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我还在大学教书。没什么乐趣,整天无所事事,在我有很多想法想要去表达自己的时候,身边终归缺乏能理解并且不觉得奇怪的人,我只能拿着自己手工做的一个皮包走进学校后门的小酒吧,看着身边打情骂俏的小情侣们。别人都羡慕我教艺术,教创作,哪里知道我天天泡在酒吧喝酒度日,想起来就觉得特别对不起前几天校庆学生送我的锦旗-为人师表。现在还挂在我的床头,据说奉承话能辟邪,我一直深信不疑。
这年暑假还没放假呢,我就呆不住了,草草的把学生的作业委派课代表收完然后牵着我的白马上了路。什么都没带,咱搞得就是境界嚒,要啥累赘的东西,可是开到第一个服务站的时候,我还是不争气的买了一箱啤酒和矿泉水放在了后备箱。尔后开车的路上,一排排的树木呈直线倒映在我的后背镜里,我开始思考,我喝这么多水去哪上厕所呢?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服务站难道没有厕所吗?可是我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树林里?下高速?真麻烦,人活着真麻烦,要吃要拉,污染环境啊。小时候,老师每天早上都要说一遍,教室是我家,爱护靠大家。长大了,好像开始明白了,教室是我家这句话。境界果然上升了不少。
路上反反复复的在思考一些现象问题,诸如车子为什么都超过了我?道路两旁的风景为什么总是没有变化?刚刚过去的美女司机有没有看到我在皱眉思考。等到面前出现一片荒漠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买水买酒是为了能继续往下走,不由得为自己的机智点了2个赞,不敢多,怕骄傲。
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我没有手机没有手表,包里的一根烟还是半个月前在学校上课学生塞给我的,中华,我没抽。学生给的烟,我几乎都留着,怎么说也是一段记忆,留着总会有用,比如现在。
翻阅了三座山头之后,我终于看到了沙漠绿洲,也就是一间矗立在荒漠之中的土屋。门口竖着一个很小的木板,上面依稀见着用彩色油漆写下的小卖铺三个字,卖还写成了买。店里有一个穿着牛仔外套,戴着老人帽,黄黑色牛仔裤,和一双已经破烂不堪的马丁靴。这人一看就不像本地人,倒像是流浪在这里的人。因为我也穿着一双马丁靴,自认为还挺有缘,进去小卖铺后,马上抽出了学生给我的烟向他借了打火机。我们就在四面透风仅仅卖着干烧饼的小买部进行了促膝长谈。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比如我们都是老师,我们都追求境界,我们对自己的人生感到不满意,我们都在抽烟,我们穿着马丁靴,我们孤寂的望着面前的荒漠沉默不语。不过我们也有不同点,他是小学老师,我是大学老师,他什么都教,我只教创作。他有女朋友,我还是单身贵族。他不是流浪汉,他有家有孩子,就在面前的沙丘后面,而我才是一个真正的流浪汉。
他同情我的遭遇,此类才华兼具的男性不应该被世界遗弃,所以不客气的爬上了我的车,邀请我上他的家去坐坐。我把烟头一丢,踩下了油门。
他家很大,有三十多个孩子,四间屋子。一间睡觉,一间上课、一间他和他女朋友睡觉,另外一间应该是煮饭。全是土屋,跟他刚刚和我吹的完全不一样。我不禁有点傲气,还是单身好,不用过的这么难。我们一开进门,孩子们就蜂拥而上,抱着他的大腿笑嘻嘻的。阳光灿烂,我觉得很暖。
他女朋友很漂亮,不是长相的漂亮,而是气质的漂亮,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但是在她端上完饭之后,我否定了我的印象分。我们吃的米饭里面三分之二都是沙子,我捂着我的脸有苦说不出,毕竟这已经是这里最好的晚餐了。我艰难的把碗里的饭全部吃完了,应该说是吞完了。然后告诉他们,这是我吃过的最刻骨铭心的一次饭。也是我第一次见证支教的生活。我很佩服他们的等等。一段段的话像是提前打了腹稿似的讲了出来,然后拿出我身上仅有的现金,提议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卖东西的地方买东西。提议还没有讲完,我就被眼神否决了。
尔后才知道,外间的东西在这里是不能拿出来分享的。我们施完善心之后,孩子们就开始有了欲望。就好像我总在质疑我的生命一样,他们也在质疑自己的生命。我把结论说给他听,他撇了我一眼,然后不假思索的说道:他们根本没有力气质疑生命。对于家在三座山四座山甚至更多山之外的孩子来说,上学已经耗费他们全部的力气。他们的一辈子只能在这大山里、荒漠中。没有选择,没有退路。所有的外界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这轻,他告诉我是会害了命的,万万使不得。
人各有命,我理解了他们,可还是理解不了自己的命运。我呆了半个月,吃坏了一颗牙,然后把后备箱中舍不得喝的半箱啤酒留给了他做纪念,并在心里准备慢慢把这段经历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