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啊 ，你再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有力气了才能挣钱。”

许大娘一边啰啰嗦嗦 ，一边往正要出门的徐大力怀里塞白面馒头。

许大力是人力车夫。

他妈总说：“大力啊，你挣钱靠的就是一股子力气，你多吃点，就会有流不完的汗，流不完的力气。你吃得少，汗就流得多，力气就没有了，力气就全变成汗流光啦。你吃得多，汗就流的少 ，力气就全在身上啦。”

许大力也听话，他总是把他妈塞给他的食物，当着他妈的面，使劲往嘴巴里送，实在吃不下了就在胃里紧一紧，留个空当出来，接着喂。

许大力踩着他的破三轮，压着沉睡了一宿的马路，来到他挣钱的档口。

许大力和别人不一样，他从不喜欢吆喝，他觉得一吆喝，力气就会变少点，他能尽量少说话就少说话。

别人问，师傅，你走吗。

他说，走。

别人又问 ，师傅，到青光大厦远吗，多少钱？你去吗？

许大力说，远，28元，去。

他一个字一个字嘣的小心翼翼的，轻声和气的，生怕声音喊大了，力气随着声音跑光了。

他觉得那些老是大声吆喝的人，是不聪明的。哦，也不是不聪明，人家的三轮车是用电的，只有他是用脚的。

许大力嘬完两根烟后，迎来他今天的第一个客人，一个肥肉在腰间甩荡的中年男人。

胖男人说，师傅，你看着挺壮，力气肯定不小 ，你拉我吧，他们都不拉我，说我太重，费电。

许大力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自己。

问，去哪。

滨河小区。

60。

你载猪哇，你载牛哇。你要价那么高，我打车也才15哇，好，那走吧，现在这么马路堵得跟马桶似的，一动不动，我认命啦。

说着胖男人一屁股坐了上去，三轮车晃了一晃 ，许大力开始走动了。

许大力平常多吃饭少说话的力气全都用在两条腿上了，他把上半身的力气，一点点往下半身涌，涌到两条腿上，踩着脚蹬子，骑得飞快。

胖男人说，你真厉害哇。

胖男人说，你平常吃多少碗饭啊，才能拉得动我，还骑得飞快啊。

胖男人还说，喂，你说话啊，聋掉啦。

许大力把他拉到滨河小区，接了钱，也没说谢谢。

许大力流汗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掉下去。

许大力来不及抹汗，从兜里掏出两块薄饼，两张并作一块咀嚼起来。

他感觉力气回来点后，又重新把车骑回了原来的档口。

他刚把火点燃，还没接到烟头上，一个妇人牵着孩子走到他跟前。

妇人说着一口变了形的普通话，看上去像个乡下人，孩子有些营养不良的干瘦，除了一双眼睛，哪里都显得干枯。

“大哥啊，娃娃走不动了，还有好几里地呢，你看看到那多少钱。"

5块。

“大哥你真好哇，别人都收我15，你只要我5块，我问了好几家，挨个问过来，只有你最便宜哇，你真好哇。大哥，我就坐你的车啦。”

好。

许大力的腿一用力，脸就要拧一下，蹬一下车，拧一下脸，快到地儿时，脸都拧巴到一起去了。

“大哥啊，谢谢啦，你看看你的脸这是怎么啦。”

说着就用她糙得像十块钱布料的手，去戳许大力的脸。

许大力躲得远远的，接了钱就跑了，跑得飞快。

“大力啊，你可回来了，你那几十元的手机是不是该丢了啊，一次都打不通，你妈犯病了，到处找不到你”。

跟他同一个档口的邻居王友全见着许大力就呼啦啦的一顿说。

许大力骑着飞车回到了家，围在他妈身边的只有许二黑，许大力的小子。

“爸，奶奶老毛病又犯了，她站着站着，两条腿像抽了筋一样，软了，直往地下掉。我才7岁，我背不动她，我只能把她拖上床，又叫王叔叔转话给你。

“爸，奶奶年纪大了，咱们赶快送她去医院吧，让医生弄。

许大力抱起他妈就往外面跑，边跑边喊。

“早上不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腿一哆嗦就倒下去了，怎么了？ 快睁开眼睛看看，我的娘啊。我是许大力啊，傻大个子，许大力啊。”

许大妈的眼皮抬了两下，接着嘴巴动了动：“大力啊，我叫你平常没事不要大喊大叫，省着力气挣钱用，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你，不听...话。...”

还有半句话含在嘴巴里，没说出来，眼睛又闭上了。

这回没再睁开。

许大力把他妈送到医院里，在他妈的病榻前没完没了的说话，说得舌头没有了一点口水星子还不罢休。最后医生过来扯他：“别说啦，你妈都已经死了，你还说个什么劲儿呢，平常该说的时候不说，现在人都没啦，说给谁听啊。”

许大力哭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哭，也不管明天，后天，大后天是不是还需要卖力气，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啦，他就是要哭，他只想哭... ....

许大力把他妈从医院的病床上抱回旧三轮，对许二黑说，你奶奶还没坐过我的车呢，要让你奶奶好好感受感受她儿子的力量，他儿子有的是力气，你扶好你奶奶，别摔着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