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的夏至,昏黄的灯影。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转角,一场并不轰动的车祸。自行车飞出了很远,女孩却躺在了路灯下,车慌忙的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周围,急匆匆的仓皇而逃。
雨越落越大,冲刷着女孩惨白的脸,一晚上,足以洗干净流淌出来了大片血渍,统统去了下水道。
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尸体,蹲坐在一旁,不知所措。
路过的人被吓跑了,豆浆撒了一地。路过的猫嚎叫了几声,没敢靠近,也溜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警车呼啸着来了,还随之带来了好多人,女孩在太阳的强光下变得有些透明,而尸体依旧端正的滑稽的姿势摆在那里,被拉起的警戒线围住。
“庚心!庚心!!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里拔出来这声嘶力竭的叫喊,让女孩听清了第一句话。那是她生前的母亲,披头散发、涕泪纵横,被人搀扶着,却依旧软弱无力的瘫坐着。
“庚心?!”女孩自言自语的喊着,对啊,这是她的名字,陈庚心!一个高二的普通孩子,现在,也是世上一具普通的尸体。
女孩空白的脑袋,才突然记起来自己的过往,突然的清醒,也让突然的恐惧感淹没了自己,女孩拼命试图接近母亲,却发现自己根本靠不近!拼命的叫喊,也没有任何人听见一丁点儿!女孩重新躺回自己的尸体上去,却发现是徒劳的,她,陈庚心!已经死了!永远也活不过来了!
女孩绝望了,看着近在眼前的母亲,却不能靠近,满心的恐惧不安,却不能依靠。女孩哭喊着、嘶吼着,直到眼看着尸体被拉走,母亲的离开,自己却哪里也去不了。终于哭累了,靠着灯杆不知不觉睡着了。
“喂,醒醒,醒醒!”一个声音不停的催促女孩,睁眼是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
“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叫我花姐就行了。”女人满脸堆笑,看着确实和善。她也坐到灯杆下挨着庚心。“小姑娘,你别怕,你只要在这里等,等一个要死的人,他来了,你就能离开这里,重新轮回啦!”
“你~你到底是谁?我不是死了吗?你怎么……”庚心小心翼翼的往旁边缩了缩身体。
“别怕,我不是坏人,我也死了,所以能看见你,嘻嘻!”花姐一说一个笑,仿佛死去并不是件多大的事情。
“那~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庚心很好奇,难道还有活过来的方法?其实也是因为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轮回啊?!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当鬼啊?!再说了,就这样下去,每天太阳一晒,气数一尽,可就真的化成青烟啦!”
“原来……但是,不是该有黑白无常来找我,带我去轮回吗?还有孟婆汤?”庚心好奇的看着她。
“我的傻姑娘啊,那些是半真半假的东西,反正我没见过黑白无常什么的。我只晓得什么都是有定数的,像你我这样非正常死亡的,如果不能找到下一个死的,那我们就不能脱身,因为我们轮回走了,就该有人替补过来了。”花姐不晓得什么时候拿出盒烟来,抽出一根,很自然的点着了。而庚心却看傻了眼。
“花~姐,你这烟?”
“嘻嘻,姑娘,咱们都成了鬼了,这些东西都是想象出来的,本来就没有实在形体了,这些物质的东西当然也是假的啦,看着是在抽烟,其实没味道的。你闻见我有烟味了吗?”花姐无奈的笑着,又像是在自嘲。
“什么是非正常死亡啊?”
“他杀,自杀,都算。”
“那要是打仗死的,那可怎么补的完?”
“所以现在人口那么多啊!因为死的越来越少了,生的却越来越多了,其实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只知道我们非要这么做,才能脱身。”花姐又重重的吸了一口。
“看见天边的夕阳了吗?等他落山,我就要走了。”花姐如释重负的看着远方,其实雨还没有完全停住,远方的天却泛着晚霞的红光。庚心的心震了一下,有些不舍和不安的看着她,说不上话。
“对不起,我等的人就是你,我知道你会死掉,也看到你和那辆车过来,但是我真的无能为力,什么也改变不了。”花姐不敢看庚心的脸,只看着远方。
庚心觉得很失望,脸上不自觉的淌下泪来,原来这一切早就设定好了一般,她却还想着活?!多可笑?!
但是她还是很庆幸,花姐最终还是跟她说了实话。
“姑娘,天快黑了,你要小心点啊,也许会有很多路过的游魂野鬼来找你,要相信自己的本心,相信自己,不要被骗了,那样,你就再也回不去了,会跟他们一样四处游荡,孤苦无依。”花姐跟她说这些的时候,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花姐的身形也泛着白光,一点一点的变得透明。“我要走了,不要讨厌我,祝福你,早点离开。”话语声落,花姐也不见了,空气依旧湿润,虫鸣、路人,花姐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庚心突然又一阵恐慌,仿佛抓到的救命草消失了。也都忘了,忘了问问如果离开了,真的就是解脱了?!
夜色渐浓,街灯又亮起,这场景,让庚心想起早晨死去的情景。其实都不记得怎么被撞上的了。哦,对了,自行车手柄一下抓滑了,方向跑偏了,她还没来得及纠正,对向来的一辆小货车已经把她抛上了高空!
“还在思考早上怎么死的?就是她,就是那个消失的女人,是她推了你的自行车手柄,是她害死了你,她自己才得以脱身的!傻子!”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庚心吓了一跳!说话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老头儿,衣衫褴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街灯下。满脸的皱纹,一笑就更多。个子变得佝偻,有些吓人,不过,庚心想着自己都已经是死人了,还怕什么?
“怎么?你不信我?我在这里多少年了,她这样的,我见多了。”老头儿倒有些套近乎的感觉,庚心却因为害怕,一句话也不肯说,一眼也不敢正着看一眼。
“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不好的了,毕竟你还是孩子。告诉你吧,一会儿这里会有一个小偷跑过,你只需要绊倒他,后面的人追上来,就会打死他,他死了你就可以脱身了。”老头儿顿了顿神,转过身去,“看你还是孩子,所以才把机会让给你的,守着吧,早些离开这不阴不阳的地界吧”说完,就消失在黑夜里。
不一会儿功夫,真的有一个小偷一样的人逃窜过来,扶着灯杆喘气,却不知道庚心就坐在他身下,正抬头看着他。那是一张好看的脸,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和急促呼吸打乱的心跳。要绊倒他吗?他会死的!
后面传来追逐者的声音,小伙子又拼命的跑走了,庚心最终也并没有做什么,小伙子也顺利的跑走了。
“你为什么把我让给你的机会白白浪费了?!”老头儿不晓得什么时候又出现了,这次再没了和善的语气,而是满脸的愤怒和责怪。庚心还是不说话。
“那你是要把自己的命赔给我吗?我可是好心帮助你的人啊!”老头儿眼看红了眼,面目狰狞的扑上来要掐死庚心,庚心害怕的缩成一团,紧闭着眼睛,怕得要死。然而她等了很久,却没了声音,再睁开眼,老头儿已经不在了。
“他杀不了你的,放心。”庚心环视一周,没有看见任何人或者鬼。只有一只黑色的猫?!是早上那只猫?!
“你?!是你在跟我说话?”庚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我,不过我可没死掉,而你已经死了,所以,你跟那老头儿都是死灵,他是杀不了你的。”黑猫坐在灯杆下的阴影里,慢吞吞的舔舐着自己的毛。
“是啊,我都忘了,我已经死了。可是我该怎么办呢?”连自己死亡这样的事都接受了,猫能跟自己说话也许也不算什么,庚心只是感觉无助极了,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也许猫比人值得信任,所以她愿意诉苦,低声喃语着,虽然也不敢指望能有回应。“那他为什么……”
“因为他杀了活人,所以不配轮回,他只有骗你去杀人,然后他就可以脱身了,而你就成了现在的他,不能轮回了。”
“想知道你放过的那个小偷是谁吗?”猫坐立起来,严肃的看着她。
“他……”
“你跟我来。”猫转身就走,庚心也立起身来跟上去。
那是不远处的一片贫民窟,乱七八糟立着的房子、细巷子,稍不注意也许会走不出去!七穿八穿的才到了一个院子,很小的四合院一样的格局,秀珍的房间里挤了好几个小孩子,有一个像是病的很重,小脸蛋青乎乎的,也没什么精神。
“你愿意救他吗?”猫跳上窗台,蹲在庚心身旁。
庚心看着那个“小偷”,原来是拿偷来的钱买药买吃的给这些小孩子。“可是我已经死了,就算不死,我也帮不上忙。”
“你可以,躺在他身旁,帮他驱赶恶鬼,他就会好。”猫淡定的说着。
“你骗我的吧。”庚心已经不那么敢轻易相信谁了。
“没关系,反正你和他跟我都没关系,无所谓了。本想做件好事的……说不定,你能更早的轮回,也说不定,你就是想等他死了,你就可以脱身了吧?!”猫的眼睛里流露出狡黠的光。
庚心不想辩驳,离开了,回她的灯杆去。也许总会有离开的方法,安心等待吧,不论如何,人总不能盼着别人死啊!这明明是不对的,但庚心现在居然就是要去盼着这个!
两天过去了,这样不死不活,不眠不休,不知冷不知饿的日子。庚心谁也没有等来,猫也再没来过。
也许猫说的是真的呢?会不会?如果可以帮那个孩子,自己也能更早轮回,也没什么不好。庚心见四下无人,又悄悄去了那个院子,进了屋,躺在那个孩子身旁,尽心尽力的守护着,而孩子幼稚的小脸上却皱着眉头,像是极力忍耐着。那个“小偷”一直在照顾他,可惜他看不见庚心。
一天不知不觉的过去,庚心没有见到任何恶鬼,孩子也并没有好转,反而脸色越来越差,呼吸也越来越慢了。庚心坐起身来,孩子尽然舒了口气。为什么会这样,庚心转身冲出去,也许离开孩子才是对的,那只猫~骗了她。
就在她冲出来的一瞬间,她看见了那只猫,面目狰狞,却又仿佛带着笑意。屋子里传来孩子无力的呻吟声,“小偷”闻声快步跑来,尽然直接从黑猫身体上穿过了。庚心惊呆了!原来它也是死物!她竟然还去相信?!
“为什么骗我?!你到底是谁?”庚心很生气,她不想害了孩子的,这不是她本意。
“我吗?哦~他们也叫我恶灵!你听说过吗?新人~”猫舔舐着爪子,阴阳怪气的说着,仿佛不关它的事。“他可还没死呐!你还得继续帮我,他死了,你可以脱身,我也可以美餐一顿。”猫贪婪的舔着嘴。
“美餐?我不会再帮你了,你不能伤害他!”庚心的愤怒让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我就只有吃你咯!”猫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尖锐,一跃扑上来,庚心根本来不及闪躲,脸上被猫爪子划出深深的三道痕迹,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庚心吓的一踉跄坐在地上。猫却慢条斯理的步步紧逼,躬着身体朝她走来。“你还要不要去杀了他?还是你死比较好?”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他,我也不能轮回了,我也不想伤害他,我不去,不去~”虽然说的胆怯,庚心心里却很坚定。
“他和你必然只能活一个,你想好,我可没有时间去等你犹豫!”猫一跃踩在庚心身上,恶狠狠的看着她。庚心感觉心跳都漏跳了一拍似的,怕的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
“不~去~”几乎是从打架的牙齿间抖出来的两个字,却很坚定。庚心逼自己使出最大的力气,一拳将黑猫击出去很远。杀人,她做不来。如果连死了,也不能自由随意的过,还要去做个恶鬼,那再死一次又何妨?!
“喵!!!”猫发出尖利的嘶吼,彻彻底底的从孩子身体里消失了。
庚心还吓得直喘粗气,脸上的伤却随着猫的消失,瞬间消失了,血也不见了。那个孩子今天竟然也奇迹般地开始好转了,能少量的进食,能开口细声细语的说话,能叫“小偷”哥哥了。
庚心看见“小偷”在哭,她嘴角却挂起了笑意,心里从未如此释然安详过。是啊,活着的时候,她总是胆小怕事,总是违心去讨好,总是委曲求全。而今,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可以从心而过了。
该放下了,不论活着的时候怎样,该过去了,活不过来就活不过来吧,从此做一个真正的自己,不论是人是鬼,善意的过下去。
庚心眼前突然出现了她出事的那一幕,真正的场景,是恶灵们搬动了她的自行车手柄,是满身伤痕的花姐在把他们敢走,可惜她终究是鬼魂,拦不住庚心已经偏离方向的车,冲过来的车穿过花姐的身体撞向庚心,自行车飞出去了,庚心摆在了灯杆下,大片的血渍和着这夜的雨肆意的流淌着。花姐在大雨中守候着,不让恶灵靠近半步,希望庚心还能活着,可是最终,庚心的灵魂还是离开了那疼痛到麻木了的肉体。
脑海中闪现这些场景的时候,庚心的眼泪早已经止不住的淌了一脸,觉得对不起花姐,花姐是真的在救她,她却还以为……
仿佛一切雨过天晴, 庚心眼中,天空从未像此刻那么湛蓝明亮过,云朵温柔的召唤着她,越来越轻盈的身体,庚心知道,她可以离开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家人,见到花姐,又也许会把什么都忘了,但不管怎样,希望来世不要忘了这份善意,希望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