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霖霆】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对情侣,它更像是尤三姐的独角戏。五年前的一见钟情,换来的是一生的坚守等候,这份痴情被柳湘莲遇到了,是喜也是悲,是幸运也是大大的不幸。两人相认便是分离,分离才觉知爱上。可怜干干净净的两个人儿,一个香消玉损,一个遁入空门。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份没有妥协的爱情,谁也不能否认这份坚守的可贵与轰烈。
尤三姐
出场
尤三姐、尤二姐系贾珍之妻尤氏继母的两个未出嫁的女儿,与尤氏没有血缘关系。她们正式出场是在第六十四回,因贾敬忽然去世,料理丧事繁忙,尤氏无暇顾及家里,便请继母来看家,这继母便带着两个女儿来到了宁府。
“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既道出尤氏姐妹虽往日不在贾府,却与贾府有些瓜葛,且名声在外,贾琏趁机百般撩拨,可见不是什么好名声了。尤老娘说:“不瞒二爷说,我们家里自从先夫去世,家计也着实艰难了.......还有什么委屈了的呢。”她可知委屈的不是她而是她的两个美貌的女儿,我想她是知道的。
尤氏姐妹被贾珍父子惦记着,现在又被贾琏惦记着,寄人篱下,少不得委曲求全。
调情
当贾蓉挑唆着、怂恿着贾琏娶尤二姐的时候,尤三姐已经看透了一切。她是反对的,但她也只能似笑非笑、似恼非恼地骂一骂贾蓉,终究没有能阻止这场注定悲剧的婚姻。
贾琏偷娶尤二姐,尤三姐是欢喜的,尤老娘是称心的,贾珍是正中下怀的。而早已看透一切的尤三姐心里是何许的苦恼憎恨。她反抗的方式就是:把调戏她的人嫖了。
当贾珍又一次调戏尤三姐时,她恼了:“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油蒙了心,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说着,自己绰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搂过贾琏的脖子来就灌,说:“我和你哥哥已经吃过了,咱们来亲香亲香。”唬的贾琏酒都醒了。
她用她的“无耻老辣”做着最后的反抗,近乎毁灭式的。
再看这一段:
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不独将他二姊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
这“一痕雪脯”,这“或翘或并的一对金莲”,这“打秋千一般的坠子”,面对两个淫态酒色之徒,就像是潘金莲被扒了衣服,田小娥被当众扒了裤子,她对未来已经没有期望,她已经是没有未来了。
报复
尤三姐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未来:"趁如今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到那时白落个臭名,后悔不及”,于是她开始了自己的报复,一种自暴自弃的方式。仗着自己风流标致,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淫情浪态来,哄的男子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她穿金戴银、挑肥拣瘦、挥霍浪费,竟让贾珍花了很多昧心钱,看起来大快人心,其实心里的恨、怨、恼,夹杂着无望的青春,更是伤了自己。
改过
善良的尤二姐,想为妹妹找一个归宿。尤三姐当然知道姐姐的意思,于是又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人。那个在戏台上,她对他一见倾心的人,她说:“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她认准了柳湘莲,说:“这人一年不来,他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他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从此改过守分,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
柳湘莲就是尤三姐的全部希望,也许她知道这是一种奢望,因为柳湘莲根本不知她是谁,知道她是谁后会不会嫌弃她?这些她都无从知道,她只知道她认定了,她愿意等,这是她要完成她自己,她活下去的意义。
殉情
她终于等到了柳湘莲,等到了一把鸳鸯剑,她把剑挂在自己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自笑终身有靠。这时的尤三姐心里一定是充满期待的,她也许会幻想他们择一处小院,生几个孩子,过着寻常人家的生活,亦或是随着柳湘莲浪迹天涯,总之都是快活的。
然而柳湘莲还是误会了她,误认为她是已经被玷污了的,品性放荡的,便要索回鸳鸯剑。升起的期望像烟花一样消散,尤三姐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于是便用那剑自刎了,“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尤三姐是清醒的,委屈的,刚烈的,不妥协的。她被调戏时没有示弱,她报复时没有想到死,然后她被误会,被拒绝,被嫌弃时,她选择了死。
人间已无真情可待,留着肉身做什么呢?不如化作蝶,化作风。
柳湘莲
柳湘莲出场不多,然而他好像一直都在,他与贾宝玉关系不错,为人深得宝玉喜欢。
在第四十七回中,柳湘莲来到我们的视野。
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
见这一段描写,足以让薛蟠喜欢上他,于是才有了后面的故事。但是柳湘莲的品性绝不是这一段话可以概括的。
柳湘莲是有情有义的。他虽然一贫如洗,也要为逝去的好友秦钟上坟。他是洁身自好的。面对薛蟠的垂涎,他“火星乱迸,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不惧权贵,最后还是把薛蟠打了,然后远走他乡。
好在他本就萍踪浪迹,行侠仗义。后来竟在薛蟠遇强盗时,拔刀相助,救了薛蟠一伙的性命,帮忙夺回了财物,并和薛蟠结拜生死兄弟。
这也是奇闻,可见他豪爽,不拘小节。
但是他也是孤独的,高傲的。贾琏一等说他“冷面冷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他虽然与贾府有些瓜葛,然而却刻意保持着距离,说贾家的宁府只有两个石头狮子是干净的。他所欣赏也许就只有宝玉等几个人而已,对于其他,他是鄙夷的,不屑的。
这样的柳湘莲对爱情也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吧,他说他本愿是要一个绝色女子。在第十四七回,与宝玉分别时说:“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外头逛个三年五载再回来,.......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别过了”,也许那时他的心事就是要找这样的一位女子,一位刚烈贤妻,一位绝色屹立的美人儿,然而几年之后依旧无获。
殊不知,当绝色女子站在眼前,他却杀死了她。
柳湘莲被震撼了,所有的洒脱也不及这五年痴情等候,况又自知是自己浅薄误会,自悔不已,恍恍惚惚,昏昏默默,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那道士,不知往那里去了。
他们的爱情
有时候,我也有点怨恨柳湘莲。他也曾眠花卧柳,他也会原谅曾调戏过自己的薛蟠,可是他为什么仅凭自己的猜想,就否定了尤三姐。否定了尤三姐的品性和容貌,主动和坚守,毁灭了一个决意女子的全部希望。
但是这能怪柳湘莲吗,也许是不能的吧。
一个能辨人识人,一个行侠仗义;一个绝色尤物,一个美貌俊朗;本是红佛李靖,文君相如一般的佳话,然而却阴阳两相隔。这是时代的悲剧,任何时代都可能有悲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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