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饮食男女》:当个人欲望与家庭观念冲突,怎么破?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

孔子在《礼记》写下这段话的两千多年后,一个叫李安的后人用电影的形式做了注解。

电影的片名《饮食男女》直接取自孔子的原话,故事透过一个普通家庭,折射出中国社会的世俗人情。

这是李安在返回美国发展前执导的最后一部华语片。有了“父亲三部曲”的成功,之前在好莱坞找不到工作的他,差不多用一年功夫就拍出了奥斯卡7项提名,斩获柏林金熊奖的《理智与情感》

《饮食男女》延续“父亲三部曲”前两部作品的风格,情感浓厚沉重,气氛轻松愉悦,又是经过詹姆斯·夏慕斯之手的剧本观赏性十足。这种“中西结合”的表现方式是当代华语电影所需要的,因为这能让国产片更容易地推向全球市场。

电影的主题延续《喜宴》还没讲完的。家庭的和睦需要“谎言”来维系,可是当“谎言”必须要被拆穿,才能获得个人幸福的时候,那该怎么破呢?

孔子在两千多年前就清楚地洞察了人性,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至亲之间更是如此。

《喜宴》里的高伟同因为顾忌父母观念保守,不能接受同性婚姻,那只好是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如果为了追求个人幸福不顾一切,直接坦白,所造成的后果,轻则导致原生家庭破碎,重则直接气死父亲,这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

《饮食男女》里的老朱和高伟同的情况类似,他也有着一段家人难以接受的恋情。不过他并没有用“谎言”来维系家庭幸福和睦的前提条件。三个女儿就住在家里,再精密的谎言也迟早会被拆穿的。

与其一直憋着,不如变被动为主动,直接坦白。

“今天不说,要等到哪天说呢?”

于是故事刚开始,老朱就和秘密情人琢磨着要公开恋情。

这次李安换了个玩法,他没有单从男主角的视角出发,而是把叙事重心放到了三个女儿身上。

多角度叙事非常考验导演的功力。镜头不断在四个角色中间不停切换,李安节奏把握出色,而且人物塑造相当鲜明。

老朱是一位退休的超级大厨,对饮食非常讲究,妻子早逝,女儿们逐渐长大成人,他也开始陷入一场老年危机。

大女儿朱家珍是学校老师,因为初恋的伤害,她对恋爱感到恐慌,成了一名大龄剩女。

二女儿朱家倩是航空公司经理,精明能干,独立自强,不缺对象。与父亲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三女儿朱家宁刚从学校毕业,在一家快餐店打工,她在家中调解两位姐姐的矛盾,在外面调解闺蜜和闺蜜男友的矛盾。

老朱一家和邻居梁伯母一家交好。

梁伯母有两个女儿,锦凤是家珍的大学同学;与老朱家交流更多的是锦荣,她有一个女儿珊珊,但不幸身陷离婚风波。锦荣由张艾嘉饰演,她在片中的细腻演技不可忽略。

每一个角色都象征着一种人群,每一段关系都有着耐人寻味的寓意。

老朱和梁伯母代表着父母辈一代。通过他们观众可以发现,父母的精神世界远比想象中的要丰富多彩。

当然老朱和梁伯母是有差异的。

梁伯母对婚姻感到失望,她认为结婚就是一场业障,吵闹不休,忘恩负义。

老朱虽然经历了丧妻之痛,但他却对爱情仍然保持向往。“食色性也”是老年人也不能例外的,这在他身上得到了特大的体现。

父母辈一代与子女们有着强烈的相互影响。

梁伯母只不过在国外锦凤家住了几天,就搞得锦凤差点要闹离婚。

老朱则影响着女儿们的道路。本来二女儿家倩喜欢烹饪,老朱却硬要把她送去念书,这使得女儿走上了另一条人生道路。

儿女们则想要给父亲找个老伴,改变父亲的晚年生活。只是她们没想到,父亲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大女儿家珍代表观念相对传统的女性群体,家倩代表相对开放的新时代女性。

这两个角色相互对立,就像美国队长一直作为钢铁侠的镜面存在那样。美队活成了钢铁侠,钢铁侠活成了美队;而家珍活成了家倩,家倩活成了家珍。

三女儿家宁代表新生代群体,是思想还没被社会大染缸浸泡的一代。

家宁的爱情观与整部电影的主题是有些许冲撞的。她认为在爱人身边就是能自由自在地谈任何事情,然而老朱却有心事无法对家人开口,大姐对全家人撒了个惊天谎言,二姐也有着不能明说的一段“朋友”关系。

当爱情升华成亲情,虽然李安没在电影里细说夫妻的相处之道,但恐怕夫妻之间很多时候也一样是有口难言。

家宁和闺蜜的“塑料姐妹情”,老朱和老温的革命情谊,还有办公室恋情,闪婚,婚前怀孕等情节,无不是中国人情社会的真实写照。

李安精妙地把一系列的事件串在了一起,爆点一个接一个,而且一个比一个大。

可以很容易发现,老朱和女儿们的每一次家庭聚餐都是一个爆点,每个爆点的相隔时间不是平均的,而是越来越密集。

爆发的过程就是每位家庭成员说出心中秘事的过程,打破“谎言”的过程。

家宁比较单纯,她没有什么顾忌,就宣布了一件令家人震惊的事;

家珍一直因为没有男友而十分憋屈,憋了这么多年,一旦选择打破,那自然是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老朱是憋得最久的,他从电影一开始憋到了最后一餐饭。当他乘着酒意说出心事的时候,比《喜宴》里老爹的反转更加惊人,真的比如今99.99%的喜剧片都要搞笑。

当所有人都说出心事,成功追求个人幸福的时候,唯独家倩的成长曲线是反过来的。

一开始,她是最开始说出心事,追求个人幸福的人,然而到了电影的第二餐饭,她却把自己想说的话收了回去。

得知家珍谎言的她,也没有选择戳破。这个做法就是《喜宴》所传达的家庭和睦之道,有需要的时候,要装作不知道,给家人留下一点私人空间。

老朱妻子的照片选用了与家倩相似的模样,也暗示着家倩是一个特别的角色。相比姐姐和妹妹,她与父母的距离更近。

她有本事去继承父亲的厨艺,也有着读懂父辈思想观念的悟性。

家庭的幸福需要用“谎言”来维系,这个道理老朱再清楚不过。最后一场聚餐上他就说,家人之间是相互有所顾忌的。有些事贸然道破,那很可能会造成伤害。

“谎言”(秘密或是难言之隐)的拆穿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更需要家人的支持与理解。

家倩说,别人靠唱卡拉OK维系感情,他们一家就是靠吃饭维系感情。每晚的家庭聚餐提供了一个打破“谎言”的机会。

家宁几乎没有经历过程,但家人十分理解,没有反对;

有了家宁的催化,家珍也更有勇气了结了自己的心事;

最难的老朱,经历了一系列生活上的巨变后,他也下定了决心,要找回自己失去的“味觉”,重新品尝一回人生的滋味。

宣布再婚的闹剧结束后,李安给了家倩的一个镜头意味深长。为什么要给到家倩?这大概要表达,她是最能理解父母的人,她理解了父亲的决定。

是一家人的互相理解,换来了影片最后的圆满结局。

电影的经典款海报取自最后父女团聚的一幕。

女儿终于得到了父亲的授权进厨房烧菜,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

父亲得到了女儿的理解,他的人生又充满了味道。

家庭,就这样幸福了。

什么叫做“可惜”啊,要心中有个“惜”字儿,才知道可惜。——《饮食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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