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您好。我三点约了龙医生。”我忍着喉咙中有些异样的感觉跟面前这个男助理说明身份。
“您好。我是他的助理隋安。请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跟龙医生说一声。”
头顶传来的男声亲切温和。
不知道这样的声音应该会长什么样子。我沉沉地低着头，没有看他。
“龙医生请您进去。”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着头走，就好像我的眼睛并不长在脸上，而长在头顶。
我想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奇怪，像一只蜗牛。
“您好。请问您今天来是有什么问题呢？”一个听上去有些虚无又成熟的男声。
糟糕！龙医生，龙莹不是个女人名字吗？怎么是个男医生？
我瞬间像只被撒了气的气球。
算了，撑一撑吧。来都来了。
我咬咬牙，抬起头。
面前的男人看上去五十来岁，塌塌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框的小眼镜，眯着一双眼睛看我。
只看到这里，我就赶紧低下头。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泛起一阵恶心。
“医生，是这样的……我最近…呕…看见男人就特别…呕…想……吐。包括…呕…说话以及所有接触……我……”
我绊绊磕磕坚持了不到十分钟，会谈就极不愉快地结束了。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听清我说了什么，否则他也不会大喊着“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患者！你这是不尊重我！”就把我轰了出来。
其实也不怪他，有哪个男人愿意看见一个女人每抬头看他一眼就呕吐一次呢。十分钟干呕了七八回，还好来之前特地一天没吃东西。
我感觉现在自己的胃和肠子已经都不在肚子里了。
这次又失败了。走出诊室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想哭。
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02
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垂着头在街上游荡了几个小时，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酒吧里了。眼泪像长长的蜈蚣，爬了一脸。
“美女，自己喝酒啊~心情不好？一起喝两杯？”男人轻浮的声音随着摇曳的霓虹彩光晃进耳朵。
如果没有医生能治我，那我就自己治疗自己好了。如果每天都在夜店跟不同男人打交道，病一定会好的吧。
我垂着头朝男人的方向点了点头。
“哎呀，别老是低着头嘛。来，抬起来让我看看。”男人说着就来抬我的下巴。
我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一样突然颤栗起来，还没反应过来，我就已经呕吐起来，差点吐到那人身上。
“敢朝我身上吐，臭婊子，找死是吧。”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凶相露了出来，抬手就要打。我却没有力气抬起手来反抗。
如果所有的病症都能像小时候犯错误一样打一顿就没事了，那该有多好。
正准备承受袭来的那一巴掌。它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女人也打？”身前传来的声音温和而清冷，听上去有些耳熟。
“妈的。多管闲事。又他妈是个神经病。”那男人狠狠骂了一句就悻悻地走开了。
“谢谢。”我没有力气抬头看那个救我的“英雄好汉”是谁。
“我记得你。你是下午去找龙医生的林筱吧。”
我勉强抬头扫了一眼，却认不出是谁。
“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是龙医生的助理，也是实习医生，我叫隋安。”
我拼命想要忍住跟他说话的不适感。
“今晚的事非常谢谢。但你应该知道……我不能再说了……我没有办法跟男人正常交谈……所以……抱歉我先走了。”
我踉踉跄跄的支起毫无力气的身子，却眼前一黑。
03
“我帮你治疗怎么样？不要报酬。”
醒来的时候躺在宾馆里，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缓缓吐字。
我心里觉得好笑。一群专业医生都拿我没办法，你一个实习生能怎么样？不过，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我不想拒绝他。
“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算不要报酬。钱我是不要，但是我最近在准备一个研究课题，你的病例也许会对我有用。”
“你能怎么帮我？”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试试看。如果我没有办法让你有任何进展，我也不会耽误你。我可以帮你一起继续找其他医生治疗。”
跟他说话已经够多了，恶心的感觉又快要压不住了。我赶紧冲他点点头，示意他不要再多讲话。
我紧紧皱着眉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床对面的落地窗映出屋内的景象。我不敢抬头看自玻璃里的自己，我怕看到自己死狗一般邋遢而毫无血色的脸庞。
我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因为谁？因为什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04
隋安的治疗地点就在我家。每天一下班就来。
我忘了隋安给我讲的是什么鬼理论，反正他的治疗方法在我眼里这是赤裸裸的“强迫”。
我被强迫抬起头跟他面对面。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样子。眉眼清朗，五官的每一处棱角都透出温和沉静。
尽管好看，可是这一番打量还是没能坚持多久。
三分钟。我只坚持了三分钟，后果就是，我吐了他一身。
“啊。你……”隋安做好了跑的准备却还是没能躲过我。气呼呼叫起来的声音有点像小孩子。
“对不起……”我一边吐一边赶紧跑向厕所。
我趴在马桶上，吐的很凶，连眼泪都好像一并吐了出来。
连续这么多天在各种各样的人那里不停治疗，不停呕吐。胃大多时候都是空的，吐出来的都是胆水，很苦，很涩。
厕所门外传来隋安的声音：“你还好吧？”
好什么好，我一点都不好。我糟糕透了。
“我说过的。我是治不好的，像今天这样的事还会不停地发生，你确定还要继续忍受我吗？”我缓了缓，有气无力地吐字。
“我确定。”
“为什么？”
“林筱，你会好的。”
05
在窗外阴雨连天的日子里，这样的训练持续了一周，而我坚持的时间却只从三分增加到了三分十五秒。
可以说是……毫无进步。
隋安终于决定放弃这种治疗方法。
我好奇的问隋安为什么。
他瞪了我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七天你吐脏了我五件衬衣，全都还没晾干。现在只剩身上这最后一件了！再吐脏明天我怎么上班！”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实我真的挺愧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想笑。
看到我毫无歉疚不思悔改的样子，隋安的眼神像要杀人。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赶紧转移话题。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从听开始。”
隋安的新治疗方法是要两个人遮住眼睛聊天。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即使能够先增加交谈的时间，也是好的。
和隋安说话比和正式的心理医生说话轻松许多。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大概就是，隋安不会一直追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开始这种怪病的。
因为我真的不记得，就好像某一天一觉醒来，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而之前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从脑海里全部被拔出了。
现在的我，残缺不全。
“林筱，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新闻责编。不过现在……已经被辞退了。”
“现在这样子……很久了吗？”
“很久了。”
“那……你平常有喜欢做的事情吗？”
“以前有很多。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
第一次蒙眼交谈我坚持了十分钟。
06
蒙上眼睛跟男生说话，我的进步快多了。不到两个周，我就能坚持到二十五分钟了。
功劳都是隋安的，因为我现在日复一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多数时候都没什么可说。所以，说是交谈，其实都是隋安在讲话。
他经常会把工作上碰到的有趣的事带回来讲给我听。
比如说今天龙医生出奇地没有跟患者隔着那张一米半的办公桌讲话，来的那个女患者一直夸他是个有亲和力的好医生。而实际上只是那老头今天忘了带助听器而已。
再比如说，和四川来的同事一起吃饭，结果那哥们讲荤段子讲的太嗨，把醋当成辣椒撒了半灌。一口下去，嘴角抽搐，鼻子眼睛拧在了一起。
我已经是个无趣的人。再好笑的事从我嘴里说出来，都会坏了它本来的味道。
而隋安不一样，他温和的声音讲什么都很好听，所有的事情经过他，都变得绘声绘色。
“林筱，如果有一天一切都变好了，你想做什么？”隋安突然问我。
“找工作。重新做新闻。”
“除此之外呢？”
说实话，我没有想过。我很少做这样的假设，就像我会尽量避免对生活怀有期望。计划的越多，前路渺茫的时候，人绝望的就越快。
“相亲吧。”我随口回答。
“哈？为什么？”
“因为……我妈最近总是在催我相亲，我都不敢告诉她，我现在连跟男生说话都困难。”我苦笑一声。
“哈哈哈”隋安笑了，“那你想相个什么样的？我帮你留意留意。”
“无所谓。谁都一样。”
说出这句话，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的声音像是一个久经沧桑，穷途末路的老妇。
充满怀疑，充满绝望。
07
“隋安，你每天都来帮我……都不用陪女朋友的吗？”我蒙着眼问他。
“我没女朋友。”
“……”
“林筱，你爱过别人吗？”
“……我不知道。”
“我爱过。”
这是第一次，隋安的声音，变得很悲伤。
隋安说，他和女朋友是读研的时候在一起的。
那个日子很平常。隋安在学术课上用自己的观点反驳了老师，两个人在课上争论的不可开交。最后老师说，让班里同学来判断，他们认为谁的观点正确。班里绝大多数人都说赞同老师的观点。
只有一个女孩子站起来了，她说，老师，很抱歉，我同意隋安同学。
隋安望向那个女生，只一眼，就深深地记住了她。
隋安说，其实谁对谁错真的没那么重要，也许自己的观点就是错了。可是那一秒，他孤立无援的那一秒，却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到他的世界里，用一个单薄的声音紧紧护住了他。
隋安说，那一刻，他是愿意为了那个女生去对抗全世界的。
我问他，后来呢？
隋安说，后来他们就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那个女生很体贴，他打篮球的时候她永远都会抱着矿泉水和毛巾在场外等他，他熬夜赶论文的时候不管多晚她都撑着不肯睡陪他。
可是再后来，他们就分手了。女生劈了腿，分手的时候还哭的稀里哗啦，她说另一个男生其实也没有多好，但是她总是感觉不到隋安到底有多爱她。
隋安说，其实我真的很爱她，我愿意满足她所有的要求，为她做所有事。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故事讲到这里，隋安没再说下去。我却哭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脑海里突然有些记忆搅在了一起，看不清晰，却让我头疼不已。
“隋安，是不是因为这个女生，你才会想要像从前的她一样，来帮我。在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
隋安没有说话。
“隋安，你就快摆脱我了。你看，我们今天聊了一小时二十三分钟。”
我又哭又笑。
08
我今天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掐算好隋安回来的时间，蒙上眼睛坐在桌子前面等他。
“哇今天什么日子啊？怎么做这么多菜。”隋安一进门，看见我那么正式的样子，吓了一跳。
“不是什么日子啊，就是庆祝一下。庆祝一下我已经可以蒙着眼睛和男生交谈一个小时以上啦。借机顺带再表达一下对你的感谢。”
“哈哈哈那好啊，我就不客气了。”隋安的语气也轻快起来。
“哇好吃！没想到你的厨艺这么棒啊。诶你怎么不吃啊？”
“我吃过了。”隋安这个傻子，我蒙着眼睛怎么吃饭，如果摘下来和他面对面一起吃，指不定又会吐的稀里哗啦。
“诶林筱，我没回来的时候你都在家里干嘛啊？”
“等你回来。”我顺口就说了出来。
就算蒙着眼睛，还是能感觉到对面拿筷子那双手颤了一下。
“我是说等你回来陪我继续训练。毕竟这现在可是我人生的首要大事。我还想早点治好早点相亲呢。”我连忙解释。
“嗯，快了，林筱，就快了。”
是啊，快了。
09
“蒙眼交流法”取得阶段性胜利后，隋安决定“重操旧业”，重新让我跟他面对面交流。
“林筱，摘下眼罩来。快看看。”隋安在我面前放下了什么东西，然后就绕到我背后。
“哇隋安你带行李箱来干嘛。”我眼睛瞪得贼大。我可是个连跟男生面对面都困难的人，隋安这个变态不会对我这种人都图谋不轨吧。
“打开看看。”
我按照指示打开箱子，里面竟然叠的整整齐齐的全是白的，灰的，蓝的……衬衣。
“全是衬衣？！你搞什么啊？”
背后传来轻轻的笑声。
我还记不太清隋安的脸，但是我已经不知道有多熟悉他的声音。他的笑声听起来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为了向你表达我的决心。你想吐多少件都可以。”
我翻了个白眼。
“怎么样？多少夸奖一下我吧。我可破费了不少。”
“好好好你就是菩萨转世，如来现身，简直就是个活救世主。可以了吧？”隋安在的这段时间，我的元气恢复了一些，嘴巴也明显变贫了起来。
“喂，”身后的声音突然安静起来，“其实我就是想说，林筱，你已经很坚强了。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低下声音来，嘴角却还在笑。
隋安，我相信你。
“那你就做好给我洗衬衣的准备吧哈哈哈。”
“……”
这个人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他正经还是不正经。
010
有了第一阶段的进步，第二次“面对面”从刚开始我就能坚持到十分钟了。简直可喜可贺。
不过进展越往后越显得不顺利起来。零零总总又过了一个多月，像是碰到了瓶颈。
我的情况很不稳定，情况好的时候，可以跟他面对面聊半个小时左右，情况不好的时候，就又变成了那个三分钟“早泄女”。
鉴于这种形势，导致我家的阳台上挂满了隋安的衬衣。白白蓝蓝，风一刮，就呼啦啦地响。
有时候我就傻了吧唧地坐在地板上，瞅着阳台上那些他的衣服和我的衣服。
看上去，我们多像一个家啊。
隋安一下班就会过来，偶尔会提一些零食甜品给我，待到接近九点才走。我负责包揽隋安的晚饭，每天傍晚七点之前做好一桌子菜等他回来。隋安不喜欢青椒花椒胡椒，但很喜欢吃辣。他经常说我做的酸菜鱼和水煮肉片是一绝。
托他的福，我的身体不像原来那么虚弱消瘦，胃口也逐渐好了起来。白天待在家里也不愿意再像以前一样，从床上滚到床下，再从床下爬到床上，不洗头不收拾家，整天只会抹抹眼泪怨天尤人。
我开始在早晨七点定好闹钟起床，洗个澡，吹好自己蓬松的头发，然后从衣橱里翻出一件喜欢的衣服，哪怕我今天哪里也不去。打开电脑上石进或者羽肿的钢琴曲，然后打扫屋子，累了就倒在沙发里看一会书，有时候是外国那些记不住人名的小说，有时候是自己以前在杂志和小报上发的一些文章。到下午三点就出去买一些食材，开始准备晚饭，等他回来。
这段时间里，我第一次感觉到“来日可期”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谓来日可期，就是我的生活依然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死水，而因为一个人的到来，所有的不甘和怨念都消失殆尽，尽情输给一场想念。
“哇今天有肉吃！林筱我的胃已经快要被你收买了！你都不知道今天中午的外卖有多难吃。”隋安见到肉的样子，就像一个八百年没碰过饭的小胖子。
我把一件小东西轻轻推到他面前。
“给你的。”
“钥匙？”
“每天这样来回跑来跑去的也挺辛苦的吧。反正我这里还有一间卧室，你也不用天天吃面包片和方便面了。”
“……这样不太好吧……”
“你自己考虑吧。想好要来住的话，钥匙我放在这里了。”
“……”
这个时候，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011
“呦呵，这么快就有新欢了，不错嘛。亏我还愧疚了好一段时间呢。怎么样，孩子打掉了吗？”
传来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我猛的摘掉眼罩。
所有的事情突然全部涌向脑海。
我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你出去。”我费力地吐字。
“别这样嘛，林筱，还是女朋友让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呢。”
“她好得很。你可以走了吗？”我第一次听见隋安的声音不再温和，冰冷而坚硬。
“诶兄弟，这话可轮不到你说吧。我们俩干柴烈火的时候，你特么还不知道在哪呢。诶不是我说……你们俩睡了吗？”
“滚！！！你给我滚！！！”我再也压制不住自己。我疯了一样尖叫，声音我自己都害怕起来。
“别这么凶好不好，你当初可不是这样的。可别有了新欢就……”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隋安揪着领子按在了墙上，隋安比他高不少，几秒钟他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让你滚你听不见吗！”
“好好好你放开我。我走。两个疯子。”他嘟嘟囔囔。
一阵恶心涌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我跌跌撞撞地跑向厕所，五脏六腑好像都拧在了一起。
“林筱你……”隋安跑到厕所来看我。
“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大门关好！你是想故意看我笑话吗？！都他妈一样，都是混蛋！”我把所有的气都撒到隋安身上。
“对不……”
“道歉！你是傻逼吗？！我骂你你就道歉啊，又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跟我道歉！！该道歉的人从来都不道歉！我有病你也有病吗！”我像个不受控制的矛盾体，大吼大叫。
“林筱……”
“我已经这么混蛋了你为什么不骂我！！隋安！！你欠虐吗！你为什么不骂我！！！”
隋安没出声音。
不过或许是他在说话我却听不见了。我满耳朵全都是自己歇斯底里的哭声。
头疼的像要炸裂。
我从被分手到现在都没这么哭过。
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根本就没怀过孕。我骗他的。隋安你知道了吧……我才是个混蛋。你走吧……隋安……你走吧……”
012
来的那个人叫何强。我前男友，也是初恋。我二十二岁一出校园就认识了他，他说得一腔甜言蜜语，撩得一手好妹。
送伞，送饭，事无巨细。
情话从不重复，却每句都是我爱你。
见到他之前，我一个人独来独往习惯了。在这么一座远离家乡的大都市里，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身边没有一个人。我经常失眠，一失眠就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生活的压力和孤独就像洪水猛兽。
那是我第一次碰到这样一个人，愿意听我啰里吧嗦，愿意逗我笑哄我开心。我很快就陷进去了，其实当时有身边的同事看到我们在一起，偷偷提醒我谨慎一点，觉得他不太靠谱。
可是恋爱中的我是一个活脱脱的傻逼，什么也听不进去。
我怀着满腔的自负，觉得他爱我。他只爱我。
可是热恋期对于他来说格外短暂。很快我们之间很多问题就暴露出来了，我看不惯他经常十一点多才回家，工作又不肯稳定下来。而他越来越烦跟我说话，他不再哄我，不再逗我，那些“我爱你”都消失不见了。
我变得不再像一个爱人。
可是，孤独是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我没办法回到遇见他之前的那种状态。他像我的毒品。
我甚至愿意容忍他跟其他女人打情骂俏。我以为包容和理解能让一切柳暗花明，回到原来最美好的样子。
直到他跟我提出分手。
他很坦诚，他说他爱上了别人。
我却没办法像他一样坦诚。
我开始阴魂不散地缠着他，求他不要分手。杀手锏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我威胁他，说我怀孕了，要把孩子生下来。
那段时间我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
还在校园里的时候，我活泼开朗，爱玩爱笑，谈吐风趣，人缘很好。我根本没办法想到，我会变成这样一副样子。一场没有多少感情的失恋就会分分钟击垮我。
突然某天醒来，关于何强的一切我都记不起来了。我以为这是一件好事，直到我看见男生就开始呕吐的时候。
我知道，生活一点点都没有变好。
013
再醒来的时候，桌子上放了一个煎蛋和一杯牛奶。压了一张纸条，是隋安的字迹，上面写着：钥匙我拿走了。
他为什么还不走呢。故事我都讲给他听了，狼狈的样子他也都见过了。一般人的好奇心，到这里，不都该结束了吗？还是说，重新换了一种同情。
我打电话给他：“隋安，我不需要同情。”
他在电话那边半天没有说话：“林筱，我没有同情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之前那个人离开了，留给你这样一个后遗症。我也一样，那个女生走了，我很想她，想到只能模仿她第一次在课上帮我解围的样子。这是我的后遗症。不光是你需要治疗，我也一样。”
我握着电话许久没有说话。
“林筱你在听吗？”
我呼了一口气：“那……晚上见。”
我们很有默契的对那天的事和那个电话绝口不提。
但也许是因为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我的情况又开始逐渐变好。
现在已经不用每时每刻都逼自己带着眼罩了，我已经可以跟隋安正常的日常交流了。有时候恶心的感觉还会有，但是自己也可以控制得住。
我一步步向过去那个自己告别。
我开始学着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享受孤独。尽管现在还没有办法出去工作，但我往家里搬了很多新成员。
我开始学习烘焙，做各种形状的曲奇和蛋糕。
我开始学习插花，把它们摆在客厅厨房和卧室。
我养了两只小乌龟和一缸孔雀鱼。
当我发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很好的时候。我终于不再那么讨厌自己了。
014
养了一只隋安在家里，我觉得是个错误。
“哇好饱啊……林筱我最近被你喂肥了好几斤……”隋安摊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瞅我，“以后谁娶了你一定很有福气。”
“我可是最近恢复得很快。隋安你做好准备，你很快就要被我扫地出门了。”
“别啊……怎么能过河拆桥……况且我们的治疗还早着呢。”
“早着呢？”
“对啊，你的终极目的可是相亲嫁人啊……我怎么能带你半途而废呢。”隋安开始贫。
“这么说你还负责把相亲项目一起做了？”
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没错你看你现在只能勉勉强强跟男人说说话，离男女交往的标准还远着呢……所以说……诶我们好几天没吃鱼了……明天吃糖醋鱼怎么样？”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那你准备帮我到哪一步？”
“至少要有简单的身体接触吧，不过嘿嘿……”隋安突然笑得不怀好意，“如果你想跟我来点复杂的身体接触我也不介意。”
“去你的！明天不吃鱼了！吃炖白菜！”
“啊不要……”
家里的座机突然响起来。
隋安顺手接了起来：“喂……”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隋安的眼睛突然瞪了起来，身子也坐直了：“哦是林筱的妈妈啊，阿姨好啊，我叫隋安……”
我急忙过去抢过电话：“喂妈……”
老太太的声音听上去美滋滋的：“筱筱啊，刚才接电话的那是谁啊？”
“啊那是……”我一时语塞。
“小伙子声音真好听啊，诶你不用跟我解释了，把他叫过来我跟他说两句……”
“啥？不是……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让你叫你就叫。”老太太的脾气还和以前一样臭。
“隋安，我妈说她要跟你说话。”我一脸尴尬。
隋安扑哧一声笑出来：“把电话给我吧。”
不知道隋安都跟我妈说了些什么，总之挂上电话的时候两个人心情都很好。
“喂，老太太跟你说什么了？”我咬着嘴唇一脸复杂。
“没什么。就是你小时候的一些糗事吧……”
“啥？！”
“其实也不算……你妈让我好好照顾你。”
我瞅了瞅隋安饱鼓鼓的肚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照顾谁。”
015
今天是周日。隋安休息。
早上去叫他吃饭的时候发现他在读我的剪辑本。
我之前有个习惯，每次发表了文章，写了版块都要把上面的东西剪下来贴在自己的本子上。积攒起来，也有厚厚的两三本了。
看到我进来隋安才抬起头。
“林筱，这些都是你写的啊？”
“是啊，以前写的……没什么好看的，出来吃饭吧。”
“什么叫没什么好看的，写的很好啊！”
“……再不出来吃就把你的饭扔掉！”
“来了来了来了……”
“隋安你今天准备做什么？”
“我？你准备做什么？”
“我一会会去趟超市吧……然后应该待在家里看看书……哦对了你中午要吃什么？我正好去买点食材。”
“我跟你一起。”
“哈？”
“而且今天的午饭我要和你一起做。”
“……这又是什么新的治疗法？”
“……也不是。就是天天在这里白吃白喝怪不好意思的……”
中午吃梅菜扣肉。
去称五花肉的时候，称重的大妈朝着我们笑：“小两口一起出来买东西啊？你俩可真般配啊。”
“啊我们是……”我张口想解释。
“谢谢啊。”隋安接过肉，顺势揽过我的肩膀扭头就走。
“诶干嘛不解释，我们……”
“解释了大家都尴尬，有什么好解释的……”隋安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哇林筱你居然能够接受身体接触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隋安的手一直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还记得你当时在酒吧里，那个人碰了一下你那个样子啊……啧啧啧……诶不过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太帅了你才能接受……”
我赶紧把肩膀从他的手里脱出来：“隋安你自恋起来真是又油腻又恶心……”
“喂要不我们就今天模拟一下相亲吧。”隋安一脸认真。
“怎么相亲？”
“这你都不知道。一般相亲就是吃吃饭看看电影，然后再顶多牵牵小手吧……”
“我拒绝！”
“我是医生！拒绝无效！”
016
被隋安生拉活拽去看了电影。
散场后，准备一起散步回家。过马路的时候，他自然地牵过我的手。
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我想要挣脱，却被他紧紧握住。
隋安朝我转过头来：“你看，林筱，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吧。”
夜幕降临，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无比深邃，一笑起来，里面就好像荡漾着星辰大海。
是不是到这一刻为止，隋安对我的治疗就算圆满结束了。
他的手心传来让人麻酥酥的暖意，而我却觉得那么难过。
我突然希望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不向前也不向后。
可惜时间没有。
“隋安。”
我的思绪被一个温柔的女声打破。下一个瞬间，隋安突然就松开了我的手。
“好久不见。”那个女生笑起来有甜甜的酒窝。
“好久不见。”我能听得出来，隋安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这就是那个女生吧。他那么喜爱，喜爱到留下模仿后遗症的那个女生。
“这位是？……”
“哦她是我的一个……病人。”
病人。我的心突然冷了一下。
他说的没错。但是这两个字眼在这个女生面前说出来，却突然变得那么扎人。
“已经做心理医生了吗？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啊……”
“也不是吧……”
“隋医生，那我先不打扰你了。你们聊。”我努力露出一个有礼貌又亲切的微笑，转身离开。
一切都刚刚好。我的治疗刚好结束，他喜欢的人又刚好出现。原本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就有眼泪落了下来。
是风太大了吧，迷了眼吧。
017
那个晚上隋安很晚才回来。
后面的几天里，他没有跟我说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告诉我说他要搬走。
但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女生这次出现，一如当年第一次见面一样，依然带走了他所有的心绪。
隋安虽然一如既往地跟我臭贫，却经常看起来心不在焉。
今天隋安依然说要和我一起去超市，可是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也许是受他的影响，我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过马路的时候连那辆直挺挺的向我冲过来的车都没看见。
“小心！”
听到隋安的声音，我才注意到那辆飞奔而来的货车。
我愣在原地，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躲避。
下一个瞬间，突然被拉住，顺势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怀抱里有熟悉的洗衣粉香。我又想起之前阳台上那些风一吹就呼啦啦响的衬衣。
“多大的人了过马路不知道看车吗！你猪头吗？！万一出事怎么办！”隋安的声音变得很凶。
我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万一出事了也不用你管……”惊吓和难过凝结成了一股低低的哭腔。
“你说什么屁话！你吓死我了……”隋安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
我被紧紧扣在他的怀里，几乎能听见他依然紧张而快速的心跳。
继牵手过后，似乎拥抱也没有多难嘛。
如果我也能伸手抱抱他就好了。
我能吗？
我不能。
018
感觉到能跟隋安待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我变得格外珍惜。
所以我今天准备冒充外卖小姐姐把便当给隋安送到诊室楼下。便当里装的都是他爱吃的，东坡肉和酸辣土豆丝。
走到转角却突然发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的那个病人怎么样了？”女声问。
“她啊，她很快就不是我的病人了……”隋安的声音听起来温柔还有一丝轻快。
我没有再偷偷摸摸继续听。我转身就往回跑，顺便把便当盒扔进了旁边的垃圾堆。
很快就不是病人了吗。
这么说隋安已经决定离开了啊。
就算早就知道结局是这样，就算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听他亲口说出来，心还是没来由地的疼了一下。
晚上回来的时候，隋安喝醉了。
我扶着他想要把他拖到床上，结果却一不小心被他压在身下。
他的吻突然铺天盖地地袭来。唇瓣相对，还带着些浓重的酒气。他的舌滑进我的唇里，缠绵之下，几乎要夺走我所有的呼吸。
我想要推开他，却动弹不得。
他的呼吸划向脖颈，又划向耳后。
我的身体有些僵硬，生怕下一秒他就会轻轻唤起那女生的名字。
最后他咬了咬我的耳垂，轻轻说了声：“筱筱。”
他沉沉趴在我身上睡死过去。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019
隋安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准备早饭了。
他揉揉眼走进厨房：“筱……林筱……我们昨天没干什么不该干的是吧？”
我白了他一眼：“醉成那个死样子，你还想干什么？”
“哦……那就好那就好。”隋安嬉皮笑脸。
“隋医生，你准备什么时候从你的“病人”这里搬走？”我特地加重了“病人”两个字。
隋安一愣。
“搬走？干嘛搬走……诶不会是因为我之前当着她的面说你是……哎呀当时我是头脑一片空白……对不起啊我不该这么说的……”
“干嘛道歉？你又没说错。我就是你的病人啊。”
“不是林筱我没……”
“而且你不是还说，我很快就不是你的病人了吗？”
“哇林筱你偷听！”
“谁偷听了。本来我是想去给你送便当的……恰好听见的。”
“啊？那便当呢？”
“扔了。”
“……”
“诶林筱，你只听见了我说你就快不是病人了吗，后面的半句你没听到吗？”
“后面的？”我一脸茫然。
隋安把手撑在桌子上，看着我，一脸狡黠地笑。
“我跟她说，你很快就不是我的病人了，因为我要追你，我要让你做我女朋友。”
“……”
我感觉我的脸在发烧。
“所以，林筱，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就再追追你……”
“为什么？”我决心硬着头皮厚着脸皮问清楚。
“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喜欢她……”
“没错我以前是喜欢她，哪怕来帮你治疗也是因为喜欢她。但是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我开始怀疑我到底有没有那么喜欢她。”
“和你待在一起让我感觉特别幸福，不管是最开始一起蒙着眼睛聊天还是现在一起逛超市做饭。这种感觉还从来没有过，包括和她在一起也没有。”
“她来找我是想和我复合，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和她之间虽然还有遗憾，但那已经不是喜欢了。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我现在喜欢的，是你。”
“我见过你最狼狈的样子，也见过你笑起来让人心动的样子，我喜欢全部的你。悲伤的，快乐的。”
“所以你愿意答应我吗？”隋安射过来的目光灼灼。
“好啦。说什么感觉幸福，还不是想要多吃几顿红烧肉……”
“所以……你同意了吗？”隋安的眼睛亮起来。
“嗯……”
隋安突然冲过来抱住我。
我抬头望向他的时候，正好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依然目光深邃，却因为一抹笑意而漾起星辰大海。
他的吻轻轻落了下来。
“筱筱，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