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山里一座水库旁吃了一袋159、几大颗牛肉粒,也不饿了。神驱鬼驰仍选择下午走A线。一条小路伸进松林里,连着一片山岭,山头云雾飘飞,从早上开始爬山到现在已在半山腰了,还要上去吗?有些心悸,领队小伙说翻不到山顶的,根据自己体力,不行就走B线。B线走村公路一个小时就到集合点,A线要穿越这座山,得走4个多小时。最后选了A线,或许是旁边那对50多岁的胖夫妇轻松的一句:当然A线。或许一段时间浮浮踏踏的身体需要一次整饬,颈椎心脏股骨脚趾,僵硬不调,这段路走下来像在检视一台闹别扭的机器,要么散架要么重组。
昨天下过大雨,山路泥泞,又开始爬山。路,是山民采药砍出来的,是前面队友踩出的泥痕。陡坎接着来了,脚力、登山杖的支点力一一疲软,鼓着劲爬一段,汗水哗的下来了,按以往经验,爬山的开端总有一个汗点,出过一两身汗极限也就过去了,但这次很难过去,过去的那么慢,很久没有爬山了。山越来越陡,泥泞混着枯枝草叶和冒出的砾石,黏滑烂软,前面的人走过,长长短短的滑印往往让后来的人不敢落脚。山从没有这样近的就在胸前,我们扑上去,四肢抵靠着它的身体爬行,手脚和泥一样软,心却像一块山岩。
越往上荆棘越密,前面领队拿着砍刀开路,这时大家才大呼大吐一口气,趁机歇歇。山风徐来,有腐草味,有药草香,都甘冽清纯,头有点痛,肺里却清透极了。旁边有人说负氧离子爆棚了,我觉得该趁这山林清气把全身细胞都换一次吧,作一场断舍离。人类之初就呼吸着这样的山野清气,做自然的子民,文史之初也顺应着天时而息作,游冶长啸于山林,曲觞附歌于山林,何不趁此做回赤子呢。
往上的路没有小树可拉拽了,只好右手撑杖左手薅住草茎藤蔓,那些茎上叶上的刺就钻进手掌或留下道道划痕,没想到今天的艰难,没戴手套。一条绳索滑下来了,又一段没路的陡坎,领队及时救援,距离不长,我拉着沉沉的身体竟然也上去了。正要舒口气,一望身旁,山谷幽深,树林倾斜而下,赶忙收回目光。居然爬到山脊了,两边危岩森森。旁边有人说简直不想走了,有人回应那你再回去嘛,你敢吗?大家被这句真话逗乐了。
想起村上春树在《当我跑步时我说什么》里记叙他去希腊雅典练跑原始马拉松,那个7月流火的天气,他骄傲的从雅典往马拉松村反跑,在20多公里的时候他开始懊悔,为什么要选反跑?上坡多,为什么要选这个时候,为什么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一条街的人都注视着这个汗津津精疲力竭的人在骄阳下跑着,他选择了坚持,终于用了11小时跑完42.195公里,他说以后数次到世界各地跑全马比赛,雅典的这次历练功不可没。总觉得村上春树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因为自律他从不熬夜写作,总是早睡早起,到了一个城市会用跑步或走路逛完全城。把辉煌和健康硬朗同时掌握的人实在难得。
在骑虎难下的时候,该不该也硬着头皮坚持一下呢?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结果,到像那种滴滤咖啡,缓慢萃取的过程总能迎来好一阵芳郁悠长,会身心舒展,睡梦沉沉。爬山或一切运动的瘾也许就在于等待有一刻泥一样的瘫弛,风一样的轻松。
下山有段路踩着碎石块,溪水时隐时现的流过。在山里迷路时顺着溪流就会走出去的,而这股溪流把我们带到一面满是松林的陡坡,在那儿,有人又发现了无数肥硕的折耳根,来路上往往摘了几大包了,忍不住又踩进了腐枝丛。当我深一脚浅一脚拧着一袋折耳根回到原路,已经掉队了。一阵追赶,超过了几个人,也不急了。
有那么一段我一个人走着,树叶在阳光下绿的通透,像蝉翼,杜鹃或不知名的鸟儿停在一段枝上,当我走近,倏忽飞到对面的山影里了。空寂又丰富!这样的体验只偶尔出现在读那些诗句的时候“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连想象也清透,像在林间呼吸,像聆听《渔樵问答》的古琴音,心神旷达而熨贴。
树叶筛下阳光,斑驳点点,像跳皮筋的足影,轻快无虑的,木心《从前慢》里那些遥远的邮件一定是被那些缓慢的车马驮着,就走在这样的路上,心无碍,事无碍。
长久留在山里和长久留在城里也许是一样的,感官会渐渐迟钝,山民坦然面对深林的幽寂莫测,就像我们能从容地穿过快车呼啸的街头。陶潜说心远地自偏,修炼不到,不易静也不恬淡,那么偶尔身远呢,至少让感触灵敏一些吧。
要走到村公路上了,遇见商报的欧记者,背了几大包草药,还有一株据说是田七根的植物,张牙舞爪地支愣在背后,远看像个背满箭矢的酋长。一个酷爱中药材的人。他说刚才一个人对着这棵田七发了半天愣,还是决定把它背回家。山里就这点好,取舍自由。他喜欢走鬼线,那种穿越川西藏区的山,晚上点头灯点篝火不睡觉的穿越。我无法想象这种自虐式的运动能像有人说的那样有治愈系的效果,我总是缺睡眠的,不睡觉寸步难行。
上车后,有人看了计程表,兴奋的报告,今天走了15公里,山路。或许精神和身体终于调和还是互相厌倦,终于睡着了。醒来时车还在摇晃,想起回去一定吃一颗MOVE FREE,因为膝盖已隐隐痛了。
还会不会再有一场15公里山路的穿越呢?谁知道,也许几周以后又会把年龄和这一身泥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