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疯传》
刘江峰者,晋人也,性狷介,行多诡谲。同窗畏其狂,戏呼"江疯",竟以为号。其人肥头大耳,目常斜睨,发如蓬蒿,衣冠狼藉,而神气自若。每行于庠序,则挟数册稗史,摇首而诵,旁若无人。其舍中床榻,典籍山积,《搜神》《洞冥》之属杂陈其间,蠹鱼出入,纸墨生尘。夜则燃烛达旦,披阅奇闻,时而拊掌大笑,时而捶床太息,邻舍不堪其扰,而江疯怡然自得。尝谓人曰:"正史皆腐儒所记,岂若野乘之得真?"其狂诞类此。
昔郭公建勋授《楚辞》,诸生莫不屏息。及点江疯诵《离骚》,竟默然良久,忽抚案曰:"得意忘言,庄生所尚。屈子孤愤,岂在章句?"满堂哗然。郭公素严峻,闻之反笑,叹曰:"此子病狂,然颇有奇气。"然江疯虽博闻,实偏执。每宴集,必高谈宫闱秘事、江湖异闻,言及兴奋处,唾星四溅,举座掩鼻。或有人稍质疑,则勃然作色,引某书某卷为证,然多杜撰无稽之言。同窗渐疏之,而江疯益发孤愤,自比嵇康、李贽,谓世人皆醉。后荐校书岳麓,未盈岁即去。或问其故,冷笑曰:"竖子辈但知校勘讹字,安识文章大义?"遂浪迹市井,偶为剧作,然多荒诞不经,班主掷还,江疯反诟其"目不识奇"。
近岁忽开"云游野史"之号,日说稗官于镜头前。其状甚怪:枯指如鹰爪,翻检残编;嘶声似寒鸦,演绎轶事。观者不过数十,而江疯如对万众,时嗔时喜,若癫若狂。
嗟乎!野史者,如牛屎无异,乃史家反刍之余唾,风干为粪,本无滋味。而江疯拾而咀之,咂舌舐唇,自谓得醍醐味。细察之:其粪中草屑,乃古人已嚼之渣;其腥臭之气,实往事腐朽之味。今之自媒体中,多有效江疯食秽者,争啖文化之糟粕,而以为珍馐。
太史公曰:江疯之病,非独在其癫,而在以癫为醒。夫牛粪既干,本可肥田,强食之则成癖。今观满屏"文化大师",孰非粪中觅道者乎?然则江疯犹胜今之伪士——彼至少真食其粪也。
白话译文:
刘江峰是山西人,性格耿直孤僻,行事多有怪诞离奇之处。同窗们畏惧他的疏狂,便戏称他为"江疯",没想到这竟成了他的名号。此人肥头大耳,眼睛常斜着看人,头发如同蓬草乱蒿,衣帽穿戴杂乱不堪,却神态自若。每当他在学校里行走时,总是夹着几本野史书籍,摇头晃脑地诵读,仿佛身旁没有他人。他宿舍的床榻上,典籍堆积如山,《搜神记》《洞冥记》之类的书籍混杂摆放在其间,书虫在里面钻进钻出,纸墨之上积满灰尘。夜晚他就点燃蜡烛通宵达旦,翻阅奇闻异事,时而拍手大笑,时而捶床叹息,邻居们不堪其扰,而江疯却怡然自得。他曾对人说:"正史都是迂腐儒生所记载的,哪比得上野史能求得真相?"他的狂放荒诞就像这样。
从前郭建勋老师讲授《楚辞》,学生们没有不屏息静听的。等到点江疯诵读《离骚》时,他竟沉默了很久,忽然拍着桌子说:"领会了意趣就不必在意言辞,这是庄子所推崇的。屈原的孤独忧愤,难道在于章句之中?"满堂一片哗然。郭老师一向严厉,听了却反而笑了,感叹道:"这小子疯疯癫癫,然而却很有奇特的气质。"
不过江疯虽然见闻广博,实则性格偏执。每次宴会聚集,他必定大谈宫廷秘事、江湖奇闻,说到兴奋之处,唾沫飞溅,满座之人都掩住鼻子。如果有人稍微质疑,他就勃然变色,引用某书某卷作为证据,然而大多是杜撰的无稽之谈。同窗们渐渐疏远他,而江疯愈发感到孤独忧愤,把自己比作嵇康、李贽,称世人都在醉酒沉睡。后来他被推荐到岳麓书社做校勘书籍的工作,却不到一年就离开了。有人问他原因,他冷笑道:"那些家伙只知道校勘错字,怎么能懂得文章的大义?"于是他浪迹市井,偶尔创作戏剧作品,但大多荒诞不经,戏班班主将其退还,江疯反而责骂班主"有眼不识奇文"。
近年他忽然开通了"云游野史"的账号,每天在镜头前讲述野史故事。他的样子十分怪异: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翻动着残破的书籍;声音嘶哑如同寒鸦,演绎着奇闻轶事。观看的人不过几十人,而江疯却如同面对万众,时而生气时而欢喜,如同癫狂一般。
唉!野史这东西,就和牛屎没有差别,是史家反刍之后的余唾,风干成粪,本来就没有滋味。而江疯却拾起它来咀嚼,咂舌舔唇,自认为得到了醍醐灌顶般的美味。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粪中的草屑,是古人已经嚼过的残渣;那腥臭的气味,实际上是往事腐朽的味道。如今的自媒体中,有很多效仿江疯吞食秽物的人,争相咀嚼文化的糟粕,却把它当作珍馐美味。
太史公说:江疯的"病",不只在于他的癫狂,而在于他把癫狂当作清醒。牛粪既然已经风干,本来可以用来肥田,硬要吃它就成了癖好。如今看满屏幕的"文化大师",哪个不是在粪中寻找"大道"的人呢?然而江疯尚且胜过如今的伪君子——他至少是真的在吃那牛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