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三轮车,走着深深浅浅的路,一路吱吱呀呀,载着我们长大。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除了一日三餐,爸爸妈妈拿不出别的给我们吃。姥爷总爱骑着自己加工的三轮车去我家。浅蓝色的车身,和别的三轮车不同,车身在前,车座在后,一路摇摇晃晃,吱吱呀呀。我和弟弟妹妹一看见就会迫不及待地围上去,看看姥爷给买了什么好吃的。那时候,总感觉姥爷的三轮车好大,好像百宝箱一般,能把爸爸妈妈不给买的零食都装下。一兜桃子,几个苹果,几根香蕉,一毛钱一包的辣条,五毛钱一包的方便面,一块五一大包的薯条……他总是笑呵呵地看着我们争着抢着把它吃完,然后再蹬着三轮车吱吱呀呀地回家。
姥爷爱看戏,无论哪个村里唱戏,他总会骑着三轮车带上我们,把三轮车停在戏台旁边,让我们站在上面,想让我们和他一样乐呵呵地看戏。我们怎么坐得住?戏台子下面就成了我们几个的乐园。这时候,姥爷总会给我们几块钱,喝一碗胡辣汤,买个气球,套几个圈。夜已深了。钱花完了,戏收尾了,人散场了,我们也该坐上姥爷的三轮车回家了。有一次看完戏,我和弟弟妹妹坐在三轮车上,走着走着忽然三轮车停下来了,回头一看,原来姥爷骑着三轮车睡着了。
农闲时节,姥爷总是喜欢骑着他的三轮车,带着象棋,自制的棋盘和小马夹在村里闲逛。遇见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和他一样悠闲的人。就会把三轮车停下来,两人对杀几局。几盘下来,半天时光已经溜走。村里人爱喊姥爷帮忙,无论谁家有点什么事,一喊姥爷,他总是骑着三轮车乐呵呵地去了。后来,三舅去城里了,想把姥爷接到城里享福。可是,姥爷住不惯,他还是惦记村里的日子,没住几天就回来了。他在城里学会了一门手艺,拧鞭,打陀螺。姥爷回来之后,便开始找三角带,铁链子,把三角带分成细细的丝,鞭头绑在三轮车上,就开始认认真真地辫起来。辫好之后,骑着三轮车,带上陀螺,来到广场,恣意挥洒,惹得村里人连连叫好。就这样,姥爷成了村里拧鞭第一人。很多人来找姥爷学拧鞭,姥爷总是乐呵呵地教给他们,遇到实在拧不好的,就会把自己拧好的鞭送给他。就这样,村里形成了一道拧鞭风景线,几家几户总会有姥爷拧好的鞭。男女老少,大大小小,总会拿起鞭子甩上几下子。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离家越来越远了。家里条件稍微好些,姥爷的三轮车换成了电动的,姥爷可以骑着三轮车跑更远了。那时弟弟在镇上上初中,离家里十几公里,姥爷几乎每天都要骑着三轮车去学校找他,今天带一瓶绿茶,明天带一笼小笼包,后天送一碗热干面。我想,弟弟之所以在我家物质匮乏的情况下还能长高,与姥爷不时的物质补给是分不开的。我们几个上了大学,离家稍微远些,每到放假,姥爷总会提前出门,去镇上给我们买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几包糖,几包薯片,几包辣条。快到中午,姥爷就会守着电话,听我们到哪里了,一旦听到爸爸妈妈说快到村口了,马上骑着三轮车到村口接上我们。每见到一个人总要乐呵呵地打招呼,告诉他们我们回来了。好像他的外孙女在外面做了好大的官一样。回到家里把他买的那些零食神秘兮兮地拿出来,迫切地看着我们把它吃完。只是我们不再像小时候一样那么欢天喜地了,象征性地吃一些,怕是为了让老人高兴吧。
结婚以后,家里买了车,回家再也不坐姥爷的三轮车了。每次回家,姥爷总是骑着三轮车回来了,三轮车里放着他的宝贝,象棋,鞭,各种工具。爸爸生病之后,家里就剩姥爷自己在家。周末回家给他买了最喜欢的烧鸡,做了几个菜,和他一起吃了两顿饭。第二天去上班,临近中午时,姥爷说,今天中午我们不在家吃饭了。我带你去人民医院门口吃馄饨去。那里的馄饨太好吃啦,你们不经常回来,也没法带你们去。吃完了咱直接去车站就这样,好久不坐姥爷三轮车的我又一次坐在了姥爷的三轮车后座上。红色的小三轮车锃光瓦亮,已不再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之前只在村里坐过姥爷的三轮车,第一次进城,心里有几分忐忑。姥爷年纪大了,耳朵聋。他又不看红绿灯。骑着三轮车的姥爷在路上横冲直撞,后面的车直按喇叭,他不听。红绿灯路口,他不看。他只是想快点走,让我吃上那碗好吃的馄饨。我坐在后面,想象着姥爷乐呵自信模样,不禁一阵担心,可又无可奈何。平常坐车四十分钟的路程,他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到了医院门口才发现,原来他说的好吃的馄饨,就是我们在城里经常吃的千里香馄饨。到店里,他给我点了一大碗,六块钱。说赶紧吃吧下午还要去平顶山,路远,多吃点。吃着还不停地问我,是不是可好吃。我不住地点头,大声说,太好吃了。姥爷不吭声,乐呵呵地笑,故意把馄饨吃得很大声,表现出很好吃的样子。我承认,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馄饨。吃完馄饨,想着自己坐车去车站,毕竟人民医院离车站还有一段距离,万一电车没电了七十多岁的老人该怎么回家。只是无论如何劝说,姥爷执意要送我到车站,就这样,又坐在了姥爷的电动车后面,直到我买了票,坐在候车厅,他才又骑着电动车离开。
爸爸走了以后,不能让姥爷自己一个人在家了。姥爷就三舅和大舅来到了城里。城里太大了,姥爷找不到路。城里有公共汽车,共享单车,城里不骑三轮车。自此,姥爷再也没有骑过三轮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