报纸。
他如获大赦地飞快走向卧室,在进屋前父亲又叫住他:“昨天你们老师说你最近总是因为画画走神,别老把心思放在无关学习的事儿上。”承之不想说话,直接进了房间。
承之坐在床头翻着自己的画册,他看着里面的画,脸上不自觉漾着笑容。
父亲无意间路过虚掩着的房门,看到他在做什么,就冲了进来,一把夺过承之手里的画册。
承之一想起里面珍贵的画,就拼了命去拦他,想抢回自己的画。一个不放开,一个不撒手,最终一来二去,好几张画纸都被撕破了一个口子,一本整理得好好的画册也抵不过双方各自的固执,散落了一地。
当天晚上,承之抱着画册,眼里不知不觉就蓄满了泪。他一边拿起胶带,一边想起了他的童年。
承之从小就喜欢画画。小时候父亲工作忙,他就跟着爷爷长大。爷爷是个温和可亲的老头儿,闲暇时间里,爷爷总会带着他在白纸上写写画画。爷爷做过许多和画画有关的工作:画扇面,为戏班画脸谱……可承之最喜欢的,还是画糖画。爷爷从来不用本子写图案,人家说什么,他立时就在脑子里勾勒,然后如行云流水般“下勺”。承之见过几次,最漂亮的是一条飞舞腾云的龙,爪须角尾,无不生动。那灵巧美妙的图案深深印在了他心里。爷爷说,糖画满足了他对画画的所有想法。承之却想,爷爷的画技真厉害。于是,承之就开始跟爷爷学画。
承之总是觉得,爷爷将他对画的热爱连同画画的技术一起传给了他。只是,他的父亲不喜欢画画,虽然不阻止承之学画画,但也不赞同。父亲是个现实的公务员,一辈子庸庸碌碌,最大的心愿是望子成龙,希望承之能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纷纷杂杂的思绪回来,承之坐在书桌前抚摸木质相框里笑得慈祥的老人。无论怎样,他都不想辜负爷爷的期望。
爷爷两年前就去世了。他死于去附近新开的一家美术馆的路上,因为车祸。他不能为画而生,却终究为画而死。
明天就是爷爷的祭日。承之想,今晚大概得熬夜了。
第二天,承之跟着父亲去郊外的陵园,他一路上都没有跟父亲说话。临走时,父亲看见承之怀中崭新的画册,却没有说什么。
爷爷的墓碑跟他的人一样简单大方。承之不想跟父亲一起,就先在一旁等父亲上香。承之沉默着上完香,磕头,然后将一直抱在怀里的画册郑重地放在了墓碑前,翻开来,正好停在一条翻滚在云海里的龙,浑身金甲,爪须角尾,是熟悉的模样。
父亲一直奇怪儿子对于画的执着,于是走近来看了看。这是父亲第一次认真地看儿子的画,他有些惊讶承之的画功。然后他又翻了翻画册,发现一页一页都被胶带粘合固定。他问:“……都是你画的?”
“嗯。”承之闷闷地回答,声音不高,“这些都是爷爷曾经教过我的,还有我自己想的。我觉得他看到这本册子会开心。”
父亲没有说话,又翻了几页,然后把册子端端正正地放回了墓前。等香烛烧了一半,父亲让承之收好册子,就牵着承之往回走。
“你为什么想起来做这个呢?”父亲突然低下头来看承之。
“因为我想告诉爷爷我仍然一如既往地爱着画画,我也一如既往地坚持着梦想……还有,我很想他。”承之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头看了看渐远的墓碑。
父亲握了握承之的手,没有说话。远处,蔚蓝天际间云彩缭绕,渐渐汇聚成了一个腾云的龙的形象。
父亲和儿子不约而同地悄悄笑了笑,没有被对方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