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一年后,女人绝然的和他分手,理由很现实,女人发现在学校里那么优秀的他,到了社会上,就像一个白痴。什么都做不好。
提出分手,是在一个小饭店里。女人说分手的时候,他还疑惑,觉得那是一个玩笑。可当看到女人付过那顿饭钱,然后上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的时候,他才知道,那不是玩笑,那是通牒,最后的。那晚,他在集体宿舍的简易床板上,将头蒙在被子里,哭。哭了好久好久。第二天,他昏睡着,醒来,就是流眼泪。他控制不住。午饭是同宿舍的前辈从食堂帮他打来的,他吃着饭,眼泪还是流着;他和他们说话,眼泪还是流着;他坐公车出去散心,在公车最后面的那排座椅上,看着窗外的风景,眼泪还是流着。伤心像一把刻刀,一刀一刀的雕刻着他的眼睛,眼睛上满是刀痕,眼泪就是刀痕下的血。那种情况持续了将近两个星期。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女朋友和他分手了。全世界也都知道,是他的女朋友嫌弃他没出息,踹了他。
他守着24岁的青春,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伤心。从前,爱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钱。现在,因为钱,他被一个女人轻轻的推出了她的生命,他才知道,比爱情更有力量的,是钱,是钱,是钱。
他又跳槽了。这次,是应聘去了一家酒店。他做门童。生命仿佛静止,他穿着整洁的礼服,戴着看起来很亲和的帽子,还有白手套,每天都和昨天一样,微笑,鞠躬,弯腰,做着请的手势。有时候,偶尔抬起头,看着头顶那些蓝天白云,他总会有些恍惚,觉得是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不像噩梦那么恐慌,却充满了絮絮叨叨的未完结。醒不了的惊。
酒店老板的女儿单独找到他的时候,他是一头雾水的,女人很直接,只问他那么高的学历,为什么肯在这儿做一个小小的门童。他不置可否很有礼貌的笑。笑容就像天天站在大门那里,亲切,温和。
她调他到酒店办公室。做些文秘的工作。经常站在他的身边,看他噼噼啪啪的打着字,他的手指修长,有阳光在上面跳动。女人有一次,一下子握住了这双漂亮的手,对他说“你有女友吗?”
他摇头。
从那天开始,他和女人住在了一起。
他有着天然好看的脸庞,他从没指望这张脸,还能当银行卡用。
有时候,他也调整着自己的属性,算小白脸?吃软饭?
女人喜好他的学识,每次听他滔滔不绝的谈论着他的专业,那些她不是很懂的机械知识。傻傻的笑着。女人比他大五岁,未婚,从没说过要嫁给他的话。
那个晚上,一切都很安静。他躺在女人的怀里,无意说起他的那段伤痛。他为一个初恋的女友哭过的24岁。女人陪着他落眼泪,说了一句“我们结婚吧。”
他不知道爱不爱她。他的身体需要她。他在酒店大门旁,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对她充满好感。但只是觉得她美丽而已。
还是和她结婚了。
婚后,酒店老板成了他的岳父。
岳父给他投资,开了一家精密机械公司。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渐渐的出头。终于在三十五岁的时候,有了一些小成就。
他们同学聚会,他去了。有同学嘲笑他,怎么开这么个破车。十几万的车,是不出众,甚至破。他也只是呵呵笑。
他的初恋女友也在那群人当中,他们只不过握握手而已。
女人的车是一辆蓝色的帕萨特领驭,她至今单身,但是,有知情同学说,身边从未少过富有的男人。
同学聚会后,他回家。老婆问他,聚会的怎么样?
他照实说。当说到那些人议论他那辆破车的时候,老婆就很生气。凭什么要这么小瞧你。我不允许他们小瞧你。尤其那个女人!
他不晓得她为什么这么发火。
女人趴在他的胸膛那里,仰着脸,要他过几天请那些人来他们酒店吃饭。
那时,岳父的酒店已经扩建,在连云港市数一数二了。
他拗不过她,但还是请她低调些。
老婆不肯。
过了几天,当初聚会的那些男人,应邀而来。
酒席上,他照老婆的吩咐,不过淡淡的聊着。这家酒店,是我老婆的,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希望以后多照顾照顾我们生意。说的很诚恳,在座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来过这家酒店,但是从不知道这家酒店的老板居然是他们同学的妻子,而且是一个当初那么窝囊的一个同学。
他又继续聊,最近在老婆和岳父的帮助下,投建了一家船厂,大概投了四个亿吧。心里挺感谢自己老婆的。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的老婆端着酒杯就进来了。
那些同学的脸色很难堪。他还是木讷的,老婆进来了,他也就点点头,说“我老婆,来给大家敬酒。希望大家以后多多照顾她生意。”
他老婆,说着一些客套的话,“我男人不抽烟,也不知道拿烟出来招呼客人。”一招手,酒店男服务员拿来一条大熊猫,分给那些抽着自己烟的男人。
那一餐,老婆让他那些同学心里都打起了拨浪鼓。很多人在心里恨自己嘴欠。
他还是无恶意的。
他哪里知道,他老婆是利用这些男人回头捎话给他的那个初恋女友“别瞧不起我男人!”
这件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他一门心思又在船厂上。
只是,有一个黄昏,初恋女友给他电话,约她吃饭。
他回绝了。他要回家吃饭,老婆等他呢。
电话那端,传来了哭泣的声音。他有点儿动心,他害怕她哭,从来都是。但是,分手那天,她没有哭过,他也是记得的。
时光流转,她早已经是个物质女人了。
他最终还是去了。
他想听听她跟他说什么。
她却对过去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叹气。
一个人喝着烈酒。那种呛鼻的酒味,坐在对面的他都能闻到。
她喝的酩酊大醉。瘫软在他的身上。他有些动心。恰在那个时候,手机响了,老婆嘱他早点回家。
他愣在那儿,看着瘫软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女人,突然醒转。他们早已没了爱,他来见她,就是鬼使神差。突然有点儿厌恶,把女人扶靠在酒店的椅子上,去收银台结账,告诉服务生,那里面的女人帮忙照看一下。
扔下她就走了。
他突然很开心,像个孩子。他离去的时候,就像当年女人离开他的情景。
回到家,躺在老婆的怀里,居然嘿嘿的莫名其妙的傻笑。
老婆问他为什么,他怎么也不肯说。
第二天早上,还在床上,手机响起来,是警察。
女人在酒店的客房里割腕自杀。他去看了现场。女人的手里夹着一支还剩三分之一的中南海,浸在红色的血里面。
女人的脸上仿佛有眼泪,干涸的。嘴角仿佛有笑容,僵住的。
警察查阅了女人的手机,给他打了电话,以为他是她的亲人。
因为,女人存他号码的时候,名字是:哥哥。
她并不知道他已经身价上亿。她找他,不过是想念那些单纯的温暖。她的人生走到了末路,只想在这最后的时刻,重温那些在她生命里纯洁的部分。
只可惜,他早已经看不清楚她了。
谁会相信一个嗜钱如命的女人?
他有一段时间沉浸在那样的伤感中,眼睛莫名其妙的流眼泪,止不住。老婆一直在他身边,陪他看各种各样的医生,最后放弃了就医。他说,慢慢就好了,需要一个过程。
那个过程持续了半年。
老婆因为这件事对他更多爱,放弃了工作,要给他生宝宝。
他很努力的去生,希望,生的那个宝宝会像那些影视剧里的一样,是前女友投生来的。
这天,下雨,冰冷的雨割裂了夏季的冗长烦热,他开着一辆白色的北京现代索纳塔,行走在这个城市凌晨三点的路上,雨水倾泼着,雨刷的速度怠慢着视野的角度,他看不清楚前挡风玻璃外的世界,一切都在雨里面,冒着雨雾,他的眼睛也湿漉漉的,满是潮气。每每这么晚的路,这么晚的城市,这么晚的黑色,这么晚的凄冷路灯,这么晚的路边景色,向在雨中缓慢前行的他身后缓慢移动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那个女人。无法抗拒的,无法忘怀的,无法挣脱的,无法清醒的。也还有他的哭泣。
车后座上,坐着他的老婆和三岁的女儿。他从机场接她们回家,她们在后车座上疲累的睡着,他从反光镜里偶尔瞥一眼女儿俊俏的小脸,她们在睡梦里,不知道他的眼泪,和这窗外与夏季告别的一场雨。
他仍旧木讷着生活在这个城市里。
和许多人一样。
只是,偶尔,悄悄的流着眼泪。
不怕,时光一晃,一世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