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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岁的第一个清晨,上周整理的房间,又乱了。
淡淡的酒气,散落的鞋袜,跌倒的饮料瓶......谁是这片狼藉的始作俑者?
是正赤足呆坐着的我?还是游走于时光中的造物主?
1
“世界只会变得越来越乱。”
这句乍看耸人听闻的妄语,却是科学对世界最本质法则的描述——熵增定律。
熵,是“混乱度”的代名词。熵增,是指“由有序变无序”,从微观上看,是分子由有序排列到无序排列。
万物都有着熵增的趋势——滴入水中的墨,只会到处扩散;泼在地上的水,无法重新收回;腐烂的尸体,不会在明日重生......
然而,“生命”却是一种典型的“低熵体”。
为何脚下这颗蔚蓝星球,会从无到有(熵减)的出现生命?
熵增是宇宙发展的必然趋势,但熵增的过程并不是一条始终平滑向上的直线,而是有涨有跌的。正是那些局部下跌的阶段,出现了暂时性的熵减(无序到有序)。
生命,正是被这些偶尔的熵减催生的“神迹”。
2
蜀地刚刚入夏,朋友圈里的帝都友人却晒起了大雪。其实这漫天的雪花与生命有着本质的相似——都是少有的“低熵体”。
人们常说“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雪花”,但这种差异性也只是在细微处可见,更大的共性却是由水分子的特性所决定的——雪,都是六角形。类似地,“生命”这一神迹,彼此也存在着比两片雪花之间,更深邃的共性。
这种共性,在“基因相似度”上得以体现——人与人,99.9%;人与黑猩猩,96%;人与猫,90%;人与老鼠,85%;人与果蝇,61%;人与香蕉,60%......
看到这样的事实,不禁让人感到“万物生而平等”,并非一句信口而来的玄语。如今也不时会听到有人站在“万物平等”的角度,讽刺人类破坏环境是以“万物之灵”自居的自大。
我支持这句话的立场,但对于用“自居”二字否定“万物之灵”的独特意义,却并不认同。
我的确认为人类存在着一种独特的属性——意识(“灵”、“灵魂”)。
3
“毛孩子”、“狗分为两种:边牧和其他......”、......
这些对金毛、边牧的评价,不仅仅是出于狗主人对自己宠物的偏爱,更透露出人们对这些高智商犬的一种共识——通人性。
“通人性”,其实是指这些犬类好像能与人“互动交流”,在“有意识”地表达它们自己的想法。但事实上这些都是后天训练的结果,而这些训练又是基于“生物本能”的,比如食物奖励。
因而,宠物的这些看似“有意识地交互”,背后都可以追溯到“生物的已有本能”上。但人类的“意识”绝大多数时候却不是受生物本能所支配,尤其是最极端的行为——“赴死”。
在动物界,只有很少的物种因自然选择的结果,在基因中留下了“赴死”的利他行为。可人类的“赴死”行为的背后,完全找不到任何生物本能的痕迹,但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类可能又是“赴死”最多的生物。这都只因人类有着“脱离生物本能”的意识,并能用意识支配身体的行为。
也许这种独特的意识只是因为人类的祖先,碰巧先一步开始建立自己的文明,从此幼儿的成长不再只是为了生存,还有文明的承继,在这种世代的累积下,科学得以发展到如今的高度。
人类与动物的“意识差异”,在马斯洛需求层次模型也有迹可寻——生理(食物和衣服)->安全(工作保障)->社交需要(友谊)->尊重->自我实现。动物的需求明显还处于底层。
这其中的原由在此不多深入探究,比如如果给宠物以人类的教育,它们会有更高级的意识吗?毕竟许多存活多年的宠物,的确表现出了超脱生物本能的行为——猫狗对逝去主人的思念、老耕牛的灵性......
不管是过去的巧合,还是种族的天赋,如今只有人类的意识能够战胜生物本能,完全支配自己的身体。而这,就像是在我们的身体里,还有着另一个无形的自我。
可能这就是“灵魂”一词的由来,也是我对“万物之灵”的理解。
4
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任何引发一时关注的社会道德事件,常常会在落幕时将人们引回到这个悬而未决的古老疑问上。
但我更认同来自社会学的一个概念——“习得性”。简而言之,“人非生而知之者”,习得性认为人类的一切都是后天学习到的。因而,也就不存在“本善”还是“本恶”的臆断。
灵魂(意识),也是后天学习的结果。
从婴儿到成人,吃下去的食物构建起了身体,而见闻过的思想堆砌成了灵魂。
我们都是从婴儿这张只能“被动接收的白纸”而来,那么身体里的灵魂,不也就只是一些由听闻过的、别人的思想,拼凑而成的牵线木偶吗?
这确实是一种基本事实。
因而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观点认为,在人生的某个时候,应该主动去审视过滤已有的认知,将外界注入身体的灵魂作为“材料”,过滤加工得到真正的自我。
而我们用于自审的武器,是从已有认知中产生的“智慧”。智慧,是人类从已有认知中进一步抽象得到(归纳法)的产物,是属于每个人类自己的灵魂雏形。
在这个审视自我和外界的过程中,人,不再只是过去见闻的木偶,而有了自我改变、自我提升的能力,生命因此有了灵动的质感。这在很多宗教里,也称之为“修行”。
灵魂的可塑性,是人类最值得引以为傲的能力。
5
但并不是只有通过“我思故我在”的方法,才能有自己的灵魂。
智慧的存在,本身就像一个过滤器,无时无刻不在对接收到的外界信息进行过滤处理,甚至更多是在潜意识中进行的。因而,这世间的众生,才会呈现出如此巨大的差异性。
但正如血液经过离心机后,有了分层的结构。经过智慧,或主动或被动地构建出的灵魂,是否也有着一定的结构呢?
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在我们的认知中,是否也存在一些最本质的“支点”,“撬动着”(决定着)我们的整体认知呢?
我认为灵魂中的这些“阿基米德支点”就是“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一个人的所有认知,最终都可以追溯到三观上。
这就好似解一道数学题,可能有很多相关的公式(各种认知),但这些公式都是由几个基本公式(三观)推导而来的。
但还有一个比三观本身更加重要的问题——三观之间彼此是何关系?
相互独立的并列?还是层层依托的递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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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观之间,应是一种递进关系。
世界观,概括了宇宙万物的本质,人类的一生自然也脱离不了其描述。
人生观,是在世界观的指引下,对生命这个“向死而生”过程的理解。
价值观,则是在人生观的基础上,对沿途风景做出的取舍选择。
我心中的三观,今后独自成文描述,但它们的大致内容如下——
熵增定律虽是推动宇宙运行的法则,但对于人类而言,我们更加关心“时空”,尤其是“时间”,因而世界观也被称为“时空观”。
然而,“时间是不存在的”科学事实,使得“存在”一词失去了意义,世间万物不再是静态的“存在着”,而都是动态的“交流着”,一切都是动态的过程。最终世界就像一张网,不断朝未来编织着。
人,作为一个由生到死的过程,就像是世界这张“网”上的一根线。我们被其他的线连接着,也去连接着其他的线。
这些“连接”与“被连接”,除了不可抗的生存需求,其他的都是取舍选择,由我们各自对“价值”的定义所决定。而所谓价值,就是我们明明知道生命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却仍要为自己的“存在”去偏执守护的一些顽石,是我们对“生”的眷恋。
三观,就在这样的递推逻辑中建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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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世界观作为三观的基石,却也成了三观的“盲区”。
仰望星空,儿时的那些稚嫩疑问,如今有多少已被解答?——宇宙的边界在哪儿?边界之外是什么?被时间带走的生命去往何处......
头顶的这片星空,自儿时不变,却也代表着我们对宇宙本质认知的停滞——未知、神秘、混沌,让世界观闲置荒芜成了一块盲区。
其实对于宇宙,我们只需要知道一些关于“时间”的科学事实即可,如上文对世界观的简述——原来这是一个“没有时间”、“像一张流动的网”一般的世界,便可建立可靠的世界观。但可叹的是,即使到了大学的基础必修课程大学物理,也不曾被科普一下。
我十分厌恶灵魂如一滩死水的“杠精”,正如上文对“万物之灵”的描述,人的灵魂是“可以改变、自我提升”的,人的生命因内在灵魂的可塑性,而有了灵动的质感。
但建立在“盲区”之上的三观,却是孕育“杠精”的温床。
“未知、神秘、混沌”的盲区,给杠精的三观染上了一层“神秘主义”的底色。灵魂无法扎根到坚实的土壤,而像浮萍一般,抓着漂荡的稻草(生物的欲望)便以为有了依仗,无知且蛮横。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这是对“人人平等”的尊重吗?不,这是不明白人被民族文化和理性带给每个人的基本共性,包括道德准则。
“开心高兴不就行......”,这是“听从内心”的自由吗?不,这是不明白尊严的由来,屈从生物欲望的放纵。
......
科学,是人类最初、最基础、最可靠的依仗。世界观,应该借助科学发现的事实而建立,而不是仰望星空时不变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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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满篇的“谎言”,终于来到了坦白的时刻——熵增,可能只是自大的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幻觉”。
狗,拥有广阔的听觉频率范围;鸽子,能够感知磁场飞往遥远的目的地;蝙蝠,可以发出超声波探路绕障。人类,除了无形的灵魂,似乎身体本身不存在任何对世界的出色感知能力。
人类之于世界,是近视的。
就连“电子”,我们也只能借助仪器通过一些相互作用现象去“观察”到它的存在。
因而,当人类朝着过去探视时,能够获得的信息总是有限的。但对于未来,我们却知道是有着无限可能的。
看见一块石头时,我们可以知道它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的形态——组成它的微粒静止的堆砌在那里。但我们也知道,它终有一天会风化“消失”,那时这些微粒早已无处可寻。但是从这些微粒本身的角度而言,石头,只不过是它们“生命的过程”中保持得较久的一个“中间形态”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有限与无限的差异,产生了“有序”与“无序”的幻觉——因而我们总是感到“确定的过去是有序的”而“未知的未来是无序的”,由此产生了熵增定律,这也是感觉到时间在流逝(方向性)的原因。
说到底,人类就是一种因自身“局限性”而“近视”的生物。有些未知的奥秘,也许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认知极限,就像《平面国》里你试图朝着纸上的人(二维平面生物)解释——这张纸,除了纸面上的东西南北,纸的上下还有着更广阔的"上方"、“下方”空间。
二维生物却永远无法理解“看不见(感知不到)的上方下方”,最终我们只能气急败坏地喊道:“向上!不是向北方!”,但我们这些“空间国的三维生物”,又何尝不是呢?
世界重新被未知覆盖,杠精们开始弹冠相庆——“你们的三观马上就要崩塌了!”、“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9
薛定谔说:“生命以负熵为生”。何解?
生命这个低熵体,终会迎接死亡,随后淹没在熵增的未来洪流中。被死亡包裹的人类,本质上是被不确定的未知包裹着。人类对死亡的畏惧,不是生命的消失,而是未知的黑暗。
存在,即有序。渴望创造能“存在”的事物,便是一种“负熵”行为(从无序到有序),这和“生命的产生”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对个人而言,我们很希望生命这个过程中的一些宝贵的东西(思想、感情......),能定格在时光的长河中。但从人类的历史来看,只有以探求未知为本质的科学和最能共鸣的文学,能够一直存在下去。
科学,是面对不确定的未知时,当前的“最优解”。
从“日心说”到“地心说”,从“天圆地方”到“麦哲伦环球航行”,从“经典力学”到“相对论”......科学的发展,本就是一部探索未知的纠错史。
即使现在科学的尽头仍被“不确定”覆盖,但并不意味着科学是不可靠的。恰恰相反,科学正因它的这种“永远准备着拥抱新变化”的态度,而让人感到可靠。因而将世界观安放于上,也是能找到的最坚实的土壤。
科学的尽头从不是神学,而是哲学。杠精的尽头才是神学。
当科学越来越逼近未知的深处时,或许也是在逼近人类局限性的极限。此时面对不确定的未知,必须先“假设相信一些基本理念”再进一步前行。
因而即使“熵的增减”是一种幻觉,建立这样的假设也是必要而有用的。它不是为了如杠精一般自欺,而是为了驶向远方的星辰大海。“时间”,也同样如此。它的确不存在,但没有了钟表的世界,人类该如何生存呢?
这些“基本假设”就叫做“哲学”。
对个人而言,哲学也可以是个人的偏执,但它与杠精内心愚昧的“神秘主义”有着本质的不同。
杠精的偏执,是为了“躺平”,简化且麻木地面对外界、人生、未知。个人的偏执,是迫于人类的局限性,放缓生命以负熵为生的脚步,观赏人生旅途的沿途风景后,形成的个人品味喜好。它,在《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一书中,被“良质”这个新词所定义,而我更愿意称之为——“美感”。
三观之上,是个人心中的“美感”,那些心之所向的快乐。
这些快乐是发自“自定义的灵魂”,是在为本身并无意义的生命赋予个人意义的快乐,是生命追求“存在”的快乐,而远非那些生物本能激起的欲望。因而这也让人感受到了尊严,是高级的快乐。
10
这就是我对“人”的理解。
写于2022/3/13~2022/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