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赠言、劳师、反馈

教室,暑假第一期小班课最后一节。

我还在总结15次课的重难点和相关注意事项:说明文是初二A卷现代文重点,相关考点……

两个男生已经开始躁动不安,悄摸摸地收拾东西。只等着下课时间一到,冲出牢笼,迎接属于他们的大解放。

暑假补课,对大多数学生来说,是父母之命,而非他们个人之愿。

我省掉废话,把结课贺卡发给这两个初中生:蒋嘉鸿、李金东。

一瞬间的意外,他们迫不及待翻转卡片,念背面的赠言:

“To嘉鸿:嘉善矜穷,仁徒得所;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To金东:金羁逐侠客,东风浩荡远。”

脸上绽放着笑容,他们前后道:“谢谢老师。”随手把贺卡塞进书包。

我看了一眼时间,允他们下课。

噼里啪啦、哐里哐当,他们冲出教室,大呼“万岁”。

如此活力,唯少年尔。

突然间,我有点羡慕他们满身的生命力和张扬的情绪表达。

扭了扭腰,锤了锤肩颈,扩展了一下身体,滴了两滴眼药水,我瘫坐在椅子上。现下已经十二点半,待会一点半还要上课。这种情况我一般会选择多睡会儿觉,不吃午饭。

太累,刚趴下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我仿佛做了一个梦,画面模糊不清,刘思、韩俊、胥克、应勇、庄刃,监狱、葬礼、军队,人物和地点交织在一起,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廉纯,廉纯……”

我感觉有人在叫我,但我醒不过来,眼皮重得像铁块,怎么抬都抬不起来。

“廉纯!”伴随着一阵闹铃声。

我猛然惊醒,看到眼前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一丝焦急,是袁甸文。他的手从我肩上移开。

“你怎么了?”他担心道,“刚才见你脸色很难看,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定定神,双手抹了一把脸:“没事,做了个梦。”我看了一眼手机,一点二十,闹钟刚刚响过,幸好没有睡过头。

袁甸文指了指桌子:“我猜你今天下课晚,不会去吃饭,就给你带了一份,有空记得吃。”

我刚想拒绝,他就补充说:“明天我也十二点半才下课,没时间吃午饭,明天你帮我带一份,就算是交换。”

“明天我可以给你带,但我现在真的不饿,下午满课,也没时间吃,你拿走当晚饭吧!”我起身,认真道,“一会儿就上课了,我去个洗手间,记得把饭拿走哈。”

从洗手间回来,饭还在桌子上,上面多了张便条:我不习惯午饭和晚饭吃一样的。你要是不想吃,就帮我扔了吧!反正我拿回去也是要扔的。

呵,强给!我有点冒火,没想到袁甸文竟还有如此无赖的一面,真是长见识了。

没空多想,下午还要连上三节课,每节课一个半小时,从一点半到六点,还有场硬仗要打。所幸今天晚上没有课,可以正常下班。

作为一名语文老师,讲课本应该是一件愉悦并带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但一旦沦为教书机器:教什么、怎么教都有规定范式,然后像工业制成品一样无限复制粘贴。

为了充分发挥“制成品”的价值,你需要多接课,把一次磨课成果尽可能重复用在更多学生身上。最后,老师的价值就体现为学生数量的多少,学生越多,价值越高,相应的工资回报就越多。

我们机构主营一对一辅导,学生越多,就意味着你需要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上课,上课,上课,还是上课。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这儿的老师更多是在做一种重复劳动,正在一步步丧失其独特性和创造性,意义感和价值感也在一点点消磨,最后你会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教育机器”上微不足道的一颗螺丝钉。所谓“脑力劳动”也只不过是变相的“体力劳动”。

下班时,已是身心俱疲。提醒打卡的闹铃适时响起,我随手打了下班卡,一步一挪地走出办公楼。

唯一开心的事,就是庄刃最近几天都来接我。他张开双臂,我倒进他怀里。

“每天都累成狗……”他把我往怀里收了收,“没想过换份工作吗?”

我哼咛了一声:“总要先熬过暑假。再说有些老教师,他们课更多,也都坚持下来了。”我抬头对上他眼睛,“我也可以。”

他摸了摸我的头:“如果坚持不住,一定要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

“手里拿的什么?晚饭吗?”他注意到我手里的外卖袋,疑惑道。

我告诉他中午袁甸文带饭的事情。

“我就知道那小子贼心不死。”庄刃愤然,“他要扔就扔了呗!”说着便想去抢我手里的袋子。

我躲开他的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没必要浪费粮食嘛!况且这里面是徐记麻辣烫。”

他看着我,眼神中带了几分审视和醋意:“你就那么喜欢徐记麻辣烫?”

“喜欢。”我直言,“但我更喜欢你。庄刃,我已经明确告诉过袁甸文我的态度,他最近并没有什么逾矩过分的行为。我在这个校区没有熟人,所以并不想跟他彻底闹僵,再怎么着我们毕竟还是同事。”我晃晃他的手,“我保证,正常相处,绝对不会给他误导的机会。”

他神色稍微缓和:“好。不说他了……我们回家。”

也许是看我太累,他不忍心多说。我总感觉他似乎咽下了很多话。

机车晚风,宽肩阔背,草木清香,此时此刻,是我一天中最放松、最平静的时刻。

回到家,庄刃把麻辣烫加热,顺便往里加了两包泡面。我一坐下,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写学生反馈。

“好了,先别写了,可以吃了。”他把电锅放在桌子中央,拿了两个小碗。

“等一下,你先吃。”我在共享表格中操作:课堂内容……

“唉!”他叹了一口气,“等着等着又凉了,哪次不是这样?”他无奈地拿起筷子,往小碗里夹了些面和肉丸子,在我身旁坐下,“张嘴。”

我瞥了一眼,一块午餐肉已经送至嘴边,我顺着吹了吹,吃进嘴里。

就这样,他一嘴我一嘴,磨磨蹭蹭,温温吞吞地吃完饭,我的反馈还没有写完。

“这么多?”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要写到什么时候?”

“今天有一个小班课结课,反馈需要写得详细一点,另外还有四个一对一。”我继续敲着字,“学管查的严,必须每天反馈,还要求字数,否则扣积分。”

“什么狗屁机构,这一个多月我都没见你闲过。”他怒骂道,“打工人都这样吗?”

我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捏了捏:“少爷息怒,打工人确实都这样。”

他自觉无趣,便不再干扰我,默默地收拾碗筷。

终于,我写完反馈合上电脑,在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无意间瞥见书桌前的身影:庄刃正坐在那儿看书,一副入迷的样子。

白色涂鸦体恤,蓝色宽松牛仔裤,单手拖下巴,眉头微皱,碎发随意散落额前,侧脸线条流畅而精致。台灯为他周身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我不自觉拿起手机,定格下这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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