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三点,坐在阳光的背面,身边是金黄的葵花,和它饱满挺拔的枝干,虽然和梵高的画,仿佛隔着一场梦的距离。
青旅的大白狗安生地趴在地上嚼着树叶,吃得心满意足了,阿姨走出来给它在温暖厚实的阳光里梳理着毛发。
我想此时此刻,它一定是幸福的,虽然我们不能够进入一条狗的心灵世界,至少它不会去忧虑,明天还能否有这样的待遇。
人类的不快乐在于,开心的时候怕不长久,难过的时候怕没有终结,安稳的时候怕生活无意义,流浪的时候更怕找不到一个地方栖息。
永远地,站在此岸,眺望着彼岸此事古难全,所以无论什么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总难免打了一点折扣,所以人类归根结底是很难真心诚意快乐的。
耳畔飘荡的是邓丽君甜蜜软糯的嗓音,细细密密唱的是《小城故事》,她那样的情歌,让人听起来觉得整个世界接近透明。
虽然哈尔滨不能算作小城,只是,每一天,你遇到的那一浪一浪的人,他们的水温,他们的流向,他们的水质,和你不尽相同。
城市的喧嚣繁华,和一个人自己的保守自足,构成奇妙的落差,一个人在此间,要么绝望地抑郁,要么清净地脱俗。
正在看的书是台湾作家吴念真的《台湾念真情》,里面辑录了他曾经遇到过的一些民间人物,或许庸庸碌碌,或许发人深省,或许一意孤行,为着一腔执念告别「凡间」,去山顶种花,或许为了生计,深入地底,采矿挖煤,没日没夜。
平凡的人事,苦乐自知的烟火人间,生命的寂寥与冷清,在吴念真清淡朴实,但是发人深省的文字里,得到引人入胜地展现。
不知不觉间,随着书中人一起沉沦,随着他一起倦怠疲惫,随着他一起重燃信心,继续与生活柔韧相对,或者叹息。
这与我在哈尔滨做的事情,有那么一丝内在的契合,所以我仿佛和你能够体会,流淌在字里行间的复杂的个人追求与平凡人世的矛盾拉扯。
来哈尔滨有半个月的日子,陆陆续续结识了好几位散落在民间的手工艺者,也许他们的技艺并未达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境界,但是对于我来说,他们的手上功夫,绝对令人叹为观止。
但是他们大多品尝着同一种心酸与艰难——为了追求心之所向,毅然决然抛弃原来循规蹈矩地在大城市做一名营营役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上班族的生活,而选择了一种和灵魂,和真实的性情更靠近的生活方式,这种抉择一定是有收获的,不然他们也不会一意孤行,但是也必然会有蹉跎,因为手工艺的时间成本太高,市场的需求也有限,所以精神层面的富足不得不遭遇物质方面的阻力。
能够从从容容,如鱼得水地过着既顺从自己心愿,又不必要为现实生活做太多的妥协的人,少之又少。
其实,不仅仅是他们,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可能都摆脱不了这种困境——一方面是不得不迎合的生活,沉重的,混沌的,但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安稳的,另一方面又是发自内心渴望皈依的生命形态,优雅的,舒心的,轻盈的,饱满的。
区别在于,有些人能撑得久一点,而有些人,早早地就缴械投降,真正称心如意,随心随性的,凤毛麟角。
离开湖北老家,遥遥北上来了哈尔滨,做一份薪水不高,随时可以停止,但是精神满足度相当高的工作,家里人是不理解,身边的人更是苦口婆心,但我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了。
我越来越发现,每个人迟早会发现,想要周全每个人,是根本不可能,也不必要的事情,能够做的,不过是尽其所能地自我发展。
在朋友圈里分享生活的时候,有些人会充满艳羡,感叹我的生活才真正实至名归,而他们不过是为了生存受苦受累,我只能冷暖自知地一笑。
也有些人会穿透我闪烁着岁月静好的图景,看到我这样飘荡不定的生涯的岌岌可危,替我感慨唏嘘,甚至劝服我踏踏实实,走上一条更加平淡安稳的轨道,我只能冷暖自知的一笑。
有时候看书看得累了,趴在床头上,楼下的音乐声音一浪一浪地涌上来,独自目光炯炯地凝望着对面翻修过的有些年头的老建筑的砖瓦墙,被昏黄的灯光照耀出一片朦胧的怀旧情调,我心里在自语:“我不后悔。”
或许我不能遇到一家咖啡馆,就理所当然,淡定从容地坐下来点一杯咖啡度过一个优雅闲适的午后;或许我不能走进成衣店心满意足地给自己挑选一件舒适而又精致的大衣,洒脱桀骜地走在秋风里的果戈里大街,或许我不能在节日的时候,斩钉截铁地给家人或者亲密朋友挑选一份礼物,让他们也感受到幸福的滋味,但是我不能说我是不快乐的。
至少,当我看完一本书,写完一篇文章,去过一个新的地方,吃过一家风格独特的小店,遇见一个新的天涯过客的时候,我的心里,仿佛重获新生,轻盈洁净。
如果一个人应该知足,那么我想求仁得仁,是为幸福。
有人或许能够从一件新大衣里获得绝佳安慰,感到人生至此,无怨无悔,有些人可能在玻璃窗里看见自己的样子,笑得很自然,穿得也不寒酸,就已经心满意足,谁也不懂谁的深浅,谁也无需妄加评议谁的人生。
当然祝愿你大富大贵,如果没有,希望你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