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是我跟老程养的第一条狗。
刚工作那会儿，单位小卖部老板娘家的狗生了一窝小狗崽，土豆就是其中之一。土豆排名老二，长得呆头呆脑，狗崽子们里它最好认。没睁眼那会儿就是一个吃奶都要葛优躺的主儿，每次见它都眯着眼一脸惬意横躺着，像个刚吸完大烟的瘾君子。
到后来因为兄弟姐妹们护起食来都个顶个的威猛，土豆索性不抢了，团成个球儿窝在角落成了它们抢食的时候那个免费的助跑肉垫。可它从来不气也不叫，被踩疼了头塞屁股里使劲一哆嗦眯着眼继续睡。
可能是傻狗有傻福吧，老板娘看它每天这么饿着也不是个事儿，就经常偷偷给它吃独食，半截鸡腿儿一小块肘子那是常事。于是就这么一个看起来不争不抢，每天得过且过清心寡欲的佛系狗子，却不知不觉的成了狗崽子们里长得最结实的那个，心机狗的最佳代言人妥妥的就是它了。
土豆它爹是条法斗，传说那是一条令公狗闻之色变母狗魂牵梦萦的狗中翘楚。那健硕的胸大肌紧致扎实的狗腿儿曾经在小区凭一狗之力力挽狂澜，在众多饥渴难耐的流浪狗爪下救回一条差点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小泰迪。在那个有点孤单寂寞冷的夜晚，土豆又多了一窝同父异母的兄弟。
可能天堂也缺条聪明伶俐的看门狗吧，前些天土豆的五妹妹在外面撒完尿，正一溜烟小跑着回窝的时候被车碾死了。一帮小狗崽围着前一秒还活蹦乱跳跟它们抢食吃，下一秒却一动不动的妹妹，瓮声瓮气的低声吼着，不断用自己的嘴巴去拱已经冰冷僵硬的妹妹，还不懂什么是难过的它们看着悲伤绝食的妈妈，都一股脑儿的陪着妈妈一起不吃不喝，老板娘看得心里特别不是个滋味儿。
把五妹妹埋了之后老板娘跟我说，土豆她现在留不得了，又傻又憨不怕人不怕生，动作慢又不机灵，她怕土豆会是下一个五妹。她看我跟老程是真心爱这帮狗子，交给我们她一百个放心。
抱走土豆那天我跟老板娘像两个地下党特务，先是诱敌深入用半截火腿肠成功拐跑了土豆它妈，然后偷偷摸摸从狗窝里小心翼翼的抱出睡得酣畅淋漓的土豆。带土豆走的时候老板娘千叮咛万嘱咐眼里满是不舍，我跟老程像两个怀着坚定信念的革命烈士抱着土豆疯狂逃跑，深怕它妈妈闻着味道来追我们，用它那螳螂狗腿给我们来个暴击全垒打。
抱回土豆的第一天，我跟老程像对刚找到自己遗失多年亲儿子的老夫妻，就差对着这条只会叽叽歪歪流着口水要奶吃的傻狗背一首游子吟了。刚到新家的土豆有些不适应，到处闻一闻嗅一嗅，可就是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股尿骚味儿。
终于，当它在地板上拉下属于自己的第一坨屎后，它开始宣誓主权了。低头闻了闻自己新鲜出炉的狗屎，像是打响了武装斗争革命的第一枪，然后心满意足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准备跳进屎堆里来个旋转跳跃我不停歇，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老程一个龙爪手像是拯救失足少女一般，把它从违法的边缘一把拎起。美梦惊醒的土豆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它瞪着狗眼盯住眼前这个阻止它迈向狗生巅峰的男人，腾的一个后空翻，成功把屁股上那块尚未干掉的狗屎擦到老程身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命般的奔向自己的狗窝，留下老程在原地气到抽搐。
土豆刚来的前几天还不习惯独自睡觉，每次把它抱进狗窝，我一转身它就跟着跑出来，跟在我身后迈着小碎步不停的嘤嘤嘤。把它抱进去它跑出来，再抱进去它再跑出来，几趟下来我也累的不行，索性一狠心偷偷钻进卧室，把它单独留在客厅。找不到我的土豆显然变得更困惑了，在外面急得嗷嗷叫，不停的用爪子扒拉我们房间的门，好家伙那哭声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惆怅凄惨又落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老程要大晚上的搓一顿狗肉火锅。
躺在床上刷剧的老程徒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一个劲儿的在那里逼逼叨叨让我开门把土豆放进来，自己就是不肯起来。一时之间土豆的哭声夹杂着老程的唠叨声，在我耳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立体环绕，那一夜，我差点把这一人一狗一起下了火锅。最终老程还是被我一记佛山无影脚踹下床去开了门，刚把门打开，土豆就犹如饿虎扑食般吧唧一下子趴到老程腿上，歪着头一脸谄媚的舔他的臭脚丫子。那天晚上老程是抱着狗睡的，看着窝在老程怀里的土豆睡得满足又惬意，而我只能在这寂寞的夜独自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自打那次土豆被老程抱着睡了一晚上之后，尝到甜头的它只要一逮着机会就拼命的往我们床上蹦，好在它还只是条短腿儿小奶狗，每次蹦不上来的时候就趴在床头幽怨的看着我们，像个被恶婆婆欺负了的小媳妇儿。
后来它慢慢习惯了自己睡觉，吃饱喝足后就自个儿回窝睡个天荒地老。但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只要我一起床，它在隔壁准能听到，立马跑过来在门外嗷嗷叫着让我开门，然后趴在我脚边看我洗脸刷牙上厕所。有时候我们休息，它的生物钟比我们还准，一到那个点儿就在门外哼哼唧唧的叫我们起床，只要不开门把它放进去，它是不会罢休的，所以每次都是老程睡眼惺忪的把它从脚边一把捞起，然后搂怀里一起再睡个回笼觉。
为了让正在长身体的土豆营养跟得上，老程在网上买了麦片每天泡给土豆，狗吃他也吃。我们下班在外面吃完饭也总是不忘给它带几个肉包子回来加加餐，吃饭的时候总是其乐融融，吃完了总是鸡飞狗跳。
正处于长牙期的土豆简直就是一台行走的伐木机，买的磨牙棒不合它心意被弃之不用，只有我新买的皮鞋才是它眼中最佳的磨牙利器。每次下班回来我的鞋子总是东一只西一只，仔细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小犬牙咬出来的印子，老程球鞋的鞋带也总是被它的口水浸的硬邦邦，鞋面还夹杂着几根狗毛。不过这倒是让我跟老程养成了只要出门，就把所有鞋子都放进鞋柜里的好习惯。
找不到鞋子撒欢的土豆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很快，它邪恶的目光就瞄准了卫生间的垃圾桶。有时候我们上班赶得急忘记关门，回来迎接我们的一定是满地狼藉。难以想象这是一条口味何等变态的狗，卫生间垃圾桶的纸巾仿佛散发着致命的食物的芬芳，引诱着它一步一步走向犯罪。旋转，跳跃，它一个飞脚踹倒了垃圾桶，一股脑儿钻进去在里面翻云覆雨，邪魅狂狷的一甩头把纸巾叼出来撕个稀碎，在满天飞舞散发着气味的纸巾中来一段爱的华尔兹。而我跟老程不是在铲屎，就是在铲屎的路上。
深谙铲屎官心理的土豆简直能出一本逃生大全。作为一条铁骨铮铮以后注定要驰骋疆场的汉子，它完全没有这个觉悟。总觉得自己是个满怀春心的闺中少女，每次犯了错被我敲打的时候，总是眼泛泪花一脸委屈的看着老程，表情之认真，态度之诚恳，我见犹怜。空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的老程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表现的好机会，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他抱着土豆拼命逃跑，我在后面七窍生烟一路狂追。
土豆最喜欢的就是休息日我们带它出去遛弯，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它才有机会邂逅属于自己的真命天女。每次出门之前它都要一丝不苟的舔一遍自己身上的毛，达成心目中豪门贵公子的形象后，才会跟我们一起出门。
公园里经常跳广场舞的那个老太太家的小博美是土豆心中的白月光。有次它刚酣畅淋漓的拉完屎准备伸个懒腰的时候，小博美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跑过来了，一过来就冲土豆的屁股招呼上了，扭头就要去闻一闻那诱人的芬芳。一向注重形象的土豆怎能允许这么掉面儿的事情发生，拽着我裤腿撒丫子就开始狂奔，硬是把我拽到家里给它洗了个澡之后才美滋滋的去找小博美互诉衷肠。
除了遛弯儿土豆还喜欢窝在我们怀里跟我们一起看电影。世界杯那会儿老程每天晚上都守着电视如痴如醉，土豆窝他怀里好像真能看懂似的，每天陪他熬夜看球从来都不带犯困的。后来我才知道每次我睡了之后，老程跟土豆丰富的夜生活就开始了，炸鸡啤酒都招呼上，夜夜笙歌狼吞虎咽之后怕被我骂，每次都风卷残云般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世界杯结束后，这两傻货加一起胖了十斤。
土豆来的那年冬天好像格外的冷。难得我跟老程能一起休年假，打算回老家过个好年。土豆怎么安排成了件挡在我们眼前急需解决的难事，我们想过带它一起回老家让它领略一下北方的风土人情，可托运这一系列鸡毛蒜皮的小事搞得我们焦头烂额。一方面是不放心它自己孤零零的在车上待那么些天，另一方面是这么一来一回我们也跟着累，所以每天就这么焦灼着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土豆再次咬坏我新买的一双皮鞋后，我开始爆发了。脑子里全是它种种不是，不听话爱黏人吃饭邋遢爱搞破坏，我想不通我怎么会养一条这么傻的狗。两相合计下我跟老程打算把土豆送回老板娘那儿，老程虽然极不情愿，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
送走土豆那天刚好是腊八，到处都是迎接新年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第一次见到雪的土豆显得无比兴奋，硬是从老程怀里蹦出来，在地上美滋滋的打了几个滚，扯着我裤腿想让我陪它一起玩。怀着即将送走它心里那一丝莫名的愧疚感，我跟老程陪着土豆在雪地里扑腾了好久。
到了老板娘那边后，我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开口，拼命的冲老程使眼色想让他先说，老程看都不看我一眼，扭头就跟土豆去玩了。老板娘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问我，你们是不是休假要回家了呀，我赶紧说对对对，这不是要放假了吗，土豆我们也带不走，放家里吧我们又不放心，这不，就先带过来看能不能在您这儿待一段时间。老板娘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说她帮我们看着，让我们把心放肚子里好好过年。
正当我跟老程准备偷偷离开的时候，土豆朝我们瞄了一眼，看我们要走了赶紧小跑着跟上来，趴在老程脚边呲着牙要老程抱它。我们两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抱也不是，走也不是，难堪的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板娘看我们杵那儿跟两柱子似的，过来一把把土豆抱在怀里，让我们先走她看着土豆。结果我们没走几步土豆就在后面急得嗷嗷叫，扭来扭去拼命的想从老板娘怀里跳出来，尾巴摇的跟螺旋桨似的立地就能起飞。老程心一软就要跑过去把土豆接回来，我硬是拽着他头也不回落荒而逃了，任凭土豆在身后急得发疯叫的撕心裂肺。
回去没多久我们就收拾东西回老家过年了。一晃半个月过去，再次回去家里只有我跟老程。我们两个窝在沙发上面面相觑，总感觉哪里不得劲儿却又说不上来，喜气洋洋精彩氛呈的元宵晚会没有一点儿吸引力。老程点了炸鸡啤酒打算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习惯性的扯下一边的鸡腿准备丢土豆碗里，手伸出去又猛的一顿，然后讪讪的收回来塞自己嘴里，含糊不清的问我想不想土豆，我假装没听到，转过头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休假结束后第一天上班我们就迟到了，一觉睡到自然醒才反应过来今天要上班。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对老程说，我们把土豆接回来吧。
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对自己没自信，去接土豆那天，我们两专门穿了它第一次见我们的那套衣服，腆着脸跟老板娘说我们来接土豆了。老板娘啥也没说，带着我们去了土豆经常玩的那块草地，它好像新认识了一条大金毛，正在那里跟金毛玩的不亦乐乎。我蹲在地上低声喊了一声土豆，它的耳朵腾的一下竖起来，急急忙忙的四下张望，看到我跟老程那一刻又委屈又开心，飞奔过来扑在我们身上，好像当初撇下它离开的从来都不是我们。
老板娘说那天我们走后，土豆在她怀里一直叫，直到又累又困睡着了才消停了一会儿。每天按时早起在地上转来转去不知道要干什么，平时最喜欢的鸡腿儿也提不起它的兴趣，直楞楞的趴在窝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瞅着从活力十足英姿飒爽的少年变成了不知悲喜的忧郁文艺男。直到隔壁新来了条金毛，每天不厌其烦的从窝里把土豆叼出去陪它一起玩，土豆才慢慢有了点精气神儿。
以前我一直觉得宠物就是宠物，哪会像人一样感情丰富。我初次带它回家，不过是想给自己枯燥无味的生活找点乐子。当我发现事情并没有按照我理想方向走，开始出现偏差的时候，我便把一切都怪罪给这条初到人世尚未长大的小狗。
在我眼里，土豆不过是我冗长的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在土豆短暂有限的一生中，我们却是它所能拥有的全部。一直以来我都把它当成挥之即来呼之则去的宠物，需要它的陪伴时我把它视若珍宝，当它给我造成困扰时我却只想远远的推开，哪怕它曾给我带来过多少快乐。
不是所有感情都能忍受一次又一次的践踏，当我第一次带土豆回家的时候，在它心里我已经是它的家人，我需要它的同时它也需要我。对于宠物而言，当你一旦准备接手它余下人生的时候，你面对的不仅是眼前这个可爱顽皮又有点邋遢的小东西，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一颗无怨无悔澄澈透明的心。
请相信，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在你视它如草芥的时候，在它眼中，你还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珍宝。
人类太复杂了，总是做着狗不能理解的事，比如说，离开。
发布于 2019-01-02・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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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在修行中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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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笔，没的说，耐看，给个赞
村里的狗子
1
现在呢？土豆小可爱养的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