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躺在西屋平房,一觉醒来,透过半边没遮盖的窗帘,看见窗外的月光,打开手机,凌晨两点半。劳累一天的母亲在西边床上熟睡,我撩起毛毯,轻轻搭在她身上,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我来到外间,开门,“吱扭”如一声胡琴的弦音,打破夜的岑寂。我走到院儿里,七月上旬的山村之夜,一股清凉如冰丝包裹我裸露的胳膊,拂向我的脸。围墙和银杏树投射的阴影,遮盖了西屋的走廊,一轮皎洁的下弦月,挂在南边的夜空。
亮如白昼的月光,洒向坐北朝南的一排老屋,白墙黑瓦沐浴在银色的月光里。时光静止,我仿佛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捧着厚厚的小说,坐在廊下的月光里,如痴如醉 ,读保尔和冬妮娅的故事。她低头间,发辫垂向书页,她的脸,像明亮的月光,像圆圆的月儿。
夜已深沉,她抬起头,月亮在微笑。
刚从外地归来的父亲在东屋熟睡,透过木窗,我听见他轻微的鼾声。
我静静地站在院儿里,仰望夜空,心如月光般静若止水。我听见,在这寂静的山村之夜,偶尔传来几声清晰响亮的“故^故~故~”的鸟叫声,这是什么鸟?它在后山、稻田、还是树梢?它在深夜、在凌晨鸣叫,在呼唤同伴、孩子还是它的伴侣?
我拉开门楼木门栓,走出大门外。
月光照亮这寂静的世界。
墨绿的远山,不远处白墙小楼的村庄,大路边青青的稻田,我仿佛置身在画中 ,独享仲夏夜之梦。稻禾的清香随风潜入夜,稻尖的露珠印出星月点点。
我看见三两只萤火虫,飞向瓦房顶古老的香椿树梢,轻轻起舞;又见一两只,在离稻田三两尺的上空盘旋;它们时而又从稻田飞向大路的草丛边。我伸手想去捉一只,可是,它小小的羽翼触亮尾部一闪一闪的荧光,无声无息、轻轻巧巧地飞回稻田。
此时,已无插秧季此起彼伏的蛙声伴你入梦,偶有几声蛙鸣,路边及腰深的丝茅草、辣寥子花丛中,蟋蟀在唱歌,听见我走来,它小心地止息动人的歌声。
我走在故乡的月色里,村庄在沉睡,连狗也在沉睡。从前,家家户户养看门狗,那时有小偷偷菜偷瓜果。今天,村庄里多是老人,孩童少了,青年和中年人少了,再没谁家丢菜丢瓜果。
我仰望夜空,妈说,苦也苦不过过天星。那颗最辛苦明亮的过天星,已从东边儿走到西南了吗?
月光清晰地照亮着这个世界,月亮,它是永恒不变的吗?
夜凉露深,我走回家,我又听见父亲均匀的鼾声从东屋的窗户飘到院儿里,每天早晨五点起床的母亲,已进入沉沉的梦乡。凌晨三点多,“咯咯~哏~~~~~~!”长而高亢的鸡叫声,打破夜的沉静。有时听见夜半十二点 公鸡也会鸣叫,谁说半夜鸡不叫呢?
拥挤的城市夜空,我何曾见过下弦月?只有在故乡,在这寂静的山村之夜,我才能心无旁骛,静静地走在亮如白昼的月光里,仰望浩瀚夜空中故乡的下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