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且慢!此去无路,回头是岸……”不等止贡寺堪布说完,央拉横刀将刀刃的一束反光打在了北面两人眼上,反手一扫而后曲身捡起一把花岗岩碎石子,松手时只将指间的三粒石子击向南面两位堪布。顿珠见状伸手来抓央拉的头骨,央拉伸出左手又从中指和拇指间弹出一粒石子,如此逼退了下方的止贡寺堪布,右手同时收刀在头顶一扫,逼退了顿珠的攻势。几式使刀、飞石皆发生在一瞬之间,后面追来的众僧甚至没有看清七人的动作,还没等靠近,七人又已是过了几十招。众人只好在坡上围在四周观战,丝毫插不上手。
眼见七人且战且下,五位堪布犹想活捉央拉,便均未下杀手,只想寻个时机将其制服。央拉则是奋力一搏,再加上有宝刀在手,五位堪布反复尝试而无果。反倒是顿珠放开了手脚,招招致命,但也皆被央拉化解。
快至山脚时,虽五位堪布未下狠手,但毕竟是与对面六位密宗高手缠斗,央拉已感到力不从心,再者宝刀虽然厉害但刀身太重,如此斗了一阵也耗了许多体力。一时间央拉心中暗叫不好,难道今日真就下不了止贡寺了?正想着,侧身横扫一刀而后跃上了一块一人高的巨石,六人立即各自将其去路占了。
“姑娘还是收手吧。”止贡寺堪布道。
央拉趁机在巨石上得以喘息,没有去理会他的话,忽然她看到山下的小道上来了一队人马。其他众人也听到了马蹄声,纷纷转眼望去。
“是师兄他们到了。”达隆寺堪布道。
央拉心道这几位堪布果然名不虚传,方才拼尽全力才勉强招架,且看他们样子都还未出全力,只是想逼我束手就擒,如今又来了另外两位堪布,噶举八支的大师聚齐,待他二人上来帮手,那就真的无回天之力了。
“原来姑娘是热译师门系,不知是大师哪位高徒的弟子?”止贡寺堪布道,见央拉不语又问道:“又或是哪位高徒的弟子的弟子?”
“哼,”央拉笑道:“那些人只能是我的晚辈了。”
“热译师与祖师系同世兴起,热译师的密宗在几十年前名冠雪域,其弟子亦成千上万,其中不乏成就者。但几十年传下来,当今雪域能沿袭其精髓者已寥寥无几了,像姑娘这般纯正的大圆满密法实在少见。”止贡寺堪布道。
“虽热译师所修大圆满法与我噶举所修大手印系不同密法,但终究佛法相通,且吾辈也是十分敬重热译师的,对其所传大圆满密法自也是十分敬仰。”叶巴寺堪布道。
“是啊,方才我见姑娘的密法飘逸洒脱,时而疾劲时而舒缓,飘飘然如鸿雁落羽随风而动,极尽贴合自然万物动态,想是受过纯正的灌顶吧?”止贡寺堪布道。
“几位大师也有见过热译师的?”央拉听了心中认可,虽多吉扎未与她讲过,但她自己修习时也对所学密宗有过类似感受,便问道。
“那时我们尚且年少,在热罗大师一次布道讲经时,得幸站在远处见过一面。”帕竹寺堪布道。
“若是他还在世,你们觉得今日之战几分胜算?”央拉提刀划了一圈,将刚赶到的两位堪布也算在了其中。
“呵呵呵,姑娘说笑了,我们几个技艺不精,自是毫无胜算的。祖师所传大手印实在奥妙无比,我尽此一生也只习得其间一二不到吧。”止贡寺堪布道。
“大师谦虚了。”央拉道。
“祖师与热译师都可谓是旷古天选之才,古今恐怕也再难有接近二位先贤成就的人了。”止贡寺堪布道。
见山下二位堪布已到,几人也只会了个眼神,皆看向持刀而立的央拉。双方只静静地立着对视了片刻,央拉缓缓提气入脉,刀刃一折借着山势跃起,八人或侧身或后撤紧紧将其围在了正中。忽地大家停住脚步,一只长臂如疾风般伸向央拉持刀的手腕,又一只手臂径直伸向刀刃。央拉感到身旁的攻势,但未来及回身只做了收刀之势,扭身将刀自下而上一提,忽又回刀向三人砍去,其中去抓刀的手未及收回,眼看刀刃已至,接下来便是血流臂断,突然那只手将手背一鼓做了个蛇嘴形,竟钳住了刀背,但被央拉凭借刀重势大滑脱了去。那只手见抓不住便收指一弹击在了刀面上,央拉忽感身体被弹飞的重刀一带,跟着在空中翻了两圈才泄去其势。
片刻之间八人又已攻了几十招,央拉顿觉压力倍增,数次都险些中招。眼看其败相已现,一旁观战的众僧心中放松了许多,纷纷站起身来,只等着央拉被擒。
“小僧来也!”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周围的众僧看时只见来者自一块巨石上点脚而过。这人张臂跃下落地时,原本未顾及周遭的八人皆向后撤了两步,瞬时央拉四周的石地上迸起八柱烟尘,八人还未及看清来人是谁,已皆被面前石头上的石洞惊呆了。央拉心头一震,心想是他到了,先是慌神,瞬间又定了决心,低头聚气借着烟尘未消忽然发力向山下而去。
八人见央拉离去众僧只是呆呆地立着,再回头时看几步外上风向背阳立着的人,心中千百个疑问一齐袭来。
“敢问阁下是哪一位?”止贡寺堪布问道。
“雪域小僧多吉扎,”多吉扎见央拉已经远去,淡然道:“米拉的弟子果然不凡,方才多谢诸位手下留情。这里还请诸位再卖小僧一个人情,待我追上她定好生管教,将来福泽雪域以消罪孽。”说完未等八人再说话,似迎风浮鹰般已顺山势下了山。
“那人是……”止贡寺堪布道。
“多吉扎!”帕竹寺堪布道。
“多吉扎?”叶巴寺堪布疑惑道,
“热罗多吉扎!”止贡寺堪布道。
央拉从山下路边的灌木丛里牵出了马,守在林子里的几个铁棒喇嘛都是止贡寺的高手,在雪域也是享有盛名的,可面对央拉一进一出竟显得毫无办法。因调动了气脉,多吉扎下山后奔着林子里便来了,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一粒青稞已打中了一匹雄壮的棕马,棕马吃痛一个扬蹄向山下奔去。多吉扎追了几步便跃上了马背,紧追央拉往拉萨去了。
山坡被牧民用石墙分割开来,又因是晚春,牛马吃过的草地草色偏暗,还微微泛着一点绿意,石墙包围的草地则是黄橙橙的,几头牦牛立在墙边观望着石墙另一边的草料。一头高大的老牛侧着脑袋将嘴巴伸了进去,可也只能舔到几根蓑草的穗子,更多的牛只是呆呆地站着。多吉六人走过一道石墙,路边经过一顶牦牛毛大帐,帐外站着一个小女孩,她抱着四五个牛粪饼正羞涩地看着路过的人,或是因为天色将晚风吹得凉了,她抽了抽鼻子,一边看着一边用肩拱起帐篷的门帘进去了。
“前面就是止贡寺。”多吉道。
“过了止贡寺再向前就到蔡寺了。”强巴的声音有些轻缓,倒不是因为赶路劳累,而是心中百感交集。他又道:“此去,定要证我清白!”
“大胡子你放心,我自会出面作证,若他们还是不信,还有云丹大哥他们。”多吉见强巴听了转过脸去,又道:“他们若是还不信,我就去请我父亲来拉萨,他是个仁义的人,定会助你。”
“我们先到寺中打听一下。”云丹道。
“对,如果还是晚了,今晚我们就在寺边的人家借宿吧。”多吉看看天色道。
“先上去了再说。”强巴打马跑在了前面,转过一道弯便看到了山腰的寺院。
六人在离寺不远处下了马,只牵着进了寺院。两个小沙弥见有人来,跑到一处经柱下停了,待六人走近便问道:“几位施主这时上止贡寺所为何事啊?”
多吉与云丹对视了一眼,“麻烦小师父前去通报,拉萨的‘第一刀’和亚泽王系的世子想拜见堪布大师。”多吉道。
片刻后,前去通报的小沙弥跑了回来,道:“请随我来。”
六人随小沙弥穿过大经堂前的空地,路过那棵倾斜着的左旋柳后向北上了一个小坡,几个僧人来接了六人的马匹牵走了。六人又上了十几阶台阶来到了大殿侧面,因是上了坡所以此处地势较大经堂还高许多,已能平视第一层金顶。虽在经堂正面时多吉就感叹于其雄壮和华丽,但到了侧面特别是看到金顶的全貌后,其木梁走椽、经幡画壁、勾描雕饰之精美更让人叹服这座建筑。
又过了两排房子间的一条巷道,六人来到一处向东坐落的两层石砌僧舍,借着地势,第一层的底基就高出地面半人高。沿九级石阶上到正门,此处还特地建了一个伸出来的阿噶土打顶的小门廊。房廊则是建在里面的,只在各个房间门口对着的墙上开了窗,木窗上雕刻着佛教吉祥图案。
六人随小沙弥进了门,踩着光滑但很厚重的木梯上了二楼,或是因为人多,木梯被压得发出吱吱的响声。二楼左拐是一间小佛堂,里面有两柱大小,正中供奉着米拉日巴大师祖师像,桌上摆了九排九列酥油灯,几人路过时便闻到了浓重的酥油烟气。隔着雕花木窗,还能看到房间两边摆满了一捆捆裹了红布的经书,一旁放着一张小案和一个牦牛毛编织的垫子,想来应是堪布习经的地方。再向前走了几步,小沙弥在一间毫无特别之处的门前停了下来,示意六人进去。
“诸位请进,堪布在等着了。”小沙弥说完便下楼去了。
多吉整理衣服正欲开口,门里传来一声低沉又极有穿透力的声音,道:“进来吧。”
多吉小心地推开了门,引云丹先进了房间,其他人也依次进了房间。这屋子不算宽敞,两边墙上各立了书架,其上摆满了经书。最里面正对着门的窗子下横摆着一张矮床,其一侧铺着一个方形坐垫,止贡寺堪布双眼微闭正叠珈坐在垫子上。
云丹、强巴和多吉三人进门后恭敬地立着,静候着堪布大师开口,列西措只站在多吉身后,次仁和次吉候在门口没有向里面走。
“不知几位施主到敝寺所为何事?”止贡寺堪布轻声道,说着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又道:“拉萨‘第一刀’与亚泽王系世子一起来访,哦,还有同门,”说着将目光停在了强巴身上,“你是蔡寺的喇嘛。”止贡寺堪布道。
“正是,小僧强巴,给师叔行礼了。”说着强巴合十恭敬地拜了三拜。
“传言你害了你师父,查清楚了吗?”止贡寺堪布问道。
强巴心头一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师叔知道晚辈是冤枉的?”
“虽当时发生了什么我没看到,但我与你师父聊过他的一众徒弟,他对你的评价倒是很中肯的。这么些年的修行,相信他看人的眼力定是有的。”止贡寺堪布道。
多吉在一旁听了心中为强巴欢喜,便道:“他真是被冤枉的,我在旁边看到了,大胡子没有伤害师父。”
“可现在蔡寺没一个人信我。”强巴无奈道。
“真相就像太阳,或会被阴云遮住,但总有一天会云开天晴的。”止贡寺堪布道:“你们前来是为此事?”
“这倒不是。”多吉道,说着看向云丹。
云丹道:“我们来此是为了宝刀一事。”说着他低下头恭敬地问道:“不知那位持刀的姑娘可曾来过了?”
“呵呵呵,原来是为了此事。”止贡寺堪布捋了捋胡须,道:“他们已经走了。”
几人交换了眼神,多吉小心地问道“还有一个长须的中年男子?”
“那是一位大人物。”止贡寺堪布道,说着又将双眼缓缓闭上了。
“师叔你们交手了?”强巴问道。
“我们师兄弟七人加上顿珠一起与那位姑娘交了手,中途那人突然赶来,只一招便将那姑娘救走了。”止贡寺堪布道,说话时褶皱的眼皮动了几下。
几人虽已经知道此人是多吉扎,也在传说中听过多吉扎的神通,可还是惊于噶举八支建寺堪布、高僧竟被其用一招分出了胜负。
“顿珠也在?”强巴问道。
“师兄圆寂后,寺里推他做了新任堪布,所以这次八支相邀捉拿妖女也邀请了他。”止贡寺堪布道。
“大师,他们下山后可是往拉萨去了?”云丹问道。
“是。”止贡寺堪布道:“你们追其是何缘故?”
云丹想了想,没有讲自己追来的原因,只道:“重刀重现雪域之事十分蹊跷,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将刀盗出并以达成某种目的。”
“对,”多吉道:“宝刀一出,雪域各色人物定争相抢夺,免不了一片争斗。”
“嗯,我也考虑过。”止贡寺堪布道:“所以此次虽未留下宝刀,但已与其他几位师兄弟商定往拉萨去一趟,力求了结此事。”
“诸位师伯师叔何时动身?”强巴问道。
“后日。”止贡寺堪布道。
“大师,此去诸位不会再与多吉扎大师和央拉姑娘为难吧?”多吉不安道,见强巴抬眼看了自己,又道:“我们都知道他就是热罗多吉扎大师,那姑娘名叫央拉,受过多吉扎大师的灌顶,学了些密法。”
止贡寺堪布松了口气,果然此人就是多吉扎,忽然他笑了,道:“实是一幸,小施主放心,我们知是多吉扎大师便也就放心了,有他处理宝刀之事,我们作为晚辈若是插手,实是失礼。后天我们只当是去解开心中疑惑,找出这些事件的根源。”
多吉道:“如此甚好。”
“师叔,联络我们噶举八支进行联合的是谁?”强巴忽然问道。
止贡寺堪布听到强巴的问题后缓缓低下了头,口中诵经声渐起。几人相互换了个眼神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先前下楼去的小沙弥来到了房间,只听他轻声道:“诸位,师祖要诵经了,诸位请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