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白画端
花农打扮的男人低声说了一句“组织对于你一直以来的帮助很感谢”后,把一篮花苗连同暗中递来的一张纸条一起带走了,消失在十一女校旁的柳青巷的尽头。
孟君璨舒了一口气,转身欲走。
“少爷,以后还要做这种危险的事吗?”管家孟离皱着眉头,打开车门。
“爹还在前线呢,那不更危险?”言罢,孟君璨脚踏上车,却又收了回来。
孟离顺着孟君璨的眼神望去。
只见杏树下站着一对男女,男子玉树临风,脊背挺的笔直。女子穿着学生装,黑发齐肩别在耳后,手里捧着一册书卷,似在问着什么问题。
顾梦喜欢林老师很久了,说是喜欢,其实更多的应该是崇拜吧。年纪轻轻便成了学校的讲师,每当他说起政治,就满腔热血,一身抱负,这样有才之仕真的很难不让情窦初开的女生遐想翩翩。
但是对于女子来说,“喜欢”就像是洪水猛兽,顾梦曾在书里读到过,“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所以她宁愿永远与他以书卷为谈,也不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老师再见。”顾梦站在杏树下望着林玉卿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抬起头,觉得今日的花开得很是好看,有那么一枝还压了下来,她伸手便可攀。顾梦踮起脚,刚折下这一枝,回身便看见一个披着黑色长衣的男子,正望着她笑。
“这花开得这样好,你折下来也太残忍了些。”孟君璨开口,声音低沉却温暖。
顾梦闻言,低下头来看看自己手中的花枝,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件坏事。孟君璨身后的孟离看着她窘迫的样子,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顾梦红了脸,心恨着眼前这个男子,看起来风度翩翩,却是个喜欢当众不给人台阶下的性子。她把手里那一枝花丢给孟君璨,孟君璨没接住,花掉在了地上,顾梦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笑的?你要,就给你。”
孟君璨笑意更盛,他把那一枝花捡起来,递过去:“摘都摘了, 就拿着吧。”
“这桃树又不是你家栽的,得意什么?”顾梦撇过头不接,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毕竟在女校中,大都是和女学生打交道,男老师也实在很少,像这么近距离和陌生男人说话,这怕是第一次。
谁料,话音刚落,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竟都哈哈大笑起来。
顾梦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脸茫然。
孟君璨笑着说:“姑娘,这桃花和杏花你可是分不清?”
罢了罢了,这男人就是爱拆台。顾梦也不愿再与他们俩纠缠,跺了跺脚,转身就要走。忽然,孟君璨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顾梦回过头,看见那样一张好看的脸,认真地盯着自己。
“这花还是你拿着吧。”孟君璨再次将花递了过来。
顾梦愣了一愣,随即甩开他的手,做了一个鬼脸,一字一顿的说:“我、才、不、要!”
这回轮到孟君璨愣住了。
他看着明明脸都红到耳根了却仍然抬着头、不甘示弱的顾梦,顿时觉得连手里的杏花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孟离,查查这个女孩,叫什么,住在哪里。”说着,他顿了一顿,“还有刚才站在那里的那个男老师。”
(2)
历史课,林玉卿从虎门销烟讲到战争侵略,他在讲台上热情洋溢,顾梦在下面听得也是热血沸腾。她忽然想到前两天遇见的那个男人,不由得拿来和林老师比较起来。那个人看起来比较稳重,却又更不正经,说起话来好像不经过大脑,但是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这时候,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联想。她往门口看去,却见到那日遇见的另一个男人,他手里捧着一束花,站在年级主任旁边,居高临下的扫视全班,直到发现了她,抬脚走了过来。
“顾梦小姐,我们少爷请你出校一聚,这是他的一点心意。”孟离低着头,将那束花递给了顾梦。
班里的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课堂上像炸开了锅似的,一个个交头接耳,讨论热烈。顾梦整个人都快吓懵了,她望向门口站着的年级主任,主任只是窘迫地挠头,她只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林玉卿。
“先生,我们现在在上课。”林玉卿放下手中的书卷,说道。
孟离也不看他,仍然保持着这个动作:“顾小姐要是不去,孟离就在这里不走了,请不要让我难做才好。”
年级主任见这场面收不住了,也不知道来的人是个什么大来头,只得过去把顾梦叫到一边,小声说道:“同学,要不你就跟他去吧,我会通知你父母叫他们来接你,你说怎么样?”
“万万不可!”林玉卿抢道,“这样影响到了顾梦同学的学习,这一课很重要。”
“对呀,那你这样僵持着,不也是影响别人上课吗?”主任说完,林玉卿语塞,也没有再插话。班里的讨论终止了,每个人都睁大着眼睛望着顾梦。
顾梦是一个不爱招惹是非的性子,她只得硬着头皮跟了出去。她刚一出门,班里的同学又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年级主任见林玉卿一脸焦虑,把他拉到一边。
“我看像是军方的人,不是坏人,不过我们也惹不起。”
军方的人?林玉卿闻言走到门边,仔细看着孟离和顾梦远去的背影,表情沉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3)
孟君璨把车停在女校斜对面的那棵杏树下,抬头看着开得甚好的杏花。
“喂,你把这花摘了送我,就不残忍了吗?”孟君璨还没回过神来呢,顾梦便已经来到他跟前,气鼓鼓的把那一捧鲜花堆到他怀里。旁边的孟离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微笑,默默地上了车候着,留下两人独处。
孟君璨明明满脸笑意,却故意皱起眉头,道:“顾小姐不喜欢?那我丢掉好了。”说着,他抓起花把转身就要走。
说是觉得残忍,但其实顾梦心里很是喜欢。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花呢?特别是里面还有几株粉红色的,很是好看。顾梦大着胆子上前,从他怀里夺下花束。她也不跟他说话,只是把自己的挎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盛着白开水的玻璃杯,蹲下来细心地把花一株一株地插进去。
插好以后,顾梦又装作不在意地把瓶子交给孟君璨。
孟君璨接过瓶子,细心地发现瓶子上贴着一个布条,蓝色的墨水工整的写着“顾梦”两个字。
“明天我给你买一个新的杯子。”
“不用了,我回家了,再见。”顾梦昂起她高傲的头,转身就走。
“等一下,”孟君璨三步并作两步堵在顾梦的面前,“你这么早回家,你爸妈问起你怎么逃课了,你怎么说?”
见顾梦低下头来思考,孟君璨乘胜追击,问:“我带你去花市怎么样?”
花市?顾梦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刚想应允,想着若是上了车,遇见什么危险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她再次犹豫,看了看旁边的那辆车。
孟君璨顺着她的眼睛望去,问道:“你怕我是坏人?”
顾梦不答。
“那好,我陪你走着去。”
说完,孟君璨便示意孟离把车窗摇下来,把手中的花瓶递过去,顺便让他先离开了。
“怎么样?走吗?”
“哼。”顾梦用鼻子回答了他,眼底却是笑意。
“这么多花?”
顾梦每日除了家里就是女校,很少去别的地方。今天是她第一次来花市,开心地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每种花她都好奇想去问问,连各种式样的花盆她都很感兴趣。
顾梦手里捧着一大堆花农塞给她的花,回头去找孟君璨。她对孟君璨的印象好了很多,觉得他其实也没有这么坏。
“我一直以为天底下的商人都坏,没想到是我错啦。”顾梦一边闻着一朵康乃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孟君璨聊着。
“怎么,你不喜欢商人吗?”
“我最讨厌了。商者,最为狡诈也。”
话音刚落,孟君璨停下了脚步。顾梦转身,一脸疑问却对上孟君璨的一脸苦笑。
孟君璨竟有些尴尬地用手摸了摸鼻子,说:“……这整个花市,都是我家的。”
“啊?怪不得呢,一个个都来讨好我。”顾梦听了恍然大悟,嘟囔着,“果然,天下商者,都狡诈也。”
“那我呢。”孟君璨大步上前,微躬下身,脸靠近顾梦的脸。
顾梦不知怎么,和他相处总是会红脸。她转身就走,嘴里大声说着:“商人头子,最为狡诈也!”
孟君璨随步跟着,心情很好。
两人聊着聊着,顾梦就快到家了。她停在路口,却不再往前走。
“你走吧,我自己会回去的。”
“怎么,你怕我跟踪到你家去不成?”不知为何,越和这姑娘聊天,原本自认为沉稳的孟君璨就越是想要调侃她。
与他聊熟了,顾梦也不再扭扭捏捏,笑着挎好挎包就要离开。刚要迈腿她似是想起什么,又转回身来,认真地说:“少爷,麻烦您以后不要在我上课的时候来打扰我,可以吗?”
孟君璨见她这么一板一眼地,也收敛了笑容。那这以后,又要以什么方式来找她呢?他沉默半晌,又听见顾梦说:
“如果你想找我一起去花市,可以等我放学。”顾梦像和同伴说话那样,还踮起脚来拍了拍孟君璨的肩膀,“再见啦,奸商。”
孟君璨觉得自己是疯了,因为只有疯了才会像个傻瓜似的,一个人边走边笑,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
“少爷。”
听见孟离的声音,孟君璨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满满笑意,吓得孟离咳嗽连连。孟君璨也有些尴尬,问道:“什么事?”
“明天有些物资要送,依旧是在柳青巷口。”
“知道了。”
“少爷,那明天还要买花吗?”孟离装作不经意地问。
“多事……买个玻璃杯子吧……你笑什么笑?不许笑。”
(4)
待事办好了以后,孟君璨便把孟离给支走了,自己站在杏树下,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杯子,上面还印着一些花的暗纹。他想着,这么好看的杯子,顾梦这丫头见了一定会很喜欢。
学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孟君璨在杏树下朝对面张望着,竟然有些紧张。
终于,顾梦走了出来,他一直吊着的心却沉到了最底下。
顾梦和林玉卿并肩从学校里走出来,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看上去聊得很开心,孟君璨一直站在树下,顾梦却没有朝这边望一眼。他们俩走远了,孟君璨脸色阴沉,把手中的玻璃杯摔在地上,转身上了车。
“林老师再见!”到这一个路口就是两人最后一个同路的路口了,该道别了。顾梦想走,却见林玉卿还是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她便停下来问,“老师,刚才讨论的课题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没什么问题。”林玉卿连忙摇头,表情却严肃起来,“顾梦同学,作为老师我才多问你一句,昨天到咱们班带你走的那人是谁?是干什么的?”
除了课中的话题,生活中的话题顾梦从没有和林玉卿讨论过,一时间有些紧张,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玉卿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语气变得柔和起来:“老师只是关心你,怕你出事。听主任说,那人好像是来头不小。”
“没事,老师,他只是个种花的,你放心好了。”顾梦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她想着,要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商人头子知道自己叫他“种花的”,指不定要怎么生气呢。
顾梦蹦跳着回去了,林玉卿望着她的背影,却皱起了眉头。
“种花的?”好像可没这么简单。
快到家门口,顾梦却看到了孟君璨的大黑车,他也黑着脸守在一旁,见她来了,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孟君璨?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家?”顾梦瞪大眼睛,还未等她绽开笑容呢,孟君璨便恶狠狠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就往车那边走。
顾梦一下慌了神,想挣开他的手却发现他力气奇大,怎么也挣不开。于是她举起挎包就往他身上砸。
“松手,你松手!好疼!”
“你上车,我有话问你!”孟君璨不容置疑的语气吓到了顾梦,顾梦大声反抗着,委屈的眼泪涌了上来。
这时候,在家中的顾家夫妇隐约听见女儿的声音,朝窗外看竟看到一个黑衣男子抓着自己的女儿往车里拖,二老吓坏了,随便抓着手边的拖把扫帚就出门来“救”自己的宝贝女儿。顾妈妈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举起扫把就要砸孟君璨的头,孟君璨见了下意识松了手,挡在额前。
顾梦趁势逃开了,她顾不得揉揉手腕,赶忙上前阻挡。
“妈,别打了,我们快回家。”顾梦拦着二老不让他们伤害孟君璨,却也不回头,不看他一眼。
顾妈妈搂着顾梦回家了,顾爸爸也装作凶狠的冲孟君璨舞了舞拳头,也回了家,重重地把门给关上。
顾梦觉得自己弄不懂这个人。
一会儿痞痞的,喜欢乱开玩笑戏弄自己,一会儿又温柔的很,送着送那的,再一会儿,又凶狠的紧,都过了大半夜了,自己被抓的手腕还是一碰就疼,这该有多用力呀。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顾梦起身喝水,透过伙房的窗户,竟看见孟君璨的大黑车,还是停在家门口,从始至终也没动过。
他难道在这一夜了都没走?
顾梦心软,便偷偷猫着步子,溜了出来。
只见孟君璨趴在方向盘上,醒着,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她都到车窗旁了他还浑然不觉。顾梦伸手敲了敲车窗,倒是把孟君璨吓了一跳。
孟君璨欣喜的望着眼前来人。顾梦穿着碎花点点的睡衣,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他见她眼下一圈乌青,顿时什么气都消了,立马下车来,笑眯眯地说:
“顾梦,我带你去看昙花吧。”
“昙花?”顾梦侧着头想,之前在花市,好像没有见到过昙花。
孟君璨点点头,说:“春季夜中,这个点,你要是运气好,就能看到几朵开的。”
顾梦是个受不起什么蛊惑的人,无奈好奇心太重,才听他说这两句呢,就想回去换衣服,跟他去看夜中昙花。
“走吧,这个点没人会看你。”孟君璨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顾梦的身上,替她开了车门。
这件衣服很温暖,都是他的味道。顾梦披在身上,脸却烧了起来。她想闭住气,故意不去在意他的味道,可是越想,无奈却越发在意。
(5)
开到一座半山腰的花棚,车停了下来。
顾梦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会穿着睡衣,和一个认识不足一周的男人一起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去看昙花,简直太冒险了,却也太浪漫了。
可惜的是天已渐亮,许多昙花都已经枯萎了,于是两人决定,改看昙花为看日出。
两人从未有此闲心,坐在山上看太阳一点一点爬起来。天地静的很,也开始不那么静了,顾梦闭上眼睛,忽然很想大叫。
孟君璨下意识侧过头,发现顾梦闭着眼睛,睫毛竟这样长。他不受控制地缓缓贴近,在将要碰到她如玉般剔透的面庞时,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你干嘛?”
“顾梦,我想我爱上你了。”孟君璨也不慌不躲,反而更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
而顾梦却如惊弓之鸟,立刻起身,结结巴巴地答道:“你……你说什么呀,我们也不是很熟……好了,我要回去了。”
言罢,她脚步僵硬地朝车子走去。
车内,孟君璨沉默地开着车,两人无话。
顾梦却如坐针毡,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窗外。
“你喜欢林玉卿?”孟君璨冷不丁冒出一句。顾梦不知怎么回答,一抬头,正与后视镜中他的目光交接,她连忙躲开,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孟君璨见她如此慌张,心想这一句怕是戳中她的心事了,再想着他们俩谈笑风生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
孟君璨冷笑一声,说:“我看他也不过就是个穷酸秀才,只是会纸上谈兵罢了,不足为奇。”
听到自己崇拜的师长被侮辱,顾梦确实有些生气。她把衣服脱下来,叠好放在一边,说道:“送我回去吧,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话还没说完,孟君璨便在顾梦家的那一个路口忽然一个急转弯,直接绕开了。
这时候顾梦才感到慌张,见车子离家越驶越远,她吓得立刻哭了起来。
“孟君璨,你要干什么?”
孟君璨迟疑了一会儿,却没有停车的意思。他沉着脸,答道:“我要你嫁给我。”
“嫁给你?我才认识你六天,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有何不可,”他笑笑,“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决定要娶你。”
顾梦见车已经开到了她不认识的街道,她反而冷静下来。她笑着说:“你知道吗,你得到我,我也不会爱你。”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映入眼前的是一幢三层的别墅,孟离正守在门口,好像是等着孟君璨回来。
这便是孟君璨的家。
顾梦忽然问:“你知道梁祝吗?”
“什么?”
“你就是马文才,你若是要强娶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车停了,孟君璨下车后,打开车门,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扣,她死命挣扎着,听见他伏在自己耳旁,冷笑一声,问:“那林玉卿,就是你的梁山伯咯?”
顾梦恼羞成怒,勇敢地抬起头,明明是赌气,却说得理直气壮:“不错!”
孟君璨闻言暴怒,不顾家中下人们好奇地眼光,直接把顾梦抱起来扛在肩上,他走进别墅,一脚踹开房门,把她直接丢在床上,两只手摁住她的手,刚想说话,却看见顾梦满脸是泪,吓得浑身直哆嗦,连挣扎都不敢。
他叹一口气。
“你不知道林玉卿其人,你也不知道他背地里……罢了,你也听不进去。我的耐心不好,所以你,不要再挑战我。”言毕,他只是轻轻吻了吻顾梦的眉间,转身离开。
顾梦啜泣着起身,整理衣服,听见他在门口对下人说:
“不许她,走出房门一步。”
(6)
顾梦在孟家只待了三天,却好像三年一样这么漫长。她每天只是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做,每顿饭也只吃了几口,孟君璨一靠近她就簌簌地流泪,弄得他都不敢靠近。
房门又被敲响,顾梦戒备地窝在房间的最角落。
孟离打开门,却将顾家二老引进了房间。顾梦一见到爸妈立刻哭了出来,她扑向他们的怀中,露出了来孟家三天以来第一次的笑容。
嘘寒问暖后,顾妈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梦梦,你嫁给孟少爷吧。”
顾梦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二老的表情竟是如出一辙的坚定。她站起身,用袖子擦擦眼泪,冷冷地说道:“你们走吧。”
“梦梦,我都大家都是为你好,你嫁他吧。”顾妈欲言又止,顾梦却认为他们是因为孟君璨有钱,一心想要攀富。
顾梦再不看他们,背过身去,二老只得默默离开。她忽然觉得自己比祝英台的命更苦,孤单一人,连一个梁山伯也没有。
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故作镇定地说:“爸,妈,你们走吧。”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是孟君璨。
“……你要我嫁给你,可以。但是从此以后,我都不要见到你。”
孟君璨的表情从狂喜再次转为无奈。他思忖半天,才说:“以后我不在家,你可以在这个家里随意,但不能出去。从此以后,你是我的妻子,我也不再见你。”
孟君璨是一个说到就会做到的人。
从那以后,家中的下人都给予顾梦百分百的尊敬,并且称她为夫人,除了孟离会看着她不让她出大门以外,她可以在这别墅中想如何就如何。而每当孟君璨要回来之前,都会派孟离告诉她,这时候她便只呆在自己的房中,不再出来。
这日,孟君璨回来的很晚,顾梦不说等着谁,却是一直守着,不肯睡。
她的丫头映红满脸担忧地从房间外面走了进来,顾梦见她面色沉沉,便问她怎么了。
近日城中大变,日寇来袭,国人多有反抗者,却又不少贪生怕死的人,竟投靠日寇,反起自己的国人来了。而孟君璨没日没夜的进行秘密工作,这一次他受了点小伤,好像是手臂受了伤,好在已经恢复很多了。
“怎么受伤了?”顾梦穷追不舍地问。
“不知道是枪伤还是刀伤,不敢问呐!现在世道不安全了,不过您只要在家里,就最安全。”
见她未答,映红再次神秘兮兮的接话:“听说,少爷和老爷都是军人,商人只是个掩饰身份的幌子……夫人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是孟君璨伤好的一个月后,顾梦再次得知孟君璨受了伤。这次好像是失血过多,好在及时抢救回来,只要在家养好三四天便好。
顾梦的心可不是铁打的。她问着映红哪些菜品补血补气,忙了一整天,全部收拾好放在饭桌上摆的整整齐齐,却又不好意思给孟君璨吃。
她只好到孟君璨房门口大声说:“好难吃呀,映红,倒了吧。”然后跟映红说,问问少爷吃不吃,不吃就要浪费啦。
孟君璨睡了快一天,被映红吵醒,刚想骂人,却见她暧昧地笑,他便强打精神,起身去客厅吃饭。饿了一天了,加上是佳人所烹,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吃完后,他看着顾梦的门,笑着大喊:“难吃,映红,倒了吧。”
顾梦隔着门偷听,听到这一句一下没忍住,一把把房门打开,两人四目相对,顾梦忽然想哭。
那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现在竟然这样瘦。
他却依然在笑,笑得那么开心。
顾梦下不来台,反身想进房间,却被君璨一把从后背抱住。他的味道席卷而来,让她想起那个时候的他,将自己的大衣温柔的披在她的身上。
“顾梦,我想你是爱上我了。”
这一次,顾梦虽然脸红了,但是她没有拒绝。
(7)
乱世动荡,终于在两年后,这座城市将要沦陷。而孟君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身份已经暴露,转移刻不容缓。
“梦梦,你来。”
结婚两年,顾梦却依旧像个脸皮薄的女学生。
孟君璨沉默半晌,说:“我要你和你爸妈在一起,他们很安全。”
离别来的猝不及防,她不解。
“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很危险,所以,你不要跟着我。”孟君璨摸着她的脸,眼底无限眷恋。
“既然他们安全,我便也放心了。我要跟着你。”
“你到底懂不懂,是会死的那种危险。”
顾梦闻言,忽然笑了起来。她手抚摸着仍旧平坦的小腹,说:“就因为这样,我更要让我们的孩子见爸爸一面。”
孟君璨先是愣住,紧接着狂喜,他紧紧抱住顾梦。
就在三天以后,三天以后两人一起离开,谁也不离开谁。
三日之约才到第二天,便有人开车来接顾梦。家中人已不多,见车来了,连忙帮着打包行李。
车行了许久,结果去到了一个码头,没有一辆船停靠,也没有见到孟君璨。顾梦这才起了疑心,她探寻地问:“君璨呢?”
司机取下墨镜和礼帽,一把朝后扑了过去,恶狠狠地将她捆绑起来,说道:“他马上就来。”顾梦睁大眼睛,却发现眼前这个人,竟然就是她的老师林玉卿。
她被带到码头边沿,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父母也被抓了起来。林玉卿皱着眉头,缓缓地擦着枪,将子弹一个一个装进弹囊中。
“梦梦!”闻得孟君璨的声音,顾梦才不那么害怕,“林玉卿!你快放人!”
只见林玉卿大笑着从袖中拿出一把短枪,他把顾梦一把搂在怀里,枪口对着她。他道:“你把卧底名单给我,我就放人。”
还未说完,顾梦朝着林玉卿另一只手咬了一下,就要逃。林玉卿一怒之下朝她脚上开了一枪,她直接跪倒在地,林玉卿立刻用脚踩住她的头,“孟少帅,我知道名单在你这里,对不对?”
孟君璨见了暴怒,手往后就要掏枪。
林玉卿冷笑一声,朝着顾妈妈的头上放了一枪。顾梦哭叫着,孟君璨见状心中一痛,两只手举过头顶。
林玉卿道:“你把名单给我,不然他们都要死。”
孟君璨犹豫了。
顾梦哭喊着:“不要给他!他要国亡,你不能!”
“我要国亡?”林玉卿见孟君璨再次坚定了,气急,又朝顾爸爸身上开了一枪,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国不让我出人头地,我便另寻他路!快给我!”
远远听到大批汽车疾驰的声音,林玉卿发了狂,就要杀死顾梦。
孟君璨从口袋掏出一个纸团用力朝他丢了过去,他故意用力过猛,丢进了河里,林玉卿见状一把推开顾梦,跳进了河中。
孟君璨急忙上前抱起顾梦,一步一步离开码头,顾梦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那样害怕。
“没事的,我根本没有什么名单,国没有亡……”
“没事的,你还有我,还有孩子……”
孟离带着大批援军赶到,孟君璨刚舒一口气,忽然胸口剧痛,跪倒在地。
却见林玉卿手中握着一团废纸,趴在码头,手中还握着一把枪。孟离愤怒地拔枪猛开了数枪,林玉卿大笑三声,重新坠入河中。
众人赶忙上前把两人分开,孟君璨躺在担架上,手紧紧握住顾梦地,即使他胸口中了一枪,仍然笑着说:“没事的,别怕。”
他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走了,孟离扶着顾梦,可她的脚却再也走不动了,跌倒在地。
顾梦看着一手的血,看着这一片狼藉。
只一瞬间,她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尾声)
“爷爷,我们去玩啦。”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异口同声地冲门里说,映红走过来,笑盈盈的,一手牵着一个,带他们去花园看花,杏树开了,满满的枝头都是杏花。两个双胞胎跟着爷爷从法国回到这个城市,回到他们的家乡。
三人路过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两个双胞胎停了下来。
“姑姑,为什么老能听见里面有人在笑?”
映红听了叹一口气,好办天才说:“你们可听错啦。”
房间里,顾梦在床上抱着各种各样的西洋娃娃哈哈笑,胡乱地说话,面容痴傻呆滞,已是神智不清的状况。
“你要不要喝奶奶?喝奶奶?”她笑嘻嘻的和洋娃娃玩着过家家,然后去找奶瓶。翻箱倒柜好一会儿,忽然看到柜子最顶上有一个水杯,里面放着花,她就爬上去拿,一把拿起来想要喂奶,然后花倒了一地,水洒了一地。
顾梦忽然拿着水杯愣住了,却见杯壁上面有两个字……“顾梦”。
她笑着,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
“君……君璨。”
她哆嗦着唤他的名字,就像见到那年初见,在杏树下,他以笑应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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