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移植的时光

     

      文/岁月静好

人是善于忆旧的动物。一张照片,一首歌曲,躺在角落的一本书,甚至一个烂布条,都能勾起许多过往,散落在岁月的风尘里,等着你拾起,细细回味。

那天正在扫地,一块鲜艳的布条斜藏在餐桌底下,粉色中间夹杂着黑色的条纹,甚是喜欢。突然忆及小时候踢布毽子的情景。

布毽子是由许多布条码在一块,用另一根布条从中间系住,然后用手轻轻抖落开来,一个布毽子就做成了。80年代,经济贫穷,布条都是旧衣服上剪下来不用的,黑色,灰色,统一的暗色调。倘若能见到一个崭新鲜艳的布条,真是惊喜过望。裁缝店是唯一可以见到花花绿绿布条的地方。也曾跟着母亲到裁缝店,眼馋,近乎怯懦地提出要几根彩色布条。店主微笑着拒绝,说这些布条还要拼凑起来做衣服呢。从此,再也没有勇气向他人开口要东西。

大家都是统一的灰不溜秋的布毽子,便没有攀比,更多的是踢毽子带来的快乐。拿了毽子在手里,在抛下的那一刻一脚接住,一口气踢百十个简直小菜一碟。和小伙伴们围在一起,一个人踢,其他几人数数目,认真劲不亚于课堂听课。眼睛直直地盯着,生怕漏掉一个,踢得最多的便成为我们眼中的英雄。

毽子越大,越多,便越有自豪感,在众人面前便可以趾高气扬地当“老大”。于是便在空闲时间收集母亲残留不用的布条,偶尔翻拣到新的碎布条便如获至宝,可以兴奋整整一下午。趁着放学回家的当儿,便悄悄躲在一边扎毽子,越扎越多,想象着新毽子惹来周围小伙伴的羡慕目光,心田便如夏日阳光般灿烂明媚。

每到星期天下午,一群伙伴便在大门外高声呼喊我的名字。院子里一条大黑狗汪汪地狂叫不停,我便急忙穿好衣服,拿了新做的毽子,跑出去跟她们玩。有时抱着黑狗的头,让她们到院子里玩。无奈黑狗总是仰着头,张着血盆大口,凶猛地朝她们攻击,满院子围着缰绳转圈,跳跃,扑腾,似狼一般可怕。在家玩耍的计划便被黑狗打破了,只好一个人兴味索然地踢毽子。

父亲是非常爱干净的人,每当看到院子里垃圾散落时,便拿了扫帚打扫。其实,经常打扫的小院,最多也就刮风落了一层灰,剩下的便是我扔得到处都是的布毽子和跳绳。他边扫边骂,还威胁说要把所有的毽子和跳绳全部扔到大门外的渠里。我躲在家里不敢出声,担心着我最喜爱的玩具,倘若真的如父亲所说,我的最爱会惨遭厄运,心里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一团而无计可施。出于对父亲的畏惧,不敢开门跑出院子抢走玩具,只好趴在窗玻璃上,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把心爱的毽子和跳绳丢进簸箕里,然后两手端着簸箕走出大门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这时,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簌簌地落了下来,谁让自己平时不藏好它们呢?心里失望至极,整个下午便怏怏不乐,干什么都觉无趣。

待到下一个星期天,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玩她们的毽子,总觉羞愧难当。玩得兴味大减。晚上回家,不免躲在被窝里暗自落泪,决心重新做一个,补偿内心的忧伤。于是,重新一条一条地收集布条,不厌其烦。过年缝衣服的时节,最是欣喜。等待的不是母亲做了怎样好看的衣服给自己穿,而是母亲在做好新衣服后,将废弃不用的鲜艳布条送给我。拿到布条的那一刻,可以欢欣得手舞足蹈,暗暗想着星期天在众人面前展览新毽子的自豪与骄傲。看她们再次投来艳羡的目光,再次围着我的毽子,看它上下翻飞,靓丽的身姿,曼妙的舞蹈,欢声笑语激荡,跳跃,该是多么美好的场景。

于是,盼望着,盼望着,仿佛一个星期有一年之久。好不容易等到星期天,早早起床吃饭,急急忙忙召集伙伴,踢毽子,数数目,心情豁亮,踢的劲头大增,冠军一定非我莫属。虽已入寒冬,但浑身大汗淋漓,痛快之中更多的是欣慰。

一天中午放学回来,父亲笑眯眯地问,怎么不见你踢毽子了?提到毽子,我便哽咽难耐,低头不语走开了。母亲笑着说,你把毽子都给扔了,她怎么踢?父亲慈祥地笑着,我怎么舍得给扔了?全部都放在南房里了。我喜出望外,赶忙跑到房子里,一堆毽子静静地躺在墙角下,跳绳整整齐齐地捆扎在一起。之前对父亲的怨恨在那一刻便烟消云散,心里倍觉温暖,幸福。童年就在踢毽子,玩跳绳的欢乐中渐去渐远。

上初中后,离家住校,从此便失去了在家的欢乐。学业繁重,无暇玩耍,与毽子的情缘便渐渐疏离。那些欢乐的场面如同一颗颗莹润亮丽的珍珠,悄悄藏入心底的最深处,随着时光的迁移,愈发熠熠生辉。

如今,童年早已成为久远的梦境,那些毽子,跳绳也早已不知踪迹。即将步入中年行列,家庭,事业,孩子,一一兼顾,不免生出几分成熟与理智,再也寻不回童年的欢乐与纯真。一次回家看望父母,父亲在南房里整理什物,突然远远地呼唤我,声音亲切,温和。我跑出家门,奔向南房,以为父亲有事需要帮忙。只见父亲一脸和蔼,微笑着看着我说,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他把一个鼓鼓的食品袋递给我,我怀着好奇心解开系在一起的疙瘩,只见三个布毽子和几条跳绳安静地躺在里面,仿佛沉睡了二十多年的亲人,竟是那样亲切,祥和。毽子依然灰不溜秋,布条上沾了许多尘埃,跳绳的皮筋两边边缘处,磨成锯齿样,中间断裂处有两个接头挽在一起的疙瘩。瞬间,所有往事纷至沓来,清晰如昨。那些欢乐的年华再也回不去了,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了二十多年,飞逝的时光如同流星划过天际,一一陨落。剩下的,只有憔悴的容颜,疲惫的身心。父亲半开玩笑半戏谑地笑着说,再去踢毽子,跳皮筋吧。我内心却再也涌动不起一丝童真的涟漪,站在墙角看着那些曾经的珍品,惊觉自己真的老了。

原来,童年的欢乐是不能移植的,它只属于天真无暇的时代。玩具只属于孩子,再香的美味佳肴,再美的华丽服饰,再富丽堂皇的房子,都取代不了玩具在孩子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些起舞跳跃的时光,那些欢笑奔跑的岁月,那些渴盼羡慕玩具的日子,都定格在一圈一圈的年轮里,就像一坛坛陈年佳酿,日久弥香,留待在以后的坎坷跋涉中慢慢品味它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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