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初疫情爆发到现在,我居家四个月。小大寒过后,春雨惊蛰悄悄酝酿温土,春分不疾不徐而至了。日日都在盼春来,人人都在这个冬天里扎挣。它本不面目可憎,是晶莹冷峻叫人清醒的,而我们本不是这样殒了一命又一命散了一家又一家,是自由行走忙碌在天地的。
草木虫鸟可不管这人间变了什么样,只要太阳继续移,它们就破土、贴绿、磆踊、啁啾,活动开来的气息鲜活热烈极富生命力。如今,我家阳台窗外恰有一团火似的存在,明艳蓬勃,在葳蕤葱郁的绿木翠丛间显得格外独特。这是一株普通的红枫,躯干挺拔细长,枝叶茂密柔软,在小区刚落成时植在绿化花坛。我们搬来这里已有十一年,印象中只是每年固定的一段时间一团红的影像投射在玻璃窗上,悄无声息。
居家隔离让人磨了心性,晨昏站在阳台往外睹一睹便当是解了相思,而这正让我有幸观察到这株红枫几个月的成长。当周围其他树的枝桠渐渐发出新绿来时,我便叹息,它这毫无生气的样子怕有下世的光景,我怕它死了,没熬过这个冬天,但十年的植物怎是轻易说死就死的。
后来有一天这株干枯的树突然发了芽,红色的嫩叶在金边黄杨的背景下十分醒目,紧接着树冠越来越茂密,它开始平行伸展,顶端的枝叶稍稍下垂成廓形,倒是有一丝丝黄山迎客松的气韵。颜色也有了微妙的变化,那些绛红酡红朱红枣红胭脂红,我统统分不清楚,索性都叫成“红、很红、越来越红”了。它和旁边其他的植物一样,彻彻底底把自己融在了春天里。我现在当然坚定地相信它明年还会长高变大,树根往地下延,躯干朝云里去,枝条向周边展,亚热带落叶小乔木大概也有通天穹顶的梦想。
新闻上意大利“阳台文艺复兴”、武汉“阳台书画展”让人备受鼓舞,这受难的人间还有多少像我这样只是站在阳台上,无意中关注到一股生命的力量,却不知不觉慰藉了自己。或许对楼的某位住户也留心着这株红枫,我与他共同成了它的网罗。
春天势不可挡,我终于走出门,冬天里发生的苦难和那些活过没活过的人,一并这株红枫都进了我的话匣子,不知往后要说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