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羊”这两个字在史书中出现过两次。
一次是在《后汉书·列女传》里,有一个叫乐羊子的,他是靠老婆混出名的。
乐羊子求学,在外面上了一年的学,非常想老婆,就回家看老婆去了。老婆看见乐羊子回来,拿起刀,就……冲向了织机旁边,对他说:你看这布,一寸一寸织起来的,要是现在把这些布从中间割断,就没办法织成了,你这学业也是这样,不能中断。“乐羊子听完非常不好意思,马上回去继续求学,七年没回家。
另一次是在《战国策》里,春秋时期,魏国的大将乐羊要攻打中山国,当时他儿子在中山国,中山国也没客气,直接把他儿子炖了,还给他送了一锅汤。乐羊端起汤,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口一口喝掉了,不知道有没有指导一下中山国的厨师的厨艺。
这本来是两个人,两个故事,后来一个叫冯梦龙的人,把两个人串成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变成了一个人。
稍加想象和艺术加工,这个故事就变成了一个绝望的接盘匣对隔壁老王的报复。
你看,我们就喜欢这样。故事要曲折,情感要动人,人物要饱满。
比如这篇《最美乡村女教师》,这是我看过的最无耻的报道。也不能这么说,几年前我还看到过一首“纵做鬼,也幸福”的诗。
在这篇报道里,作者轻描淡写地掠过了一个18岁被拐卖到山里的女人,受到的虐待和屈辱,多次逃跑未果,多次自杀,最后不得不认命的过程,反而把这件事写成了一个心怀高尚情操的女人,不计前嫌,选择宽恕,主动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大山、奉献给大山里的孩子们。报道出来以后,郜艳敏被评为年度感动中国人物,这个故事被拍成了电影,电影的价值观更下贱,讲述了一个女人被拐卖后把一生献给教育事业,男朋友来接她,她也毅然选择留在大山,留在孩子们身边。这样的一个电影一度在央视播放,不知道是不是有国家打拐办的人和人贩子一起坐在电影院,一边流泪一边感叹人性的伟大。
在中国的历史和近代的各种社会事件中,有一件很吊诡的事情,就是歌颂苦难,尤其是弱者的苦难,从乐羊食子到郭巨埋儿,从知青岁月如歌到最美乡村女教师,地震、洪水、天灾、人祸,每一场苦难都会有人跳出来喊“纵做鬼,也幸福”。似乎这样的人越多,这样的苦难越多,这个世界就会越美好。
在一个强者掌握话语权的社会里,弱者总是被高尚、被奉献的。
郜艳敏成了最美女教师,而另一些没有机会成为女教师的郜艳敏们还被锁在小黑屋里,时刻被一群陌生的、穷凶极恶的村民监视、暴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该为这些苦难负责的人不去改变这些苦难,反而去歌颂苦难,在摄像头前洒下几滴感动的泪。苦难俨然已经不是苦难,它已经成了爱的升华,成了人性的光辉。
顺便一提,《后汉书》里乐羊子的老婆也是一个被歌颂的苦难,乐羊子七年不归,乐羊子老婆不堪流氓骚扰,自杀殉节,因此进了列女传。
和这血淋淋的贞节相比,有一个隔壁老王,反倒是美好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