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的人十有八九,可我在你心里是这世间唯一。
——题记
我高一那年,他高三。
拖着行李箱走过学校里的柏油路,将路旁栽种的常青树尽收眼底。林中小径的紫罗兰开的那般好,攀着走廊的木架顺势蜿蜒,在一个个空隙中纵身一跃,恍若挂在天边的淡紫星辰。
在白日梦里千百次与他相遇,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远远看他一眼,然后擦肩而过。
从来没想过,那天我站在梧桐树下,紧捏水瓶的指关节渐渐泛白,鬼使神差喊出了他的名字。
“董雨潇!”
一瞬间,他明亮的笑容僵在脸上,眯起来的眼眸微抬,循声四散游走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身上,如此漫长。也没有多余的话,仅一句“嗨,你来了”,便令我如鲠在喉。
“嗯……”我呆滞地点头,声如蚊呐,“我来了。”
他就站在五米远的对街向我遥遥招手,那么近,又那么远。还没离开几步,身旁的哥们儿便圈住他的脖子,玩笑道:“呦,谁呀?媳妇儿?”
“妹妹。”
脑子里一直绷紧的那根弦松松垮垮地弹到心上,滋生出恼人的疼痛。
“嘿!那明煜,发什么呆呢?”跑得满面通红的阿舟挤入我的视线,扶着我的胳膊气喘吁吁道,“看、看谁呢?痴了?”
“没,”我憋着一张大红脸怏怏地说,“哥哥。”
“哥哥?”阿舟听完“扑哧”一声笑了,“看来是青梅竹马的情哥哥呢。”
“走了!”好似被人戳破了心事,霎时泄了气的气球不知道该往哪儿蹿,急得我抬脚便往教学楼跑,“要迟到了!”
两个人,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一转身再没了身影。
“明煜,红牛拿着,巧克力、巧克力呢?可不能少!”阿舟吵嚷着将我的怀抱塞满,“这些可都是运动会所向披靡的必需品。”
“哦——”我拖长声悄悄翻一记白眼,心里嘀咕再三后,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询问,“阿舟,这次运动会高三会参加吗?”想着他宽松的校服被经过的风鼓起,想着他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汗粘在额头上,不由得一阵脸红心跳。
“高三只有体育生参加,”阿舟拿长面包拍一下我额头,“哎,某人啊,还是多想想自己过会的一千五百米怎么跑下来吧。”
所以,连偶遇的机会都没有吧。
鸵鸟一样将头埋入怀抱中的零食,幽怨地抬起头:“你继续逛,我去超市那边看看。”
“潇哥,来超市?”
“潇?”捕捉到敏感词汇的我急切地从货柜后探出头,目光飘向门口时差点高声惊呼,真的是他!
“嗯,来买点东西。”他从冰柜取了罐可乐,大步走进来。
一个人躲在货柜后胡思乱想,不见时总是心心念念,见了,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想象都令人面红耳赤,走近时先迈的哪只脚、一声简单的招呼、说的第一句话……生怕某个微小的细节不合心意,让脑海警铃大作,最后只剩下自我“NG”。
“明煜?你在哪儿?”阿舟的声音贯穿了狭小的超市,惊得我浑身一哆嗦,直想冲过去捂住她的嘴。
“哎,来了,”我迈着诡异的脚步冲到柜台,义正言辞地对收银员说,“姐,快帮我结账。”仿佛有一道玩味的目光要将我后背盯出一个洞来。
“明煜?”耳边是阿舟嗫嚅的声音。
“怎么了?”
“你把人家收银台的牌子塞书包里了……”
听说高三食堂那边的伙食色香味俱全。
阿舟说这话时已是酒足饭饱,放荡地把只剩点面渣的碗往桌上一扔,满脸一副吃出了苍蝇的瘪样:“明煜啊,要不然明天我们一起去……”她望向我的眼眸中迸发出一抹灵光,像是在夜里跳跃的灯火。
“不去。”早料到她心里的小九九,我一口回绝。
“你会后悔的!”阿舟故作惋惜,举手投足间充斥着浓云愁雾,“我还听说高三食堂二层有卖水果的,便宜又好吃。”
“等等,等等……打住!你知不知道谣言止于智者?”我无奈地低咳一声、连连摆手,眉毛稍往上一挑,露出个奸计得逞的笑容,“高三食堂二层是篮球场,不卖水果。”
“哈!非逼我使出杀手锏?”阿舟凑过来恶狠狠地冲我悄声说,“高三食堂有学长哥哥,美色当前,你去不去?”
……
同是大锅饭,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和阿舟两人混迹其中,四面八方的目光雷达一样从我们身上扫过,我刻意低着头,双颊时不时飞来一片火烧云。
那是我头次见风度翩翩的他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当一个女生穷追不舍地喊着他名字。喜欢一个人,或许连眼睛都会眷顾他吧,他在附近才露出一丁点儿蛛丝马迹,我的心里却早已是兵荒马乱。
耳畔传来阿舟的声音,恍惚从十几里外的山村飘来:“明煜,想吃点什么菜?”
“啊?随便。”我心不在焉地回应着,隔着几排的董雨潇仿佛感受到我炽热的目光,一偏头,恰巧与来不及撤回我撞了个满怀,他黑着脸无奈地弯弯嘴角,挤出个委屈巴巴的笑容,仿佛要把所有阴霾扫尽,将整个世界都变得亮堂起来。
我慌忙将脑袋埋入阿舟的后背,齐肩的短发遮住了整个面庞。
“明煜,你用来吃饭的脸呢?”
“没了。”
几年弹指一瞬,蓬头垢面地毕了业,整个人仿佛被学校扒了一层皮,三年的行李杂乱地堆砌在脚边,我抱着皱皱巴巴的试卷站在校门口,双目无神。
偶尔碰到班里同学,轻快地唤着我名字:“明煜,我走了。”
“嗯,拜拜。”像每天下了晚自习后的惯常告别,只不过明天各自飞去往天南地北,再见面时还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
傍晚的天色开始变得昏暗,拥挤的马路传来刺耳的喇叭声,隔了那么久,当那个少年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嘿,小尾巴”,他从马路那边来,晚风吹起他额前细碎的刘海,眼睛弯弯恍惚汇聚了世间所有日光。
恍惚又重拾两个人青梅竹马的旧时光,他不再喊我“小尾巴”似乎也有很多年了。
背后的校园响起陈奕迅的歌,沙哑的嗓音捶打在我心上,似是在问:明年,你还会爱我吗?
那个心上人,跨过无数白天、黑夜的梦,俯身呢喃一声:“抱歉,我来晚了……”
麻木的心脏强烈地跳动着,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我的眼里起了雾,四周的景色渐渐变成模糊不堪的样子,张开口又紧张到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他温热的手指擦去我眼角的泪水,“毕业了,舍不得?”莫名的伤感来得猝不及防,我只好点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没事儿,也许很多人都会离开你,但我不会。”
“啊?”我一懵。
“走吧!”他顺势包裹住我的手,“今晚一起吃饭。”
餐厅里的灯光懒洋洋的,打在人身上衍生出丝丝倦意,“辛苦了”,推开门便落入妈妈温暖的怀抱,我昂起头来露出如释负重的笑容,“不辛苦,总算过去了”。
“快来坐,依我看明煜这孩子没问题。”雨潇爸爸温了壶白酒,几个大人们席间聊的不亦乐乎。
我正昏昏欲睡,鼻息间忽然蹿进来一阵浓烈的白酒味:“哎?哪来的白酒味?”
“啊,这里啊……”身旁的雨潇突然凑近,呆萌地指着自己的嘴巴。
“小尾巴?”饭后散步,暖黄的路灯把他的双颊映得通红,温热的酒精气息萦绕着我,缓慢前行的脚步踉踉跄跄,我想我也醉了。他一把揽过我肩膀,断断续续地在我耳旁吞吐着热气。
“你说什么?”
“如果可以,我想晚两年出生,”他痴痴一笑,“不是远远看着,而是把我塞进你所有的青春里,该有多好?”不必无数次绕远弯路只为和你侥幸见上一面,眼睁睁为你停留却只能转身匆匆离去;不必无数次把心里话咽回肚子里,独自一人在深夜里发霉腐朽。若是所谓对你的不忍打扰变成两个人渐行渐远的荒唐理由,“明煜,我喜欢你”。
远处有车驶来,他站在令人眩晕的灯光里,整个人流光溢彩。下一秒,一股热血冲上我的脑门,直教我想颠覆他站在天边的云彩,拉他一起堕入地狱。
“那我就像小尾巴一样永远粘着你好不好!”我一把抱住他,紧紧地,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的一丝颤动。
半晌后,他俯身用唇蹭着我额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