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向乐军
手表这东西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尚属希罕物,直到又过了好几年,城里人才有能力将它归入三转一响之列,而农民则干脆呼作锅魁 (一种烤饼)。
儿时就读于县小,班主任是以严厉出名的王庭芬老师。其时粮食正在过关,我却天性顽劣好动,腹内空空却常常异想天开,故时遭老师斥罚。
一日上新课,讲台上班主任激情飞扬,口沫四溅;我却趁此拿出一只圆珠笔专心专意在手腕上画了一个圆,再画出时、分、秒针,继而又画上表带,这样手上便有了一只画表。
正得意间,师忽近旁,抓住手腕细看,而后猛向全班怒喝:“他还想戴表,我看他这辈子连表壳子都戴不上!”同学们哄然而笑,而我却从此刻骨铭心,耿表于怀。
后来进了中学,又后来插队到了安谷农村。其时手表已渐入三转一响行列。城里时见人戴,大都露在袖口以下手腕显眼处,人前更是频频看表, 深恐世所不知。而手表则一律是上海牌,全国统一价一百二十元一块。这个价格连城里人都常望表兴叹,而农民们则只能呼之曰锅魁,视其为又香又脆的椒盐饼。
同队知青好友吴三,一日去看望车子公社的姑婆,结果见家中无人,便在姑婆枕下翻得存款二百余元。恐其追究, 情急之中要我证明案发时他在知青房中未离,条件是许其祖父留给他的旧罗马表一只。
一来同学情深,二为表壳子一事未敢半点忘怀,更兼他所窃为自家东西,便毫不犹豫帮其撒谎逃脱了罪责。
吴三没有食言,后果得一表,置之腕上,成天洋洋自得。
谁知此表早过花甲。机芯也曾被人换过。自上手腕,便三走四停,农民问起时间,常常被我说错个把小时,他们也信,只说今天太阳下山得早,全不疑表。
后来考上西藏兵,因感念一位平日照管知青很好的民兵连长,临行前遂将破表送给连长一小儿玩耍。谁知这位连长仁兄却取来戴在自家腕上, 尽日招遥过田。不久,所在部队收到一封调查信,信中称民兵连长有勒索知青之嫌,手表就是一例。虽经我力为澄清,但民兵连长仍被革职查办, 贬为庶民,破表也交由公社保管。
高原兵第一年津贴为十元。队伍上吃穿全包, 自然得为这十元钱安排出路,而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买表。当时的军人服务社有两种表,一种是上海牌,一种是天津产的东风牌,价格一样:一百二十元。经细算,月有十元, 年有十二月,恰可购表一只。于是招人商量采取集汇方式,由十二人出钱,每月供一人买表,一年后十二人尽皆有表。
此议一出,拥跃者众。名次则由抓阄而定, 我抓到第三名。苦等三月,终于如愿购得东风牌手表一只。
部队吃穿全包,只有牙膏是不免费的,于是用盐刷牙。一年后,这只表算是真真正正的属于了我。从此以后,一看到那全钢防震的东风牌( 决不是表壳子)在手腕上闪闪发亮,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尤其是到了夜晚, 听着枕下清脆而又坚韧的滴哒声,心中便有一种今生无悔的感觉,好象完成了人生的一大壮举。
现在是连叫花子都不再希罕手表而用手机看时间了。我也是电子表、石英表、挂表、怀表用了个遍,手机也用过了一大堆。 老师当年的话,现在想起来好像也不再刻骨铭心了。但那只东风表却多年来从没有离开过我。尽管没有戴,却精心存放于一小盒内锁在柜中。偶而拿出来一上条, 居然还能滴哒滴哒走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