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儿子突然问我:“你有没有做过昧良心的事，或者想起一个人就脸红？”我的心猛地一凛，一张脸穿过岁月的风烟渐次清晰。

二十多年前，我十八岁师范毕业，分配到一所乡村小学教语文。班里有个男孩，破破烂烂的黑棉袄，浑身脏兮兮的，总是向左抬起脸，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上课说话，下课乱跑，不服管教。满腔热情的我，觉得很有挑战，自己一定会像苏霍姆林斯基一样呵护每个学生，用爱心改变这个学生。

我模仿着大教育家的样子试图和他和睦相处，贯彻自己新学的教育理念，但事实并没有我想得那样美好。

听原来的老师说，他很聪明，尤其数学优秀，二年级时数学竞赛拿过全乡统考第一 。于是我用这件事激励他，开始还有作用，没过几天，他更加嚣张了，几次挑战我的极限。

上课了，同学们都很安静，他又开始捣乱了。年轻气盛的实在忍不住就厉声指责，每回他不出声，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我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愤怒地扬起教鞭，他作势抬起右臂阻挡。我就不知哪里来的火气朝他撒去。等我继续上课，他又开始捣乱，几乎没法上课。一节课成了我和他在斗法一样，最终和我在教室兜圈子，我的教育似乎黔驴技穷了。

后来我反思自己，从生活上给予他关心和爱护，作业没完，我留下给他补课，饿了给他饭吃，冷了让他烤火，衣服破了给他缝。同事们都告诉我，作业没完还给饭吃，让挨饿去。好心地告诉我对学生要给好心不给好脸，说“三句好话不抵一马棒”，我依然故我，但是这块我总疑心他觉出我在使用小伎俩而不是真心喜欢他，糟透了。我在他无限地沉默和嚣张里缴械投降了。

后来他不在我班了，我听别的老师说，他上课竟然和要打他的老师兜圈子。老师拿起教鞭意欲吓唬他，他屈起右臂阻挡，老师走近他，他就离开座位跑了，老师就追。就这样，在课堂上和老师转圈子。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心疼依旧痛彻。那个画面穿越时光，把我为师的自豪击得粉碎！

那时候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变成那个样子，但我隐隐总感觉我的教育方法哪里错了了。

虽然我有努力温暖过他，为帮他缝扯破的黑棉袄，可是我不曾放过他哪怕一次课堂上的“捣乱”，现在想来也许那孩子只是想表达自己，而选择了不那么大众化的方式。每想到他，我就止不住的揪心，谴责自己批着功利主义外衣的虚伪的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