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失败的愁云惨雾笼罩了近半年的兴州城,突然传来打了胜仗的消息,整座城一下子便兴奋了。半年来成天过着惶恐不安生活的兴州居民,全都冲到了大街上,相互打听着消息的来源,打胜仗的是哪支部队,哪个将军,杀了多少敌人……他们兴奋得满脸红光,忘了生意,忘了手头的活计,忘了锅里煮的饭,忘了灶里添的柴火。总之他们此时的心里,只有胜利,只有兴奋,只有一雪前耻的快乐,而忘了身外的一切。
安丙自然也是如此。突然间传来的胜利消息,让他感觉好一阵头晕,晕得厉害。是谁?谁敢违抗吴曦不准抵抗的命令,敢于抗击金兵且获得胜利?他掰着指头计算,将金兵从西和州打向成州、阶州可能遇到的抵抗一一点数,最后发现只有七方关存在这种可能。只有李好义和他的虎狼之师才具备这种可能!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他拉住一个高喊着胜利疯跑的人问:哪里打胜仗了?谁打胜仗了?
七方关!李好义将军!那人兴奋地回答着,继续疯跑而去了。
果然不出安丙所料。李好义和他的虎狼之师,在七方关违抗吴曦不准抵抗的命令,主动出击,取得了歼敌数百,而己方只有数十人伤亡的重大胜利。这是蜀口败退以来唯一的一次主动出击,也是唯一的一次全歼来犯之敌的大胜利。
安焕,去七方关看看!安丙叫过安焕,附耳低声说。
安焕知道安丙什么意思,但显然觉得有些为难:哥,这个人不像杨巨源那么好接触,人家是七方关守关大将,我什么人?哪那么容易见到他?再说了,这人能不能为我们所用,还在未知之列,联不联系没那么重要。
安丙耐心地说:安焕,在主帅投敌倾向已经明朗,全军溃退势不可挡的形势下,李将军居然敢抗命出击,大败金兵,这是何等的气魄?咱们该不该联络?
该是该,可是,日后他未必肯为咱们所用啊!
他会的!这种时候,前线哪个将领都明白吴曦的意图,无不明哲保身,保存实力。李将军敢于主动出击,明显与吴曦不是一条心。哥前次押运军械路过七方关时,与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就觉得他不会跟吴曦穿一条裤子。哥敢断定,异日一旦动手杀贼,他必然会站在咱们一边。现在他打了蜀口唯一的一次胜仗,轰动了整个兴州城,以后解决起姓吴的来,他的影响力不可轻估。安丙想起了曾经的一面之缘,现在还有些后悔,后悔当初没能深相结纳。
既然这样,那我这就去!安焕心动了,说罢欲去。
安丙叫住说:别急,说说你怎么去见他?
安焕拔剑高高举起,笑着说:放心吧,我有我的方式!
安丙笑了。投其所好,拔剑杀敌,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方式了!不过,他还是叮嘱说:先去见杨巨源,他不是要通过李坤辰杨君玉去结交李好义吗?和那两人一起去,相信会顺利得多。
安焕点了点头,转身回家牵马去了。安丙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好好利用一下李好义七方关大捷这件事。于是赶紧去官署,吩咐下属筹办粮草,稍事停留,便快马加鞭匆匆返回罝口。
安丙返回罝口时天色已晚,中军帐外熊熊的篝火将吴曦的大帐照得通体透明。他以汇报工作为由,进入中军帐,转弯抹角地提起了七方关大捷,并提醒吴曦将李好义的胜利消息及时上报朝廷。
不料不提李好义和七方关大捷还好,一提到李好义和七方关,吴曦就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就骂起了娘:报什么报?谁他娘叫他出击了?一个小小的中军正将,竟敢如此目无军纪!本帅三令五申,遇到金兵进攻不得抵抗,不得抵抗!可他呢?居然主动打出关去!为了一个小小的胜利,害本帅损失几十号弟兄!几十号弟兄啊,我的子文兄!
安丙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吴曦,明白他为什么着急上火,没法向他的金国主子交代呗。他不由心中冷笑,嘴上却说:那大帅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没打算!将功抵过就不错了!吴曦没好气地说。
这样也好!免得其他军官效仿,不听大帅号令!安丙心里一边为李好义叫屈,一边暗自窃喜,心想你既然这样对待他,可就别怪安某拉拢他了。
安丙的心思放在李好义身上,吴曦的心思却放在称王上。第二天,他便率众返回兴州,急于筹备称王事宜。
王喜的踏白军被吴曦调回兴州戍守,同时负责配合安丙押运粮草辎重。安丙与王喜并轡同行,想起前次去西和州,王喜对自己的热情招待,安丙仍不死心,依旧想试探试探他。因此故意谈起出击秦陇的顺利,失去和尚塬、西和州的无奈。王喜打着哈哈说:老哥哥啊,兄弟我也是没得办法啊。不是我王喜贪生怕死知道嘛,大帅有令,我一小小统领,敢不执行吗?不能!老哥哥你替弟弟我想想,兄弟我出击秦陇,一连打了五六场胜仗,拿下好几个要塞,捷报雪片一样往大帅府报,我能舍得放弃到手的功劳,舍得后撤吗?舍不得!可是没办法,大帅叫撤,兄弟我是不得不撤啊!
安丙叹了口气说:真不知道大帅心里是怎么想的!
王喜拿马鞭轻敲着马鞍,亲切地说:老哥哥啊,这你都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难道就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看出什么?什么风言风语?安丙故作不明白。
王喜拿马鞭指着安丙笑了:老哥哥啊,你就糊弄弟弟我吧!还什么都不晓得的样子!其实说出来又怎样嘛?这已经是板上钉钉,明摆着的事了。
安丙不快地说:老弟,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不要跟老哥哥我打哑谜好不好?
王喜呆了呆,轻声说:敢情老哥哥真不知道啊?嗨,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大帅打算,打算背靠金国,称王蜀中!
你、你说什么?这、这可不能乱说!安丙一副第一次听说,吃惊不小的样子,还左顾右盼做出帮王喜望风的姿态。
别紧张!王喜见安丙小心谨慎成这样,笑着说,前后左右都是兄弟我的人,别人听不去!
是真的吗?安丙小心地问。
什么是真的?大帅想称王蜀中是真的还是前后左右都是兄弟我的人是真的?王喜笑问。
大帅那事啊,是真的吗?
那还能假得了吗?金国人都给大帅送印过来了,蜀王印,这么大个!吴曦手比着大小,一脸的笑。
安丙不知道他笑什么,装着没了主意,试探着问:那咱们该咋办?
王喜神秘地笑着,一夹马腹朝前跑去,带着一脸高深:该咋办咋办呗!
兄弟你得教教老哥哥我啊!安丙追了上去。
要想升官发财,紧紧跟着大帅;要想保住名节,赶紧迅速离开。王喜似乎很有点幽默的天才,主意不错,说的也挺押韵。
我问你呢,你怎么办?安丙急了。
一边走,一边看,就是这么办,哈哈!王喜打着哈哈,态度暧昧。
安丙明白,王喜油滑世故,想从他嘴里探听出他对吴曦称王蜀中的态度,显然是件难事。这种人长于见风使舵,没有风向时,他的舵如何使,根本就不可预知。安丙再懒得试探,也打着哈哈,与王喜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老哥哥长好兄弟短地,撒一路笑声。
开禧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注定不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兴州,也注定因为这一天而将载入史册。
兴州官署,文武分列。大殿上气氛紧张,满屋子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
吴曦挥动着一张白纸,神情激动,白沫横飞,慷慨陈词:悲剧啊!耻辱啊!丢人啊!这就是大宋朝廷!这还是大宋朝廷吗?这还是本帅祖父、父亲为之拼死守边,数以万计的将士为之牺牲的朝廷吗?不是!不是!想当初,本帅想回利州路继承祖父和父亲的事业,为朝廷守卫西北边境,一片忠心竟然要贿赂陈自强那个狗东西才能勉强实现!为了一个宣抚副使的职位,本帅也不得不花重金贿赂那个把国家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的韩某人!而程松那个怂蛋,仅仅凭借当初收留过韩某人的小妾,就端坐在四川宣抚使的宝座上!试想这样的朝廷,能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啊?
吴曦抱负远大,性格偏激,说话容易激动,但激动成这样,文武官员还是第一次见到。两行官员满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没人敢问朝廷到底怎样了。大宋朝廷从来都贪官当道,恶吏横行,又不是今天才这个样子,真不知道堂上的大帅今天怎么了。不仅对朝廷大员恶语相向,更对朝廷大加挞伐,他到底想干什么?
吴曦的意图很快便表露无遗。
朝廷完了!他高举着手中的纸张,振臂高呼,他们不自量力,在朝中无战略家,前线无勇士,没有做好充分战争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发动北伐。结果反被金国吞噬了!本帅派去江淮的细作飞鸽传书说,宁宗皇帝已经逃到四明去了,东南朝廷完了,完了!
朝廷完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文官列里,怀疑声起,但怀疑里充满了悲情和恐惧。武官队里,神情冷漠,冷漠得空气在他们头上全部凝固,仿佛朝廷的存亡与否与他们无关,又仿佛朝廷的存亡预示着他们的命运,活下去抑或身首异处。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没人敢轻易接过话头去。
安丙神情冷肃。
他不相信吴曦关于朝廷完了的话。因为他知道,金国内忧外困,没有能力对大宋朝实施这种毁灭性的打击,也不可能怀着吞并整个大宋的心思来进攻大宋,他们消化不了。大宋朝的江山也不是纸糊的,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玩儿完了。吴曦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想震慑文武,为他称王蜀中寻找合理的借口。
局势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吴曦的情绪平静了不少,显得冷静且理智,本帅也不想再责怪朝廷那帮蠢货,本帅现在只想一件事,那就是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各位,都说说吧!
在吴曦问话之前,文官们议论纷纷,吵闹成一团,可吴曦真让他们说话,却没有人肯开口了,大厅里死一般沉寂,连风吹走灰尘的声音都听得见。他们其实都知道,吴曦不是喜欢听众人意见的人。
安丙也没有说话的打算,这不是该他说话的时候。他没有“武战死、文死谏”的迂腐观念。他眼下要做的最急迫最重要的事情,是自保,而不是阻止吴曦称王蜀中,因为他根本就阻止不了。或者说他的心底里其实是巴不得吴曦称王的,因为只有吴曦真正叛国了,他即将展开的行动,才有正当的理由。
吴曦威严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过,见所有人都低垂着头,没有谁愿意说话,于是冷笑说:都哑巴了?啊?哑巴了就让本帅来告诉你们怎么办!
吴曦说着,走下殿来,从文官行列前走过,脚步在每一个官员面前停顿,目光则在他们的脸上扫视。这样走过文官,再走过武将,花去了足足一盏茶时间,这才回到殿上。
被吴曦的目光扫在脸上的感觉很不好受。每个人都有种内心的秘密被看穿,思想和情感都无所遁形的感觉,这种感觉犹如一座大山压在胸口般憋闷。安丙也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安丙是众人中内心藏匿秘密最多的官员,如何在吴曦犀利的目光下掩藏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成为他严峻的心理考验。好在吴曦在每个人的面前停留的时间都不太长,不然,非得把人给憋死。
安丙见吴曦终于回到殿上,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下意识地在长袖里擦了擦手掌心。因为掌心里早已冷汗涔涔。在吴曦宣布叛宋称王这个敏感节点,谁被吴曦看穿内心,谁的人头就可能落地。安丙岂能不知道这点?
各位,虽然你们都不说话,但是本帅从你们每个人的眼里,却看出了你们的想法。你们每个人的想法可能各有不同,但不同中却有个共同点!这个共同点是什么呢?吴曦威严的目光再次扫视着文武官员,卖着关子。文武官员屏息而立,静等下文。是随机应变,见机行事!吴曦说出了所谓的大家心里的想法,然后大手一挥,又问众人:就现在的局势,我们还有什么机会呢?我们能随什么机应什么变?见什么机行什么事呢?
没有人回答他。两行军政大员仿佛木雕的菩萨,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其实吴曦也不打算让人回答,接着往下说:我们现在的机会,不在朝廷那边。朝廷那边自身难保,我们根本就指望不上。我们的机会,在我们自己身上!
在自己身上?什么意思?文武官员一片茫然。安丙心里冷笑,酝酿了一年多,该来的总算来了!
我们指望不上那个腐败透顶的朝廷。吴曦激情满怀地说,它机构臃肿,豢养了数以十万计不做事却领着高薪的寄生虫,导致财政连年亏空。它狗官当道,军备废弛,虽然经济繁荣,却连失地都无法夺回,只能偏安江南,低声下气地向逆虏称臣,缴纳岁币。它文化繁荣,可追盛唐,却都是奴性文化,宦官文化,磕头文化,靡靡之音,蚀骨销肠,既不能唤起百姓的抗争意识,更不能激起收复失地的断腕决心。这样的朝廷,早就该在靖康之乱时被消灭,让岳飞、让我祖父那样的人来取而代之!
大帅疯了吧?有人小声嘀咕。安丙斜眼看了看,是武将队里的王翼和杨骙之。他们的声音很小,而吴曦的声音却很大,不仔细听或者像安丙一样听力惊人,根本就听不见。
安丙却觉得吴曦没有疯,反而十分正常。吴曦对朝廷的认识,可以说与他高度一致。朝廷可不就是这样的朝廷?只是吴曦的解决办法和他的解决办法不相同而已。吴曦要脱离或者替代朝廷,而安丙,确切地说,根本就没有解决问题的打算。
既然不能指望朝廷,因此,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独立建国!
这是振聋发聩的声音!这是堂上惊雷!两行数十文武,差不多都惊呆了。当然也有没呆的,比如吴曦的心腹徐景望。他得在关键时刻充当捧哏。在大家都呆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越班而出,拱手问:大帅,我们都支持您独立建国,这没问题!可是,朝廷那边怎么办?金国人那边又怎么办?万一他们合力来犯,我们岂不是两线受敌,危若累卵?
吴曦不屑地说:朝廷自顾不暇,哪有心力西顾?可以不予考虑!本帅一旦建国,第一个要消灭的就是东南边那个腐朽的朝廷!顿了顿,接着说,至于金国人嘛,本帅已与之约定,以关外和、成、阶、凤四州换取他们的支持。这不,完颜纲早已经把金印都给本帅送来了!
听出来了!这是要投向金国,叛宋称王啊!有人说话了,语气激烈,一听便知是憋得太久了,难受。安丙扭头看了看,是刚才小声嘀咕的王翼。
王将军这么说,虽然难听,却也是事实!吴曦涵养可真够好的,居然可以如此和蔼。
大帅!王翼越班而出,拱手说,敢问大帅,东南并没有警信传来,大帅的所谓东南朝廷完了的消息不值得采信!况且就算东南危急,朝廷有诸多不是,我们作为臣子,应该做的,也是戮力同心,效忠朝廷,与金国人决一死战,方不负朝廷重托,百姓信赖。动辄就投降卖国,甚至取而代之,岂是吴门忠烈所应有的气节?
王将军!吴曦看着王翼,有些不快,本帅派往江淮前线的细作传回的消息,你说不值得采信?本帅顾全大局,免得蜀中百姓遭受战乱之祸,以至生灵涂炭,怎么就成了投降卖国了?本帅独立自主,建立一个政治清明,人民安居乐业,国力强大到足以收复祖先失地,抵抗外来侵略的国家,又怎么就没有吴门忠烈的气节了?
大帅!王翼冷笑说,接受金国人的封赏叛宋称王,若还不算投降卖国,那什么才是投降卖国?难道是吴氏自老老帅以降的八十年抗金史?大帅啊,吴门八十年的忠孝名节啊,难道就因为你要做这个蜀王,就让它们扫地殆尽?
吴曦拿指头点着王翼,哈哈大笑说:忠孝名节很重要吗?几文钱一斤啊?陈自强那条老狗收受本帅贿赂的时候,他想到过名节吗?韩某人收下本帅贿赂的时候,他又想过名节吗?对了,还有忠和孝,当他们收受贿赂的时候,想到过忠和孝吗?东南边那个昏聩的朝廷,豢养了数以万计的官吏,有几个在乎过忠孝名节?跟本帅说忠孝名节,王将军,你自己在乎过吗?跟本帅说说,你难道没收受过别人的贿赂?没有干过徇私舞弊的事情?不要告诉本帅你很清白!本帅之所以要脱离朝廷,就是要让你这样的官吏,在未来政治清明的国家里没有容身之地!
你!你!你!王翼一张脸涨得通红,手指着吴曦,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本帅怎么啦?本帅是真小人,不像你,伪君子!吴曦冷笑着,背过身去,连看都懒得再看王翼一眼。只听他猛喝一声,来人,把王将军给本帅请出去!早有两个武士闪身而出,架起王翼,在王翼的怒喝大骂声中,拖下殿去了。
各位!吴曦回转身来,冷冷地说,本帅称王蜀中,非为个人荣华富贵!近为蜀中百姓免遭战争灾祸,远为国家强大繁盛能抗强敌入侵。你们也许只看到我们在金国人面前的失败,看不到金国人其实已经跟我们一样,国力衰弱,内忧外患,根本就不足为虑。其实更强大的敌人,是金国北边的蒙古人,他们骁勇善战,比金兵厉害何止百倍!如果我们现在不励精图治,把国家建设得无比强大,将军备整饬得足以和他们对抗,我们迟早得再受靖康之耻,全部去当亡国奴!本帅拳拳此心,对天可表!因此,不管你们怎么看,怎么议论,本帅都是要做下去的!有鉴于此,本帅不希望再有人步王翼后尘,讥讽阻挠本帅,否则,休怪本帅无情!
安丙再没想到,吴曦的眼光放得如此长远。他也曾听闻过金国北边的蒙古人的事迹,但从来没想过蒙古的铁骑会打到大宋朝来。他不是朝廷大员,只是个地方小吏,不用放眼那么长远的战略。但吴曦说的对,如果蒙古人真那么厉害,照朝廷现在这种重文轻武的运行机制,连金国人都无法战胜,更别说蒙古人了。
但安丙不让自己考虑那么远,如果考虑那么远,他就会赞同吴曦的做法,死心塌地地跟随他。他只能看紧眼前,谁为祸蜀中,他就得扳倒谁。谁背叛朝廷,他就得诛杀谁。没有正义,因为他已经分不清是非正义。他现在心中残存的,只有责任意识,那就是维护大宋王朝的统治!
大帅!又一个不知道好歹的官员越班而出,抗声说,吴氏三代,满门忠烈,为保大宋朝西北边境平安立下了不世功勋,蜚声海内,朝野莫不称赞。大帅今天如果叛宋称王,不但是对朝廷,对国家的背叛,也是对祖先的大不敬。大帅可曾想过,以大帅一己之力,能不能承受这辱没祖先,背叛国家的骂名之重?更何况西北义士何止万千,一旦得知大帅投靠金贼,叛宋称王,岂能不树起反抗大旗?试问大帅有无把握能弹压得了各路云集而至的义军?
杨将军,你是不是想试探一下本帅怒不可遏的底线?吴曦仿佛心情不错,一副调侃的口吻。
末将岂敢!末将只是担心大帅异日身首异处,遗臭万年,不敢不说,岂有试探的意思!声音不卑不亢,杨骙之明显只想保持高傲的气节,不想要性命了。
安丙闭目而立。他没想到,军中居然还有这么有气节的将领,自己平日里只想着联络武林仁人义士,却忽略了军中这些一身傲骨的同道中人!
把杨骙之拉出去!坚决拥护大帅称王!徐景望再次充当了捧哏的角色,逮到了发声的机会,赶紧在这节骨眼上,越班而出,跪地山呼。
徐景望是吴曦身边的红人,他这一表态,早引来米修之、赵富、董镇等亲信越班而出,在大厅里跪成一列,山呼千岁。殿上顿时有了恭喜祝贺的气氛,文官纷纷下跪,武将也纷纷抱拳表态,禄禧、褚青、王喜、王大中等,谁也不甘落后,愿意听命。那些站立两边的武士更不敢怠慢,立即上前将杨骙之架了出去。
安丙出于自保,不得不违心地跟着众人祝贺吴曦。
吴曦见再没人反对,就连安丙都热情祝贺,不由心喜,当场便举行北面受印仪式。仪式完毕,即刻提拔徐景望为四川都转运使,褚青为左右军都统制,赶奔凤州,夺取尚控制在程松手里的总领所仓库,同时派遣后军统制王钺、准备将赵观持书致程松、刘甲,逼程松离开兴元,诱刘甲归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