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离开你,乘着南瓜车

文/添一抹岚

-1-

我不曾跟你坦白,我是南瓜精灵。

在花鸟市场里,从你捧起小南瓜盆栽那一瞬的惊鸿一瞥,我已明了,你注定了是我命中的一劫。

你将盆栽放置阳台之上,位置很好,我这个小南瓜可以俯瞰灯火阑珊,也可以随时注目着你。初来你家时,我只是一只攀紧枝蔓才指头大小的南瓜,浅绿色,头上顶着枯谢的黄花。经由你悉心照料,我已长得有拳头大,金黄色,初长成。

与你朝夕相对,我对你有了多方面了解。你爱唱歌,爱读书,爱下厨,不抽烟,不饮酒,不夜归,爱打篮球,会弹吉他……你,是五好青年。

嗯,五好青年,当然得有女朋友。她,美,明艳动人。你对她极好,呵护备至。她,对着你有撒不完的娇。你,有终极杀手锏:将她拢入怀中,用你宽大身躯包裹她娇小腰姿。

每每看至此情此景,我不由心驰神往。我是个成熟的南瓜精灵吖,看你与她的活色生香,我身上的皮肤也不禁由黄至赤。

-2-

正是夜深人静好成眠时,睡梦中,我听到了你低低的哭泣声,然后是出力摔门的动静。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难道说她要抛弃你。我扭转脑袋,看见楼下果然等着一辆豪车,一个男人正等在一旁。她踩着恨天高,扭着黄蜂腰,走到男人身边,立马黏了上去。

我转过头来,不想再看。楼下传来隆隆的汽车发动声,是男人在炫耀抱得美人归吧。

我心下暗暗向他们啐了一口,目光转回你的身上。你还在低泣着。透过窗户,我看到你抱着头,挨坐在房门前。你肯定以为在这凝重夜色中,没人知道你在伤心流泪,所以你肆意地低泣。可我看见了你的狼狈不堪,我想给你个拥抱,以朋友之名,可我,只是南瓜精灵,我离不开南瓜。

你就那样依在门前,低泣着,累极了,竟睡着。睡梦中,你也是伤心至极吧,不然怎会不时的传来啜泣一声,连随双肩一耸。我抱在枝头,看你看得眼酸,困极,最终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你都耷拉着脑袋,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你不唱歌,你不读书,你不下厨,你不踢足球,你不弹吉他,你只是赖在家。你还学着抽烟喝酒,一屋的凌乱,一室的烟味。也忘记给我浇水,要不是老天垂怜下了几场雨,我这个南瓜精灵也得自求多福。

那天,天空下着大雨。雨水滴答落在我身上,终得一饱甘露,我笑得花枝乱颤。藤蔓也应着风的节奏,随意摇摆,甚至搔首弄姿。

风过雨停,空气清新得透心,天空澄明得晃眼,阳光洒下,有一拱彩虹挂在天边。我闭上了眼睛,尽情呼吸着清冽的空气。忽然,一滴沁凉的水珠打在我脸上,我睁眼,看到你就现在我跟前。两滴,三滴,原来是你的清泪点滴落在我脸上。

看到你走出屋子,来到阳台,我是开心的,即使你泪目连连。算一算日子,似乎有一个月之久,你不曾来过阳台。我扬起脸,怜爱地看着你,看着你俊秀的脸庞。

终于,你抹了眼泪,观看着阳台的各类盆栽。你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伸手轻轻触摸我。我下意识地躲着你的手指,即使我知道那只是徒劳,我是南瓜精灵,附身南瓜,动弹不得。

然而我竟躲过你的抚触!我躲过了,是意味着我拥有自主活动的能力吗?我侧头,兴奋地询问身边的藤蔓,她微笑点头。

兴奋一会后,我认真思索,行动自由后,我想干点什么。我望及你,你依旧站在我身旁,目光望向某处虚空,无丝毫神气。一个大胆的念头缓缓地窜上我心内,要不化身成人,陪伴在你身边,让你恢复精气神。我目光热烈地凝视着你,恰好,你也将目光投注在我身上。四目相对,我的心,不期然地乱跳。

你又极目远眺了一会,才折回屋中,还是带着浑噩。

我定过神,拥着身边的藤蔓,撒着娇,问她我能否离开南瓜,化身成女子,安慰照料我们多时的你。藤蔓到底是长些岁月的,一看我的扭捏之态,便估摸着了我的心思。她神色凝重地望着我,捉着我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她默默点头,并告诫我不可过多投入感情,精灵和人各自生活在所属的国度,不可逾越。

我依偎在藤蔓身边,呆呆的问她,我需要守着什么规则方可顺利待在你身边。藤蔓说午夜12点前,我必须得回来,时间一过,就等着被精灵国的南瓜车押回去,不得再逗留人间。

我继续追问她,那我突然的消失,你不会有所察觉吗?藤蔓只是一笑,说你所有关于我的记忆,通通得被精灵国回收。

那我准点回来就好,小菜一碟,我轻描淡写的说着,没察看到一旁藤蔓满脸的不置可否和无奈。

-3-

第二天的太阳还没升起,我稍稍来到街角,环顾四下无人,便幻化成女子。我决定,坐在公园里等,等你下班途经公园时,跟你来个偶遇。

心中一心念着你,我的等待,并不漫长。太阳终于西下,该到你下班的时间了吧,我走至公园门口,伸长脖子,望着你回家的必经之路。你终于出现在街道的那头,我欢喜得向你挥手。可我转念一想,你并不认识我,看我对你挥手,只会以为我认错人。

我正考虑着怎样接近你时,一个学生骑着车横冲直撞地,将我蹭倒在地。刚刚好,我就假装蹭痛了,坐地上,等你来。我心中偷笑,精灵脑瓜就是灵。

终于,你快要走到我身边,我立马假装痛苦不堪,哭着喊着。

然而你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丝毫未察觉我的哭喊,从我身边,径直走向前方。我急忙起身,尾随着你。你始终没有察觉我的跟随,就这样,我跟着你,到了你家门口。

你掏钥匙,准备开门,才一下子看到挨着门边的我。你猛的一后退,小声嘟囔着想吓死人么。

我指了指膝盖上擦伤的口子,装出一脸无奈,我瞎说是你碰到我,让我摔痛了。你狐疑地看着我说,有吗,我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我咬定不放,出力地点头。

你只得放我进门,拿出消毒水给我消毒。我呲牙咧嘴地喊痛,你让我忍着点,但手上的力度轻柔了许多。

我侧着头,但眼角余光总是落在你身上。你细心帮我抹着药膏,真好。

一切妥当,你望着我,问我能回去了吧。我一时口急,说回那。你说我该回家了,我并没怎么伤着,皮外伤。然后你盯着我,问我不是打算赖上你。

我头脑发热,竟说是。你一脸茫然,我急忙低下。

然后我扬起头,笑着说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没朋友,我是想和你做朋友,别无他意。你看着我,笑了。你说我这个人奇怪得很,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头。我笑着搭话,不对头就对头。

你我哈哈大笑,朋友算是做成。

我告别了你,走出你家门,又回到公园里,去了无人的暗角,化成精灵,回到你家阳台,附身在小南瓜上。藤蔓问了我一些情况,又说了些话,然后互道晚安。

梦里,都是你。你轻柔擦拭伤口,你柔声细语和我交谈。整夜的梦里,我的心甜如蜜糖。

-4-

我决定在你家附近随便找个工作,能常见到你。你经常叫外卖,我去那家小餐馆工作就好,送餐时能见着你。一来二往的,你我便熟络起来。

你似乎还没完全走出上一段感情的困扰,身上总透着淡淡的忧伤。每次给你送餐,我都无所不用其极地逗乐你。一开始,你只是敷衍地看着我微笑,后来,你是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于你,我是一个奇怪的人吧,整天傻楞楞的。你不知道,为博君一笑,我不惜自毁形象。

在某个夜里,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阳台。终于可以附身在小南瓜上,终于可以挨着藤蔓撒娇说累,真舒服。我还不忘观察你家里的情况,发现你正躺在沙发上,手捧一本《红楼梦》。真好,你终于又开始读书了。

你看书,看得入迷。我看你,看得入迷。

第二天,我如常给你送餐。你开门,让我等会,你找零钱给我。我瞥见《红楼梦》还在沙发上,便顺手拿起一读。我揭开放着书签的书页,内容恰巧是宝玉初试云雨。我看了几行,不觉脸红,看你已拿钱出来,我便急忙把书扔下,低着眉眼接钱,也不逗乐你,便匆匆离开。我听到你在身后唤了我几声,我更是密密脚地赶着走开。

晚上,我附身小南瓜,也不跟藤蔓叽喳,只是安静地托着腮,不时的往屋内瞟一眼。藤蔓在旁看着我,不作声。

门口有了声响,你终于回来,身上穿着运动装,手捧一个足球。你又开始踢足球,真好。你洗完澡,在屋里收拾了一会,便躺在沙发上看书。没一会,你哈哈大笑起来。我思索着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怀,难道,难道,你知道我今天匆匆离开的原因。真羞死人,不知你明天会否借此揶揄我。

我捂着绯红的脸,尽量不让一旁的藤蔓有所察觉。屋里传来久违的吉他声,你终于又拿起吉他弹奏,真好。

我努力平静自己乱跳的心,听着优美的旋律,慢慢地入睡。

随后几天里,我送餐给你时,总感觉你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不似往日那般和你斗嘴生乐,只是安分的站在门口,低着头,闭着嘴,一接过你递来的钱,马上转身逃之夭夭。

你终究按耐不住,在某天我正准备火速离开时,一手拽实我。

你将我拽进了屋。关上门后,你双手叉腰,问我怎么回事,老躲着你。我心戚戚,不说,怕你误会,说了,怕你狂笑。我正犹豫不决时,你走至我面前,嬉皮笑脸的问我是否对你有想法,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我打断你的说话,用手指了指沙发上的《红楼梦》。你看着我,嘴脸轻扬,似乎在偷乐。

我闭上眼,一鼓作气,尽吐原委。说完,我睁开眼,长长吁了口气。你说果真如此,且不禁哈哈大笑。你笑够了,一拍我的头,说我真可爱。我更是羞红了脸,只得眼观鼻鼻观脚地杵着,随你打趣。你说书中那么晦涩的字眼我都能红脸,且在意了这么些天,可见我是纯洁小白,可爱得很。我望了你一眼,小声问你,什么小白,你又乐了,你说就是小白兔的意思,纯洁可爱。

你不知道,我是纯洁可爱的小南瓜,不是小白,更不是小白兔。

几天后,送餐给你时,你说以后你就不点餐了。我心内高兴,脱口而出,你终于想着亲自下厨了,这样最好不过。你脸上有掠过一阵诧异,手指点点,指着我,说我真是奇怪的姑娘,总一副很了解你的样子。我搪塞着说,我天天给你送餐,早就混熟,且你是我朋友,当然得了解你。

我当然了解你,是你亲手侍弄我出落成可爱的精灵。你我朝夕相处,只是你不知道。

然后,你突然地问我,想不想对你有更深入的了解。我楞住,虽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可我还是答了想。你笑着说我应得真痛快,我问你为什么会是我。你说已经将上一段感情清理干净,面对着我,你总有说不出的熟悉感,想试着和我开展恋情。

我没想到你这么直白,也不知你的表白有多少真实成份,我只想着我的目的,对你好,让你恢复往日的精神。

你让我明天休息一天,你陪我玩一天。我答应了,第二天我们痛痛快快地玩耍了一整天。晚上,你邀我去你家,你说给我下厨,给我弹吉他,给我唱歌,我快乐地点着头,随你一起回家。

你给我做了好吃的菜,还做了南瓜饼。我坚决拒绝吃南瓜饼,即使你已经将它送到我嘴边,我依旧坚定地拒绝着。

你有些不解,而我也不解析,只是微笑着,看着你。

我是南瓜精灵那,怎可以吃南瓜,怎可以吃南瓜饼。

我拉你离开餐桌,说你我都别吃那南瓜饼,坐在沙发上聊聊天看会电视更好。你打开了电视,选了个综艺节目,《火星情报局》。节目中,每个人都天马行空地想着奇奇怪怪的点子,确实逗得你我大笑不已。

忽然,你坐直了腰,认真地说大概我也是从火星来的,要不怎会那么一番滋味。我只是莞尔一笑,让你以后管我叫火星妹妹好了。可你说,你喜欢叫我小白,懵懂可爱纯洁的小白。

我心里发笑,小白,嘻,我真的不是小白,虽然我不太懂得人间的一些事。

-5-

从那天开始,你我算是超越友情,开启了一段奇妙的恋情。我常和你待在一起,唱歌,看书,下厨,看你弹吉他,看你踢足球。看到你每天都开心,充满活力,我心里满满的也都是安慰。

可是开心之余,我也会想些烦心事。我是南瓜精灵,你是人类,我们不可能走到最后一步。我不能将这些心事告知你,你知道了也是于事无补,只给你涂添忧愁。和你一起时,我尽力地不去想它,可每每夜深,拥着小南瓜,我都难以成眠。我幻想着你我的将来,想得正在兴头上时,内心就会响起一个声音说我们不会有将来。

我头痛欲裂,向藤蔓倾述。藤蔓只是轻声叹息,她说早就告诫过我别动真情,现在她也是无能为力。她让我千万要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切莫留宿你家中,不然我就等着和你永远分隔。

我点头答应。可我不能肯定,我能否做到最后的坚守。

那一晚,你说为我准备了烛光晚餐。你精心为我做了西餐,开了瓶红酒,关了灯,点了香薰蜡烛,放着好听的轻音乐。我不是小白,我知道你的心思,整个用餐过程,我是满脑子空白。你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眼光温柔地看着我,不时的抚摸一下我的手。

吃过早餐,你邀我跳一支舞,我忙推搪说不会。可你已经把我拉入怀中,你说我无需会跳,跟着你的脚步,慢慢来就好。

我僵直着身体,随着你的脚步,跟着移动。你拍拍我的后背,示意我放松,并将我的头拢入心口。我靠在你身上,脸上烧起了阵阵红霞,心扑通个不停。我枕在你心口,能听到你的心跳,强烈且快速。我深呼吸了一下,尽力摆脱对将来的恐慌,享受和你跳舞的欢乐。

你拥着我,跳了好久的舞。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快踏到12了,可我还没下定决心抽身离去。

终于,我小声对你说我该走了,很晚了。你松开我,你说就是太晚了,我不该走,该留下来。

说完,你吻上了我。

终于,我决定不走了。我在那我的将来作赌博,我怀着侥幸心理,希望藤蔓所说的本是纸虚乌有。

那一夜,风光旖旎,缠绵悱恻。

半夜里,我抚摸着你清秀的脸庞,小心掰开你搭在我身上的手臂,摸黑,稍稍走至阳台边。

藤蔓看着我,一声不吭,只是无奈地摇一摇,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处街灯。我顺着她手所指的方向看去,没错,是一架南瓜车,准备将我接回精灵国的南瓜车。

藤蔓让我将平日我用做附身的小南瓜扭下,一并带走。

我捧着南瓜,问藤蔓,我可否将南瓜送给你,藤蔓坚决地摇着头,说没了南瓜,我藏身何处。

我低头不语。我想我至少得给你一点存在过的痕迹,于是我割下一片南瓜皮,瞬间,一阵钻心疼痛在我体内升起,我忍着刺痛,在南瓜皮上刻了字:我将离开你,坐着南瓜车。

我强忍着痛楚,将南瓜皮代替书签,搁置在《红楼梦》中你我曾读过的那一页。

我一步一痛地行至你的床前,在你的脸上轻轻一吻,这一吻后,你我从此隔绝在两个空间里,老死不能相见。我终究得离开你,坐上我的南瓜车。你曾带给我美好的时光,抚慰着我身上的刺痛。你,我永生不忘。

我将离开你,坐着南瓜车,带走了你有关我的所有记忆。

当你在清晨醒来时,脑海里会否掠过一丝关于你我的记忆。

当你看到书本中那莫名其妙的南瓜书签,会否思索一下它的由来。

当你走至阳台发现少了一个小南瓜时,你会否想起我。




我是添一抹岚,带孩子做家务,2017在简书坚持日更。请多多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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