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时,独知醒转过来,轻轻挪开阿弟搭在身上的小手,掀开麻草被子,又给弟妹掖了掖被角,才悄悄地起身。屋里很安静,祖母还在安睡,他踮着脚尖,轻轻地来到门边。
打开门,湿冷的空气裹挟着雾团一下子涌进来,在火炕上好不容易暖透的身体,被这突来的寒冷激了个寒颤。他缩缩脖子,紧一把身上的破麻衣,光脚走出门去。
脚丫刚接触到湿滑冰凉的路面,一股强烈的凉气儿便自脚心直蹿心尖,心揪成一团,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身子也蜷缩的更紧了,这时他特别渴望有双鞋子,来帮他抵御这份要命的寒冷,可是懂事的他却不肯跟祖母和阿妈开口,因为她们为了生计已经筋疲力竭了。
身上的麻衣短小破旧,总是盖住了胳膊露出肚皮,顾得了东顾不了西,再加上脚底的冰凉麻痛,他被寒冷折磨得上下牙咬得咯咯直响。
但这一切挡不住他寻阿爸的心,因为他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他。他觉得阿爸是坝子里最厉害的人,也一定会给他一个不同寻常的答案,甚至莫名地他觉得阿爸似乎也一直在寻找那个问题的答案。
曾经就那个问题,他问过阿妈,舅舅,祖母甚至坝子里的每一个人,可惜所有的人都摇头说不知道。他们告诉他,他们的祖先几千年前为躲避战乱而来到这绝世之处,定居之后,便没有人再离开过,因为他们根本寻不到走出去的路!对于当年祖先的来时之路,在他们口口相传的历史中,也难寻一点儿蛛丝马迹,似乎祖先们刻意隐藏了这一点。
阿爸是他唯一可能给他答案的人,因为阿爸与坝子里的其他人不同,阿爸是坝子里最了不起的人。阿爸拥有魁梧强健的身材,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沉静深邃的眸子以及紧抿的薄唇,他浓密的黑发被马背的疾风塑出狂野张扬的流浪感,整个人的气质严肃而神秘。
阿爸是坝子里有名的猎手,他的长矛可以穿透野猪的喉咙,弯刀砍下猎豹的头颅,羽箭射穿百鸟的身躯……,每次进山他都会满载而归。
坝子里的男人,大都喜欢结伴群猎,而他却偏爱独来独往,手拿长矛,腰佩弯刀,背一桶淬了麻毒的羽箭,深入山林中的人迹罕见之处,一去就是大半个月,回来时也总是收货满满,甚至胜过群猎的货物。
此次阿爸的归来再次沸腾了村子,他的马背上驮满了野兽山噙僵直的尸体,尤其是他肩上扛着的那头大鹿,更是激起人们的崇拜之心!大家将阿爸团团围住,不停地夸赞他是坝子里的神猎手……今晚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整个坝子里的人忙碌起来,篝火旁人们难得饱餐一顿,然后高兴地载歌载舞!
看着篝火旁阿爸被映红的脸庞,他料定阿爸今晚一定会留宿阿妈那里,那么明早他要在阿爸离开前,去找阿爸问一下那个重要的问题。
阿爸是坝子里的英雄,也是坝子里很多女人心仪的男人,那些女人会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向他示好,但都被他冷漠的拒绝了,阿爸只爱阿妈,因为阿妈是坝子里最最温柔漂亮的女人!所以他料定今晚阿爸一定会去阿妈的花楼,而阿妈也一定在等着阿爸。
于是他迈开步子向阿妈的花楼走去,阿妈的花楼隐在团团浓雾的不远处,那浓雾如坝子人的愁绪在无际的青翠间氤氲升腾,团团缕缕,浓淡间或,笼住了坝子、海子和那连绵不绝的青山,也笼住了坝子里的族人的心。
坝子坐落在山坳里,守着一片蓝得透彻的海子,海水蓝得清透可爱,就像莹润的蓝宝石,通透见底,一眼可望见飘摇的海草,灵动的鱼群以及彩色的鹅卵石。晴日里,海天一色,只余悠悠白云轻拂而过!
他是家中长子,主管牧放家中的牛羊,这些牛羊是家里最值钱的财物,也是维持全家生命的主要食物来源。山中土地是珍稀资源,用来种植蔬菜和大麦。近一些的地方,阿妈和祖母用背篓背了牛羊粪和清水上山,收获的季节,又用背篓把蔬菜和庄稼背回家,更远一些的,舅舅们会牵了马驮进驮出。即使这样的辛苦忙碌,全家人还总是难免会挨冻受饿。
这寒冷的季节最是熬人,晴好的日子,他总喜欢躺在草甸上享受融融的阳光。他常眯了眼睛赏那蓝穹上的悠云,它们永不疲倦地变幻身形,飘向未知的远方。偶尔有黑点划过,伴着刺响耳膜的尖啸声,那时他长睫后的黑眸悠然睁开,紧紧地跟踪那黑点远去的方向。
黑点飞掠群峰,向远方飞去,最后飞出他的视野之外而消失不见。徒留他依然深深地凝望着远方,艳羡和失落交织在清澈的眸底。无数次的梦里,他变成了鸟儿,飞跃了重重大山,飞向了大山的那一边,他飞呀飞,累到筋疲力竭,却怎么也飞不尽那片熟悉的青翠,他急得落泪,梦也就断了!
当他来到阿妈的花楼前时,他看到阿妈花楼的门虚掩着时,便料知阿爸已经离开了,他当即匆匆地追了出去。果然,在茫茫的雾气里,他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正快速离去,他拼命地追上去,小脚丫拍在地面上,啪啪作响,风削着脸庞而过,他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小嘴大口地侵吞着甜润清凉的空气,又吐出一团团热气,顾不得脚丫被拍的麻又痛,男人的皮靴砸地的沓沓声终于越来越清晰了!
“阿……哎呀!”他刚想要张嘴喊一声阿爸,不料脚下一滑,身子直接摔飞了出去,坚硬的石头划破麻衣,在他的胳膊腿上划出一道道血丝,直摔得他是七荤八素。待他缓过劲来,起身望时,眼前只余茫茫的一片白色里,早就没有了阿爸的踪影。
瞬间他心间的委屈泛涌上来,明澈的眸里汪洋得如同坝子里的海子,撇撇嘴,泪珠就叽里咕噜滚下来了!
在他心中阿爸是专情而无所不能之人,虽然他自小和祖母阿妈和舅舅们生活在一起,对阿爸的感情很是疏离寡淡,却也不妨碍他对阿爸的崇拜。l
阿妈谈及阿爸时总夸赞阿爸是神猎手,是了不起的男人,希望他长大后可以成为像阿爸一样厉害的人,可是他却只想做一只会飞的大鸟,只是他从未告诉阿妈。
他的飞翔之梦,他只想告诉阿爸,阿爸的出类拔萃的优秀,无形中扩大了他希望的火苗,冥冥中他觉得阿爸会给他一个与众不同的答案,甚至会在他圆梦的路上助他一臂之力,然而这难得的一次机会就这样被他错过了。
他低着头怏怏地走回去,老房子里还是一片安静,家人还没有醒来。他退出来,去了旁边的牲畜棚,将家中的牛羊赶出来,赶着它们沿着一条窄窄的山路向山上走。
起伏的青山绵延至天边,阻挡了远望的视线,他无力地垂着头走路,缭绕的雾气笼漫山海,在发丝,麻衣上结出细密晶莹的小露珠,牛羊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朝着熟知的牧场草甸走去。
草甸的边缘是陡峭的山崖,深不见底,将这片坝子和外界完全分割开来,阿爸每次进山走的都是悬崖上的野路,手脚并用的在崖壁上攀爬,是一件需要勇气和力量的事情,也是一个小孩子还不能肖想的,而长大似乎还是很漫长的事情,难道他就只能这样无奈地等待吗?
日子如静水流过,他每天赶着羊群日出上山日落下山,只是却没有了之前的精神气儿。羊群过处,散落一路密密麻麻的黑粑粑蛋儿,粘在脚上恶心又难受!还有就是得了冻疮的溃疡处,厚厚的血痂翘起一道道小口,流着脓血一阵阵地刺痛着折磨人。
然而,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现在更在意天边那尖啸的黑影,无时不刻!
或许世界总是偏爱峰会路转的剧情,老师的意外到来,又将小小的他从绝望的谷底托起来,给予他新的希望!
老师是阿爸带回来的,那一次进山,他没有带回来猎物,却带回来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坝子。
老师穿一身灰蓝色的长褂,短碎的黑发散落在宽洁的额头上,脸庞白皙俊雅,挺直的鼻梁上戴一副圆边眼镜,镜片后面的黑眸沉如底渊的深潭,玫色的唇紧抿着,整个人沉静内敛而又肃然疏漠!但是在看到他们这些小孩子的时候,唇角会好看地弯起,目光也随之柔和温暖起来。
只是这一次阿爸进山很久都没有回来,阿妈和坝子里的人都很担心,于是族长组织村民们进山寻找阿爸,却是许久也未曾寻到,大家都不言而喻地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阿爸可能遭野兽袭击而丧命,毕竟这种事情在这里并不少见,于是坝子里的人怀着惋惜的心情地返回了坝子里。
阿妈为此而夜夜垂泪!
许久许久之后,就在小小的他几乎模糊了对阿爸的印象之后,有一天,阿爸却奇迹般地回到了村子里,而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那位老师。
老师的到来,沸腾了小小的坝子村,族长和阿爸忙着招呼各家的孩子去报名上学,村民们帮忙建学校和制作桌椅板凳等一应用具。大小的孩子们或牵了手,或结了伴齐聚到老师身边,闹洋洋地问着各种奇怪的问题,当然他也在这其中,他是将牛羊扔到山上,一个人跑回来的。
阿爸的影踪实在难寻,他那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始终还不曾问出口。但这时老爸竟然带回来一位山外来客,听说这位老师博学多闻,或许他想他的问题终于可以有答案了!
他挤开人群挤到老师面前,晶亮亮的眸子仔细打量着这位山外来客,老师虽安静温雅却也独有一种不易亲近的王者气场,这是他对老师的第一印象,如果说坝子里的男人狂野如奔驰的骏马,那么老师就是林中安静而气宇轩昂的麓王。
坝子里的男人可不屑跟熊孩子们谈天聊磕,但老师则会耐心地回答每个孩子的问题,偶尔还会用他修长温暖的手,爱怜地抚摸一下他们黑卷的发丝,孩子们高兴地嘻嘻笑着,将他围得更紧,甚至更小的孩子抓着他的衣角,抱着他的腿与他亲近着。
“老师,你是从山外来的吗?”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到太阳西沉,孩子们都散归家里吃晚饭时,他才开口问老师。这个问题对他来讲很重要,所以他要郑道其事地问出来。
夕阳里,清风徐来,海子轻起波澜,小船悠悠在湖中心。
“嗯,老师来自山外!”老师清雅的嗓音如同天籁之音,点动心弦。
“这些山的山外吗?”他小手划一个圈,指定那些绵延不绝的层峦叠嶂。
“嗯,这所有山的山外!”老师轻笑一下,眸里映着夕阳的霞光。
“嗯……,你们那里有这种大鸟吗?”这时天上传来大鸟特有的尖啸声,随之一抹黑影迅疾地在海子上空一掠而过。
“没有!”
“没有?”意料之外的答案,让他的大脑失去了思考的方向。
“老师,你是爬了这么多山过来的吗?”他问出他的疑惑,坝子里除了马这种交通工具外,可就剩人身上的这两条腿了!
“呵呵,不是,这么多的山老师怎么爬过来!”老师爽朗地笑起来。
“那你是怎么来的?”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坐飞机过来的!”
“飞机?”
“就是像大鸟一样飞在天上的飞机!”
他被惊得语无伦次,“大……大鸟?”大眼睛瞪到了极限,完全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是人工制作的大鸟!”
“人做的大鸟!”他的脑子已经快被震惊地当机了!
晚饭时,老师被请去阿爸那里,阿爸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老师商议!
好吧,大人总是自以为是,不屑于孩子的世界!他无奈地将老师让出,恋恋不舍地回到家里。
夜晚星空繁烁,他躺在火炕上将老师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在他小小的脑袋里勾勒一个神奇的山外世界!
临别时,老师还送了他一包饼干,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他没舍得吃,将它孝敬给了祖母,祖母又分给他和每个弟妹每人一块,然后将剩下的小心地收藏起来。
饼干的甜和香是他从未见过的,轻轻地咬一小口,饼干酥脆得直掉渣渣,入口后那甜香勾调起味蕾的感知极限,相比之下,晚餐的土豆则涩淡的难以下咽!这时他更加笃他的猜想和梦想,
外面的世界真美好!
他一定要走出去看看!
为了自己,更为了家人和族人!
他望一眼身旁的酣睡的弟妹,他要飞出去,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想到到阿弟被冻得手脚红肿,阿妹被饥饿纠缠的哇哇大哭,祖母被变形的关节痛得难以安稳……他更加坚定此心!
而他要飞出去,就必须要成为像老师一样优秀的人!
而要想成为像老师一样优秀的人,就必须要上学!
学校在这里是新鲜事物,千百年来,他们固守自己的文化和技艺,世代手口传承下来,他们不曾想过走出去,外人也从未走进来,生活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阿爸此次回来也大变了模样,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衣服,不同于老师的长衫,阿爸的更飒落利索,黑硬的卷发被理的很短,藏在帽子里,古铜色的皮肤依旧闪着健康的光泽,只是脸颊的高原红浅淡了许多。阿爸学会了汉语,可以和老师顺畅地交流,带来了很多山外的故事。
他最喜欢听故事,小时候,他喜欢躺在祖母的怀里,听她讲那些古老的故事,它们神秘悠远得如同神话!直到长大后,他才明白,那里面蕴含着民族的历史,人生的哲理和信仰,更甚至在他人生迷茫时,它们会成为他的精神的导航灯,指引他破除重重迷雾,再次回身来寻找那份古远的心灵归属。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这里并不贫瘠!
这片永宁的世界美如仙境,净如梵土,是世人最高圣的心境之像!
他十五岁走出大山,同老师和阿爸一同坐了他梦寐以求的飞机,飞机在云层中穿越,白云如棉絮般触手可及,曾经以为不可飞跃的群峰微缩成一堆小坟头般的山包。那时他内心激越兴奋得难以描述,直到他见到真正的大海,才明白那时的心情大约是可以用汹涌澎湃来形容!
之后的一切,似乎都渐渐远离了家乡的韵味,那个世界太过安静,简单和纯洁,而外面的世界与其完全不同。
他在父亲和老师的资助下,进入大学学习,他思虑许久最终选择了他自小向往的飞行器制造专业。
他脱掉了粗糙的麻布衣,换上细软的布装,不再裸脚奔跑,穿上了千层底,不再铺草盖麻,而是盖上了学校分配给了轻暖的棉被褥,不再一天三餐土豆,食堂里好吃的饭菜让他不知如何选择……,寒冷和饥饿彻底地远离他!
大学四年,他破茧成蝶,由内而外彻底蜕变成一名城市知识分子。
他像城里人一样工作生活,精彩而美好,且在二十二岁那一年,遇到了倾慕他才华的美丽女子,之后两人结婚生子,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但是,在他还未来得及帮扶他的家人的时候,一场完全没有料到疾风暴雨竟然猝不及防而来。他在睡梦中被一群突然闯入的人拉扯出来,惊醒了妻子,吓哭了娃娃。他本能地想去拥抱安慰他们,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搡出门。
闪电穿透乌云,照彻天地,雨柱浇湿他的乌发和白衬衫,凉透他的身心,让他狼狈地如同一只弃犬。
最终他被带到一间几平米的小砖房里,头顶昏黄的灯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是啊,他在这里生活了太久,古铜的皮肤和艳色的高原红全都早已褪去,皮肤细腻白皙的同城里人无二样。
他茫茫地看着端坐在对面的几个人,几位说不上凶神恶煞,但是那严肃冰冷的表情告诉他,事情恐怕不妙!
风起了,摔得雨注啪啪地拍在玻璃上,又瀑布般流下,惊雷一遍遍炸响,雨势加急,风声更紧,他心中亦是焦灼难奈,担忧家中的妻儿。
他不曾想过大海的波澜壮阔固然是迷人的,但台风来袭时的惊涛骇浪亦是让人毛骨悚然的。他更不曾想到,他和妻儿会就此别过,一别竟是几十年!在历史的狂浪中,他单薄无力得不及一片枯叶,狂浪卷及旋涌,他被动浮沉其中,不知所在,不知所向!
再次重返家中,已是多年之后,他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儿郎,而是鬓发斑白,项背微驮的中年人。家中旧物封尘已久,妻儿不知所踪!垂泪自哀,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想起儿时的梦,他不禁仰天大笑,泪涌得汹涌!
醉过,哭过,最后他无奈地跟自己妥协,或许他命该如此吧!
他远离繁华,去了西北大漠,潜心自己的梦想!
只是世界似乎永远在他意料之外,他没有想到,那里竟然聚集了那么多的同仁志士,伴他一起飞翔!瞬间他的心暖了,眼眶湿润了!
他再次回归清贫艰苦的生活,他和他的团队日夜潜研,他们遇到无数的难题和不可能,但每一次小小的进步,都使他们欢欣鼓舞许久,也更使他们坚信梦想会起飞,一切皆有可能,奇迹总会青睐于执着和坚持……
许多年后,当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实时发射画面时,他激动到哽咽!而在他看到此次飞行的人员名单时,更是差点儿没因激动而晕死过去!
他很久没有奔跑了,他觉得自己气喘如牛,脚步却沉重得如同石锤,缺氧使他头晕目眩起来,但他硬是咬牙坚持跑到了人事科,“杨科长,快把尚飞的资料给我!”他推门就嚷,谁知在最关键的一刻,衰老的身躯却罢了工。
醒来时人在医院里,第一眼看到的是杨科长焦急担忧的脸庞,继而耳边响起杨科长的叨叨声,“哎呀,老李啊,你可算醒过来了,可我可让你吓得不轻。你说你都这把年纪你跑个啥劲儿,你这刚进门话还没说清楚,就咕隆晕过去……哎呀,以后你可得注意身体啊!”
他这时脑子才醒过劲儿来,想起自己去杨科长那里的事儿,“快快,扶我起来,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你还输着液呢,先躺会儿吧,这一辈子没见你这么着急过,今儿这是怎么了?”
“赶紧,赶紧把尚飞的资料给我看一下!”
“啊?你要尚飞的资料干吗?”杨科长一时想不出所以然来。
“快给我,快给我!”
“咱现在在医院呢,你得容我得空儿回去拿呀。”
“那你现在赶紧回去拿!”
“你这……还输着液呢,我哪能扔下你走啊!”
“不用管我,我没事!”他急得用手去推杨科长,才发觉浑身酸软无力。
他好说歹说,杨科长才等他输完液,又跟护士交待了一番,方才离去。
病房里安静下来,夕阳穿透窗外胡杨金黄的叶片,落在病床旁白色的瓷砖地面上,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大漠的秋日的也可以如此静美,美得让人炫目!
微风轻过,叶片微颤,抖落轻快的音乐。他唇角弯起,眼中的美景却模糊起来,梦回的记忆,不再是抓不住的心痛!
尚飞的个人资料属于机密文件,他作为项目的总工程师才有权查看的,资料很详实,从出生到入伍很是齐全,而且每沓资料上还贴有一张尚飞不同时期的照片,他一页页的翻过,手抖得却越来越厉害,最后纸张被他抖得哗哗作响,杨科长出门打了趟开水回来,看到他这个样子,以为他又犯了病,吓的赶紧放下暖壶,跑出去叫医生。回来时却发现他俯在床上放声痛哭,见到他们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就像疯魔了一般。
“我儿子,我儿子!哈哈哈……”他抖着资料大笑大嚷,泪却汹涌如泉!
半个月后他出院,在特定的疗养院里,他见到了李尚飞,得知了他所不知道的后来!
当年父亲带回来的老师,是在他打猎时捡到的伤员,而他们不远处是一大片烧焦的残骸,父亲用山泉和草药救活了奄奄一息的老师,并带回了坝子里!
父亲又和老师花了几年的时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老师重新和外界联系上,并带出了他。
老师是某个机要组织的高层政要,而父亲熟知山野地形和极强的野外生存能力,是他们极缺的人才……
他出事后,父亲的手下偷偷地将他的妻儿接回了坝子里……
儿子的老师也是他当年的老师!
那个与世隔绝的坝子再次佑护了妻儿父亲!
三个月后,他乘坐儿子的飞机,重回儿时的坝子。坝子宁静如常,只是多了一些游人,坝子里的很多孩子也外出求学了,旅游业带动族人富裕起来,坝子不再是封闭落后的所在,而是富足美好的向往之处!
天依旧湛蓝如洗,薄云悠悠间,一抹黑影尖啸着一掠而过,飞过海子,飞跃群山而去!
峭崖边的草甸子上牛羊成群,山谷中回荡着那支古老而悠扬的调子,坝子及坝子里的族人一如从前,悠然自得地而又独一无二的存在着!
唯一改变的是,盘山路修到了坝子口,旅游开发后,族人富裕了起来,孩子们也都接受了正规的教育。
外面的世界不再是神秘的所在!