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中，日光斑驳。

　　重型机器人围住了42号和叶医生他们，开始喊话。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42号，人类需要你的帮助，请你跟我们回避难所。”夹杂着电波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和情感。

　　“为什么一定是我？人类已经榨干我了！还要我做什么！”42号喊。

　　沉默的对峙过了几秒钟。

　　他们四个人背靠背，枪口朝向四个方向。

　　“抗病毒药物研究陷入困境，药效研究必须有生长旺盛的病毒株，我们不能指望每一个垂死的感染者作为实验工具，而你身上的病毒生长很稳定，可以用作药效试验。”一长串电子音播放出来，叶医生和两个老大爷一头雾水。

　　“我之前给杨晶留下过皮肤样本，为什么又来找我！”

　　“那个样本很不幸，癌变了，这一次，我们追踪了你很久，任务是带你回去，请你一定配合，避免更多不必要的伤亡。”

　　“四儿啊，你身上有那种什么病毒？”老丁问。

　　“是，你们走吧，跟我在一起，你们恐怕也会被感染。”

　　“别胡说，我们营地里也有感染者，我给他注射了那么多次退烧药也没感染！这玩意儿传染机制根本就摸不清，老子8年的医学不是白读的！”叶医生气鼓鼓地说着，一边瞄准全副武装的机甲。

　　“罢了，那病恶心是恶心，我也老命一条死就死了，四儿，我们陪你！”老丁斩钉截铁地说。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扩音器的巨响，之后是刺耳的蜂鸣声。

　　“石老大，是石老大的声音！”老李高兴地睁大了眼睛。

　　“乖乖，这次是我们人多了！”

　　十几台机甲四处张望，看到了站在树上、戴着头巾的石老大。

　　更外围，是上百个手持猎枪的人，这些人老的老，弱的弱，有些一手拿着枪另一手还拄着拐杖……

　　这是一支老弱病残组成的队伍，辐射的危害让他们在生死边缘苟延残喘，但他们看着机甲的目光却凶狠异常，犹如虎狼之师。

　　“地下城里的年轻人们，你们好，我们是经过筛选没有资格进入避难所的老家伙们。”石老大扯开嗓门，开始一本正经地讲话。

　　“你们的武器设备，足够将我们一炮炸飞，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然而，我想告诉你们的是，那一年的筛选，将年龄在45周岁以上者全部剔除，还有不少体弱多病者，作为被抛弃的那部分，我们是多么想一起进入避难所里，跟儿子女儿们团聚，看他们结婚生子，享受天伦之乐……但是我们不能，生存的空间就那么多，我们进去了，就会挤占孩子们的生存空间。”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然而，避难所中难道全部都是45岁以下的青壮年吗？你们发誓，你们没有看到老人吗！资源稀缺，竞争使然，我们这些被抛弃者，深深知道，即使在和平年代，一些人生下来的起点，对于我们来说，即使穷极一生努力奋斗拼搏追赶，也根本沾不到边，更何况在这一切资源都稀缺的危机纪元，所以，我们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也认为人类世界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抉择。”

　　“但是！但是！作为一个被抛弃者，我依然有权利要求你们，不要那么心安理得，不要认为自己就比这些端着枪的老家伙们高人一等！我要你们记住，这样务实的取舍，务必抱有最不得不做的痛苦心态，才能得到所有人类的宽恕和你们自己内心的安宁！因为，即使最蠢笨愚钝、身体羸弱的人，内心想活下去、想跟家人团聚的情感，也是跟你们一样热烈和珍贵的！”

　　话音落下，所有人鸦雀无声。

　　“老大，妈的讲得真好！”电子表里传来叶医生的赞叹。

　　“都是我家老爷子以前书里写过的，嘿嘿嘿。”石老大不动声色地站在树上，对着电子表说。

　　“妈的不要脸。呸。”叶医生关掉了通讯。

　　片刻的安宁后，所有的机甲抬起脚，齐刷刷地逼近他们四人。

　　42号想起之前黄毛所在的机器，喊道：“快跑！让所有人快跑，驾驶员被越权控制了！总部接手了机甲操控！”

　　四个人赶忙卧倒，四散开来滚进了草丛。

　　散弹枪的声音响起。

　　“隐蔽！妈的快给我隐蔽！”石老大喊完这一句，自己赶忙从树上跳下隐蔽。

　　正如他口中所说的，这一只虎狼之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他们连喊杀声都嘶哑而混沌，他们来不及躲闪，就一个挨着一个，倒在了散弹枪口下。

　　猎枪的子弹对机甲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这里成了它们肆意屠戮的战场。

　　石老大从第一眼看到机甲，就没有准备从正面打赢，他记得上一次看到这些高大的机甲，还是筛选日里，帮助他们维持秩序，清理变异生物让他们登机的卫士，当时虽然情绪也很崩溃，好歹这些机甲不算坏人。

　　这一个瞬间，那些朝夕相处的老伙伴们，就在曾经的卫士的枪口下丧生。

　　巨大的悲凉，这五个字瞬间袭上心头。

　　他突然想起来，父亲年轻时写的文章里，也有很多类似这五个字的语句。

　　他摸了摸字条，躲在树木身后的躯体，又充满了力量。

　　“老叶，让劳工兄弟快跑，我们掩护他突围出去，老命就豁上去了。”

　　“好主意，我这小命儿也豁出去了！”叶医生拍了一下身旁卧倒的42号，“你，一会儿我跟老大老丁和老李出去吸引火力，你，给我朝着那条小路玩命跑！”叶医生边说边指着，竟然自顾自哽咽起来，“真太感动我自己了，我活了这么久也学会替人拼命了……”

　　然而，42号并没有回应。

　　他安静地趴在地面上，右肩膀上是一个巨大的伤口——刚刚卧倒不及时，中弹了。

　　“四儿！四儿！你怎么样！”叶医生晃动着他的身体。

　　石老大已经扑了出去：“看这边！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三台机甲调转头部，伸出手臂，张开手掌，瞄准了他。

　　当黝黑的弹孔对准自己的时候，石老大内心先掠过了此生未有过的惊恐，而后，响起了父亲如在耳边的叮嘱。

　　枪声响起，他闭上了双眼。

　　却没有一丝疼痛的感觉。

　　“做梦呢你！跑啊！”耳边是纷乱的嚷嚷声，让他分辨不出是谁，他不知所措地睁开眼。

　　面前，是三台被营地队员“包裹”住的机甲，石老大这才注意到那些队员身上的致命伤。

　　没错，他们刚刚已经死在枪口下了啊，怎么现在又爬上了机甲？

　　砰砰砰的散弹枪声依旧在响，却被抱在枪眼上的尸体堵住了。

　　叶医生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已经坐起来的42号，惊得说不出话——42号的瞳仁成了白色。

　　他手握着猎枪，闪出树丛，在前赴后继的尸体的掩护下，攀上一个机甲，把枪管塞进它头颈联结的缝隙处。

　　“砰！”一枪，机甲停止了一切动作，歪着脑袋瘫倒在了地面。

　　然而，忽然的一发榴弹却炸在了他身旁的土地上，白色的瞳仁里，渗出血丝。

　　更多阵亡营地队员的尸体抵挡着射向42号的子弹，然而，他却无法再动弹了。

　　白色的瞳仁消失，剧痛顿时传遍了全身。

　　那些扑上来挡子弹的尸体们，倒下后也再没起来，而是很快变成了一碰就散的灰尘。

　　剩余的机甲，踏着整齐的步伐，接近着42号。

　　“朝我射击！喂！小子！”石老大声嘶力竭地喊着，机甲们却完全不把他当回事，直接无视了。

　　老丁和老李跟石老大一起冲上前，乱放着枪，也想打到机甲的弱点，却无奈爬不上去。

　　机甲们像拎小鸡一样，扯着他们的胳膊，一个一个丢了出去。

　　叶医生从未经历过如此景象，吓得在树后面发抖。

　　42号即将被捉走，成为实验室里的一个培养病毒的样本，做出他最后的、对人类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