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上）

【朴彩英。我是摄影师朴彩英。】

喊话的时候朴彩英的眼睛看着Lisa。她也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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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彩英从汽车顶上跳下来。

东风越野里的四个人下了车,商量着给朴彩英修车。

他们和朴彩英不熟，也加上那晚情形尴尬，一时间没什么话说。此刻,四人聚在一起，内部讨论着,没人先和朴彩英搭讪。

朴彩英点了根烟，站在不远处。风里偶尔飘来他们的几句话,断断续续都和修车有关。

过了没多久，Lisa拿了工具过来朴彩英车边,十六和石头在一-旁打下手帮忙。

朴彩英靠在车旁看他们....看Lisa。

她没看她,开了车前盖,弯着腰认真修车，黑黑的额发遮住了她的眉眼,只露出高高的鼻梁。偶尔,她低声说出工具的名字，身边的人递给她。还是那副嗓子,音色很低,很有磁性。

像砂纸磨在女人的肌肤上。

朴彩英吹出一口烟，每次听，都觉得她声音性感。

她卷着袖子,小手臂上的肌肉也好看,流畅又贲张,让人想摸一下,应该很有力量。

朴彩英杵在她身旁，碍着她修车了就挪一挪。她眼睛一眨不眨,分明是很有美感的物体，为什么要抑制着天性不去欣赏呢。

Lisa俯着身子,透过微微下垂的领口,程迦又看见他的锁骨,还有隐约的胸部的曲线。

朴彩英的烟夹在手中好久都没动。

风吹断了烟灰,落到Lisa手背上。她抬头看朴彩英,她也正在看她，目光不躲也不闪,笔直又坦荡。

Lisa顿了一下,抬手指指她的衣服,说:“别靠在这里，车边缘很脏。”

“噢。”朴彩英很听话地站直了身子，又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Lisa看她一眼,很快低下头去了,说:“扳手。”一旁的石头把扳手递给他，目光无意间与朴彩英相撞。

那晚，朴彩英对石头印象深刻,这男人个性火爆，可一谈到钱和赔偿就紧张。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起昨晚的凶相,有些尴尬:“叫我石头就行。”

Lisa手腕处紧了一紧,很快又放松下去。朴彩英瞧见了,回味过来,有些好笑,Lisa以为刚才她在问她?

朴彩英琢磨半刻,看向Lisa身侧的十六,问:“你呢?”

“他们都叫我十六郎。”

Lisa平静而无声地修汽车。

“名字有出处么?”

十六只笑，却不解释。

朴彩英瞧他半晌,突然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一夜八次郎,你是两倍。

话音未落,站在一旁喝水的尼玛“噗”一声,水全喷出来，石头正好站在他面前,被喷了一脸口水。

“个仙人板板!”石头跳起来,一掌轻扇尼玛的脑瓜。

“这也猜得到?”十六哈哈笑，“对头。”

朴彩英却抬起眉梢摇头:“大言不惭。”

十六道:“骗你做什么，是真的。”

“说大话。”石头看不下去了,咂舌，“连女人手都没摸过还敢自称十六郎。其实啊，他认识的女人不超过十六个,所以他叫十六。”

朴彩英差点儿没呛住。尼玛跟着石头哈哈大笑。

十六抓起抹布往石头头上扔。

石头说:“真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老五说的,不信你问老五。”

十六蹦过去,勾住Lisa的肩膀:“姐，你不能总拆我台啊。”

“老.....五....”朴彩英走了神,慢慢重复石头对她的称呼，“老.... 五....”

她的声音在风里,一个字是一个句子。

Lisa听着了,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窝很深，眼睛很黑,一瞬间又低下去了。

朴彩英道:“照这么说,你认识的女人不超过七个了。”

十六愣了一下，随即狂笑不止，腰都直不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报仇了报仇了。”

Lisa低头修着车，淡淡说:“德吉大哥不在这儿。”十六笑得更厉害;见朴彩英不懂，解释:“德吉哥是站里的老大,这次没来。”

朴彩英舔了一下嘴唇，Lisa和她想象中一样反应敏捷，且隐隐地强硬着。

仿佛在一瞬间熟络了，十六问:“朴彩英，你怎么从羌塘绕呢?”

“没来过,想看看。”

“你一个人上路,不怕啊?”

“怕什么?’

“危险啊。有狼啊，熊,猛兽,当心吃了你。”

朴彩英问:“遍地的野驴羚羊，够它们吃了，吃我干什么?’

十六：“......”

石头忍不住问:“不怕遇到歹徒?”

朴彩英说:“这儿危险，有狼、熊和猛兽,歹徒不敢来。

石头笑了起来,终于又说:“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我一时情急,说话太凶狠了,你别见怪。谁也没想到老板娘弄错了房间。朴小姐你别往心里去，要不打我一拳也成。”

朴彩英这人最大的特点是吃软不吃硬。你越厉害，她越强硬，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敢和人杠上;可你一服软她就挥手放过了。

“叫我朴彩英就行。” 她说。

石头反倒不好意思，挠挠头,走到一边去了。

可他想了一会儿,又默默叹起气来。十六问:“怎么了?”

石头不说话。他翻着记账的小本本很忧愁，不打不相识是一回事，结伴同行是另一回事;朴彩英要是跟他们一起走，路上就得多一个人的开支。

没钱啊没钱,他们的生活费很紧张的啊。

**

Lisa还在修车,手机响了。

他手上全是机油,十六看一眼手机来电显示,接通了托在Lisa耳边。十六冲尼玛和石头挤眉弄眼，做口型:“是阿槐。”

几人立刻跑过来竖着耳朵偷听。Lisa斜了十六一眼,但并没在意。

朴彩英看这阵仗,心里跟明镜似的,肯定是女人。

“喂?”

那边声音太小，风又大,十六他们啥也听不到。

“出发了。....走了大概一百多公里。”

和女人说话，Lisa的语气很明显不一样，要轻一些。

朴彩英抿紧嘴唇,想想Lisa和她说话的语气,似乎没把她朴彩英当女人。

电话那边又说着什么，Lisa头一歪,把手机从十六手上夹下来，走到一边去了,压低了声音，说:“是你的,你拿着。”

十六在一旁怂恿尼玛:“过会儿五哥来了，你这么....尼玛是队里年纪最小的,他干啥说啥Lisa都不会生气发火。”

等Lisa打完电话回来，听话的乖孩子尼玛帮他拿下肩膀上的手机,问:“五哥,出发前你消失一个小时,去干嘛啦?”

十六笑眯眯勾住尼玛的肩膀:“一个小时?你太低估咱哥了,明明是两个小时。”

尼玛一开始没明白,后来又红了脸。

Lisa看十六一眼:“闭嘴。”

朴彩英抽着烟,凉薄地瞧着。

Lisa不经意撞上她笔直而冷淡的眼神,无声半秒问:“怎么坏的?”

朴彩英说:“路不平,抖几下就熄火了。”

Lisa拿起工具继续修车:“坏了多久?”

朴彩英:“一两个小时。”

Lisa:“你一直在这儿等人路过?”

朴彩英:“要不然呢?”

“……”Lisa被她理直气壮的反问搞得有点儿停顿,说，“不会打救援电话?”

“不会。”朴彩英回答很快。

Lisa一时无语。这女人不是蠢,相反她很聪明就是没事找事儿,还找得挺有底气。

Lisa说:“你不识车，所以被老板坑了,租了辆坏车，以后出门留点儿心眼。”

朴彩英说:“识车,这是北京2020,472发动机，前轴满载轴荷1135kg,06年产的,早该报废了,车棚改装过.....”

她说完了。

Lisa弯着腰,扭头看她,那眼神似乎在问你有病啊，说出来的话倒还客气:“那你还租?”

朴彩英说:“我看它顺眼呗。”

Lisa又陷入无语，过会儿,说:“我知道你什么毛病了。”

“什么?”

“作。”Lisa吐出一个字,看都不看她。朴彩英不搭话了,但也没生气。

围观者完全不理解围绕这两人的突如其来的诡异的气氛,尼玛心想一秒前还好好的啊。石头赶紧拿了瓶水,过来给朴彩英:“喝点儿水。”

“谢谢。”朴彩英拿在手里掂了一会儿，很轻地拧了一下,递给Lisa，“帮个忙。”

Lisa已修好汽车,刚擦干净手上的机油，朴彩英的时机掐得很准,Lisa无法拒绝。

Lisa接过来，很容易就拧开了,水溢出来少许，顺着她的小手臂流下去。

朴彩英盯着她肌肤上的水珠。

她把水接过来,看着Lisa把手臂上的水滴擦干。

她口干舌燥,正需要喝水。

Lisa盖上车前盖说:“修好了。油箱也补好但有个零件有问题,暂时别开,拖在我们车后边。到了下个镇子再去换零件。”

朴彩英含着水，“嗯”了一声。

**

要出发了,尼玛过来帮朴彩英搬箱子。朴彩英拦住相机箱:“这个我自己来。”

尼玛嘿嘿笑,大着胆子和她说话:“你带那么多相机,开始我以为你是倒卖相机的。”

朴彩英说:“都一样，算是靠这个过活儿。”

尼玛羞涩地问:“五哥说你是来给羊照相的,那... . ..你会给人照相不?”

“我就会这一样。”

朴彩英说完，感觉身侧有道目光，是Lisa。

她扭头:“看什么?”

Lisa瞟一眼,说:“你头上有草。”

“是么?”朴彩英摸脑袋,故意找不准位置，

她往Lisa跟前走,靠得很近,淡淡道:“帮我拿下来。”

Lisa不动,冷眼看着她不算高超的演技，半晌,无声地笑了一下。

风大了点,她长长的发丝划过她秀俊的小麦色的脸。

朴彩英抬头:“你笑什么?”

Lisa静静看着她，似乎要说什么，可她忽然间皱了眉,退后一步,回头望身后的远方,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召唤她。

她抬起手,五指张开，像在捞风,仿佛空气是一条缓慢的河流,流水从他指间穿过。

几秒后她转身,眉心紧蹙,说:“赶路,暴风雪马上来了。”

朴彩英抬头，天空万里无云，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

尼玛搬着箱子走过朴彩英身边，见她纳闷，说:“她听得见风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