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柱第一次见到小婷,是在龙哥的住处。那次,龙哥带了他们几个小兄弟,一起聚餐。
龙哥说:今天呢,咱们几个老家来的兄弟,尝尝我们地道的家乡菜。咱就不去下馆子啦,在家才能吃到最地道的。
兄弟们便起哄:哟!是要嫂子亲自下厨给咱们哪!
龙哥便脸色一沉,说:什么嫂子不嫂子的,你们龙哥我,钻石王老五,哪个女人能把我降服啊!
兄弟们便起哄:那是那是,咱们龙哥,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那天给他们做饭的,就是小婷,龙哥当时的马子。
小婷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看着应该才20刚出头的样子,很瘦,面色苍白,皮肤白到近乎有种半透明的感觉,血管长得浅的地方,那些青青的血管都能隐隐透视。那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很宽大的衬衣,衬得一张小小的瓜子脸更加娇小。看见她的那一霎那,国柱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村头看到过的一种小野花,他叫不出名字,只记得它们每到春天就会开放,一层一层地开在小河边,枝叶很纤细,藤蔓长长地向四处攀爬蜿蜒。那花朵小小的白白的,但是很香很甜,能把路过的人闻得像醉了酒一般。
吃饭的时候,小婷没有跟他们坐在一起,只是在上菜的时候,客气地帮他们布了一下菜,倒了酒就默默走开回了厨房。她很安静,除了偶尔轻轻浅浅的笑之外,几乎不跟他们进行任何言语和表情的交流。
龙哥说,叫她自己一个人吃,女人家,别掺和我们男人的事儿。来来来,兄弟们喝酒喝酒。
可是国柱发现自己有点心不在焉,总是情不自禁的往厨房的方向去看。
中途,小婷又给他们倒过几次酒,好像她确实是在厨房吃过了吧。不过国柱心里想:她一定吃得很少吧,她的脸怎么能那么小那么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第二次见到小婷,还是在龙哥住处。那天,他和几个弟兄们坐在客厅里抽着烟,听龙哥吹水。小婷正在卫生间洗头发,洗完以后,卫生间的门开着一条缝,她套了一个很宽的t袖,站在玻璃镜子前用风筒吹头发,t袖下面露出大半截白皙的腿。她的头发很长,洗完后松松地垂下来,差不多能到腰部。国主突然觉得,小婷,好像小时候年历上看到过的仙女啊。
龙哥有时会跟他们说起小婷,总说:你们看小婷那婊子,你看她的样子像不像大学生啊?你们说像不像?
几个兄弟们就会哄堂大笑说:像,太他妈像了。
龙哥就说:你们懂哇?现在这些出来卖的 ,喜欢装纯情,还到处说自己是大学生。你们知道我是从哪儿把她捡回来的?她那时候啊差一点没流落街头呢!她当时的房东看她欠了几个月的房租没还了,她老爹呢生了病,欠了一屁股。她那时候早就出来做了,但是赚的钱填不满给老爹看病欠下的债。那房东老金你们知道吧?那是个生烂疮的主,就要小婷陪她睡,说你反正是做鸡的,跟谁睡不是睡。我看她可怜,就帮她还了债。结果呢,这小婊子居然就赖上了我,非得跟着我了。
不过,其实,国宏也看得出来,龙哥对小婷也算得上是有些不同的。龙哥的女人很多,但是安在家里的,小婷是第一个。不知道真是因为小婷实在没有住处,还是有别的原因,国宏心里愿意相信,龙哥待小婷,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小婷有了龙哥做依靠,至少不用再出去零零星星地卖。
第三次见到小婷,是龙哥派他陪小婷去堕胎。龙哥很忙,自然没有功夫去做这些事情,而他的工作,本身就包括帮龙哥搞定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
那天走出手术室的小婷,面色比之前见到的更苍白了。她扶着墙慢慢出来,身子单薄得像一片风中的叶子。国宏觉得这个女孩子好像随时会被一阵风刮走了,飘得远远地,飘出他的视线外,再也看不到。他突然就觉得紧张,赶紧上前去搀扶小婷,然后小婷抬眼看了他一眼后,就身子往后一仰,无知无觉地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载着小婷回到龙哥住处,小心翼翼抱了小婷回到房间休息。小婷躺进被窝里以后,突然伸出一对细瘦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嘴里含混地喃喃着:我们的孩子,你……为什么……总是不要……
他突然觉得无比伤心,替这个柔弱的女孩鼓子起了满腔子的勇气。他知道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为龙哥堕胎了。再这样下去,他担心她的生命好像就会像她下体流出的血一样,渐渐流淌殆尽,再也回不来了。
他攥紧了拳头,冲出房门,驾上车就去找龙哥。刚到龙哥所在的地方,车子还没停稳,龙哥手下的另一个小弟,也是他的老乡铁头突然猛敲他的车窗:阿宏,阿宏,我正要找你。我爹刚来电话,你爹在工地上出事了,脚手架上掉下来了,正在医院抢救呢!你快去医院看看吧!
国宏一听,脑袋里炸雷一样,然后耳朵里嗡嗡乱响,什么都听不清了,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铁头晃着他肩膀,提醒他:阿宏,快去找龙哥借点钱,医院的窟窿大着呢!老爷子还在医院等着你,你快去找龙哥!
他于是冲进去找龙哥,见到烟雾缭绕中,龙哥正在赌牌。他才开口叫了一声"龙哥",龙哥已经抓起一大叠钱往他怀里一丢:走吧走吧,该干啥干啥去,别打扰了我的兴致!
他愣了两秒,看看怀里的花花碌碌的票子,赶紧说了声:龙哥,回头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龙哥眼都没抬一下,朝他不耐烦地甩甩手,示意他快滚。
后来,国宏爹的命是保住了,落了点残疾。国宏很多次跟龙哥说,要把钱慢慢还给龙哥。龙哥就笑,露一口被烟熏得黑黑的牙:行啦行啦,那天反正我也都输了个精光,好歹你拿走的那一部分还救了老爷子一条命,值了。你呢,踏实跟着龙哥混,龙哥不会亏待你的。
差不多是在一年后,有一天他陪龙哥在外面喝酒。龙哥喝高了,问他:阿宏啊,我怎么老没见你找女朋友啊?
国宏说:我又没钱,耍不起。
龙哥说:也对,不找女人最好,我告诉你,女人才真叫麻烦。你看那个小婷,整天在我屋子里晃,烦得很。我呢,看看她又可怜,甩也甩不掉,麻烦哪!
国宏说:小婷,还好吧,也不多说话,家务干的仔细,菜又做得地道。
龙哥说:阿宏,你不懂,这女人哪,堕过胎跟没堕过胎的可真不一样。小婷下面都松了,不中用了,哪像大富豪新来的那个莹莹,才17岁,那味道……
国宏突然无比恼怒,一只手不自觉地就向桌上的啤酒瓶伸去,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预演了一遍:酒瓶砸向龙哥的头,瓶身四裂,连带着龙哥的血,溅了他一身……
可是,他眼前又出现龙哥抓过一把钱丢进他怀里的场景。这个人,是救过他老爹命的龙哥,是一直带他在身边罩着他的龙哥。
"哗啦……"啤酒瓶狠狠砸破了龙哥的头,瓶身四裂,连带着龙哥的血,溅了他一身……
国宏愣住了,他手里握着的啤酒瓶子分明还在手上,并没有砸下去,可龙哥头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龙哥的身子随即倒下去,几条光着膀子的壮汉已经扑到他的身上。
国宏这才醒过神来,嘴里凄厉地大叫一声:龙哥!抓紧的酒瓶立刻朝着其中一个光头砸了下去,身子猛力地冲撞着,试图杀出一条血路拉出他的龙哥。但是几乎同一瞬间,他也被几个人打翻在地,无数拳脚雨点样砸在他身上。
等到那群人散去,国宏艰难地爬起来,看到龙哥已经倒在血泊里,身上全是血窟窿。这群人,分明冲着龙哥来的。他抱住龙哥的头,大声叫着:龙哥、龙哥……
龙哥微微睁开眼,看看他,说:阿宏,你,够兄弟!下辈子,我还认你、这、个、兄、弟……
他的眼泪无止境地流着:那个酒瓶,原本,他竟是想砸向龙哥的……
国宏又见到小婷,是在龙哥葬礼上。她还是那么瘦弱,脸色苍白,但是在那苍白中却透着一种诡异的红润。
她问国宏:龙哥临死时候只有你在他身边,他有没有话留给我?
国宏看着她小小的脸,想起龙哥最后跟他说起小婷时候的表情。他一阵不忍,嘴里说:龙哥说,他不能照顾你了,他要你保重。
小婷突然凄楚地笑了一下:看来他没说起我,因为龙哥从来都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然后她抬起手,轻轻拂过自己的小腹,对国宏说:阿宏,知道吗,我,又怀了龙哥的孩子。
他的心里,突然被电光火石地打了一下:真的吗?
小婷坚定地点点头:嗯,我要生下他。这一次,他再也不能让我去堕胎了。
国宏的心里突然像阴云密布的天空瞬间透过了层层光亮:苍天呐,龙哥有后啊龙哥有后啊!龙哥,我对不住你,但是,我终于可以为你做点事情了!
他一把拉住小婷的手:小婷,让我照顾你,做你和龙哥孩子的爹!我会照顾好你们的。龙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小婷看着他,轻轻点点头:好!但是,阿宏,医生说,我以后可能再不会有孩子,你要是跟我在一起,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国宏愣了一下,目光望向小婷其实尚未鼓起的腹部,仿佛他的目光能透视一般,看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流着龙哥血脉的生命,正在生长。他似乎是着了魔似的,又重复着说:龙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